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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废主义与象征主义

А.沃伦斯基


  编者按:本文作者А.沃伦斯基(1863-1926)是俄国文艺批评家,曾在彼得堡大学就读和任教,领导过《北方通报》杂志,是颓废主义和唯心主义美学家。十月革命前后,从事文学以及戏剧、音乐、舞蹈等方面的研究。本文论述象征主义与颓废主义的关系,原载《为唯心主义而斗争》,圣彼得堡,1900年版。选自《文学宣言》,苏联联盟出版社,1929年版。第16-23页。


  ……简略谈谈现代艺术中的新潮流——颓废主义和象征主义吧。即使对新文学的活动家们抱有最敌视的态度,也不能不看到,他们是被历史环境的力量推上舞台的。艺术要对一切活生生的事物做出反响,也就不可能对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漠不关心。颓废主义是反对唯物主义的一种艺术的反应。它公开声称自己为颓废派,积极寻求新的公式,以未曾使用过的词汇搭配来表达自己尚不明确的情绪。他们欣喜地奔向闪烁在远方的亮光。但是就在参战的几家杂志第一个回合的战斗与科学的哲学唯心主义取得极微小的战果之间这一短暂的间隙,在艺术的现实领域犯了很多令人遗憾的错误。颓废主义作为一种抗议唯物主义和实证主义公式的艺术,作为一种现象,仅仅标志着社会的世界观的转折,这一转折至少在俄罗斯土地上尚未产生一个特别光辉的文学天才。在这一转折之后,必然有一个一切抗议力量集合一起、认真改造旧的哲学和美学概念的时代来临,因为对世界没有准确和明晰的理解就不可能向前迈出新的一步;因为在思想和概念都很混乱的情况下,人们的创造力量就不可能发挥,人类对于与神不可分离的美的思念这个统一的真理就不可能表现出来。

  为了进一步说明我这些匆匆想到的意见,我想全文引用我不久前收到的年轻作家Л.杰尼索夫的来信。他在论述颓废派和象征派时所得出的几点结论,我真心诚意地表示同意。杰尼索夫先生是置身于最新的文学运动之中的人,他在颓废派和象征派之间画了一条界线,反对前者而同情后者。下边就是杰尼索夫先生的信:

阁下:

  我冒昧地给您写这封短信。我觉得在当代文学活动家中只有您能正确对待我的意见,维护和解释艺术中某些尚未被理解的运动。最近都在谈论象征主义,谈论“新的流派”和“新的形式”,不怀好感地谈论着,不是讥讽就是愤慨,几乎总是混淆象征主义和颓废主义的概念,在证明象征主义的无能时,引用“颓废派”型的法国天才诗人中甚至不止一位诗人的诗集,而所引用的大部分作品则是“新诗人”中不好的、不甚聪明的或过于年轻的诗人写的,在任何时代,在人类精神执著的追求退化为一种流行的和庸俗的时髦时,这种“新的”人物都是为数不少的。除了你们的杂志[1]外,我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没有遇到过一点对艺术中的象征主义这种严肃现象的同情的表示,没有遇到过以坦率和质朴的语言解释象征主义并承认其生存权利的评论。当然在这样一封短信里我不准备全面地探讨这一现象。我不得不谈一下历史的漫长道路,科学文化发展的高度水平,科学和文化本来应该把人类引入唯物主义的最后界限,但却导致对宗教的贪婪追求。关于所有这些我没有可能全部谈到。我只就现在对象征主义的理解或不理解谈几句。

  象征主义首先是同颓废主义完全对立的。也许,根本不应该把颓废主义和象征主义相提并论。我再重复一下,这两个概念在一些人(甚至一些极受尊敬的人)的头脑里混淆到了可悲的程度,以至于使人想把它们永远分开。

  颓废派在法国的出现(我们这里没有颓废派,只有不屑一顾的拙劣模仿)——只不过是对艺术中过分顽强的唯物主义和自然主义情调的可一种低能的、初期的、病态的反抗。憔悴软弱的、已经注定要死亡的心灵不惜走向极端,只求能战胜唯物主义无用的和粗野的力量。颓废派跑进“纯粹”的(没有象征主义的)艺术中,跑进声音中,跑进了个人主义(它也否定象征主义)之中。颓废派诞生了,它体弱多病,希求死亡,并且已经死去。颓废派害怕理智,害怕观点的纯洁。象征主义全身沐于理智的光辉之中,她于理智的广阔和明朗的静谊之中。象征主义既没有诞生,因而也无所谓死亡。它是永存的。它存在于早期艺术中,存在于艺术家的心灵中,只是存在于极深处,在那意识的光芒尚未照到的地方。但人们的心灵成长了。意识更加明亮,它的光芒照得更远,于足我们看见了一直存在的、但是由于黑暗和梦遮住了我们的视线而没有看清的地平线。

  我们觉得大自然、生活、整个世界完全是另一种样子,用另一种语言和我们说话,因为所有现象对我们来说都变成了一些清澈透明的象征,仅仅是象征,在它的后边现在我们看到了还有某种重要的、神秘的、唯一存在着的东西。

  据说,艺术需要“新的形式”。是的,可能是需要的,因为新酒总是需要新瓶来装,新的感情需要新的词语来表达。沿着这条路走的人,心灵在成长并变得更宽广更明朗的人,必须为新的东西找到新的语言。让他们去寻找,去尝试吧——他们的声音尽管还很微弱,但对我们来说,它比过去最有力和最美好的声音更为亲切、更为需要,因为那是我们所知道的,那是我们所感受过和说过的,而与之相呼应,现在我们自身之中一种尚不清楚、从未有过的感情的恐慌正在苏醒,这种感情我们想表达但又不会表达。于是我们期待在别人的语言和创作中能找到它。

  阁下!关于颓废主义和象征主义,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关于这些您本人在叫《北方通报》上已经写过好几次了。我认为您至少是以同情态度写的。如果在我们的想法之间有某些共鸣,我感到很高兴,这似乎向我证明,人们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得到精神上相近的结论。

  如果我这封信对您讨论这一有趣的题目有所帮助的话,请您在刊物上予以发表。

顺致崇高的敬意!

Л.杰尼索夫


  杰尼索夫先生有根据地指出,颓废主义和象征主义是完全对立的,尽管在当代欧洲文学中两种现象出现于同一个历史时期,但前者是对旧哲学观点的抗议,后者是对新世界艺术印象的加工。在否定颓废派的同时,这位年轻作家对最新文学的事件和事实表现了批判态度。实际上,颓废派很快就凋谢了。它还没有创造出新的语言来表现细腻的情感,很快就湮没在象征主义里面了,后者没有走什么特殊的道路,但是寻求着质朴的、为一切人所明了的真理。如果人们的世界观向某一方面转变,那么由此可以理解,艺术应当实际地表现这一转变的活力,即根据新思想和新概念来描写人和大自然。如果在长时间的外部和内部斗争之后,一个人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开始变成唯心主义世界观,那么由此可以看到,在艺术的自然力量上又增加了与艺术的无意识意图相符合的新的有意识的力量。艺术从它存在之时起就是精神的。但艺术在自身历史发展的道路上经常遇到来自人们意识方面的无数阻碍。每一种思想,无论它是多么偶然,它都或是妨碍,或是促进创作精神的表现,过去时代文学的唯物主义就代表了真正强大的反艺术倾向。虽然唯物主义没有能克服无意识地为创作铺平道路的精神本能,但是它仍不可能不给最优秀的文学作品打上自己的烙印。伟大的天才们意识到半通不通的政论作品的微不足道,因而避开文学中占统治地位的思潮;但是无多大才能就只有中等才能的人们由于在个人意识里没有坚强支柱,不可避免地要屈服于这些思潮,并准备去粗暴地摧残自然的力量和同情心。可是,随着意识表象和概念的变化,艺术获得了新的手法和力量。唯心主义为创作活动扫清了道路。旧的无意识的向往,现在应该具有可从理性上加以理解的法则的性质。现在艺术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象征主义艺术了。

  什么是象征主义?象征主义就是艺术描写中现象的世界与神的世界的结合。在这个定义里,可明显地看出两个对象征主义创作必不可少的因素。和一切艺术一样,象征主义面向生活中普通的和直观的事件,面向一切明显的事实的世界,面向自然现象和人的精神现象。知觉越是准确、清醒,对具体事实描写的浪漫主义色彩在越少,观察得越清晰、冷静,对艺术就越好。尽可能广泛地把握现象世界这一点,应成为任何一种哲学或诗的创作的基础。因此,象征主义艺术和任何一种艺术一样,是从普通现象开始的。象征主义遵循着任何创作过程的共同道路,有着比过去各种文学学派和流派更大的优越性。当作家深入分析自己观察到的五花八门的材料时,如果所依据的是低于自己时代哲学思想的某种不复杂的概念,那么他只能通过这些或那些艺术形象提供自己智慧的极不成熟的结论。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见眼前事实的真正本质和特征,看不见事实的内在本质和潜在的意义。他不认为那些机械地与其它事物和事实表面上结合在一起的事实是现象,即是生活的神秘基础的外部的、完整的、准确而清晰的表现。现象的概念本身(现代哲学的最美好的诗的财富)只是在具有唯心主义世界观时才有合乎逻辑的涵义,在这种世界观中,有形和无形、有限和无限、能感觉到的实在和神秘都成为两个相互靠近的世界的不可少的特征而结成不可分割的整体。象征主义从来没有超越出艺术法则范围。象征主义在阐述自己的思想和概念时只看到现象,并且只描写现象。象征主义的这一基本特点告诉我们,作家在创作某些诗的画面和形象时,神秘的情绪应起着什么样的作用。但是任何时候艺术既不应当变成神学,也不应当变成抽象的哲学。无论那些帮助我们感知和理解现象世界的方法是什么,这个世界一旦被把握,就在艺术家的创作中向前推进,把其他的一切排挤开。在舞台上除了现象以外别无他物,不过在现象下面隐藏着悲剧的深渊,当艺术家给予我们的不是粗略地描绘无生气的事实的画面,而是清晰可见的斗争和苦难的世界时,就不能不感觉出这个深渊。浮在表面的应当是现象,也只能是现象。身体,服装,人的生动的步态,面部表情和眼神,为一切人所明白的、但又在不断深化的感觉和思想——这才是走着唯心主义自觉道路的艺术的真正领域。这时,艺术才成为现象的世界与神的世界的真正的艺术结合,因为这样的艺术创作只有在艺术家实际上真正感觉到神,直接接触到神,本能地把个人的印象和内在宗教的情感融为一体时才有可能。

  杰尼索夫先生写道:“科学和文化本来应该把人类引入唯物主义的最后界限,但却导致对宗教的贪婪追求。”来自批判哲学的科学已经不再敌视对宗教的这种追求,在艺术中这种追求创建了称之为象征主义的新流派。年轻的作家自觉地想沿着一条艺术的真正代表人物一直行走的道路前进。艺术在克服颓废派及其幼稚庸俗的空想和邪恶的空谈后,正向着新的尽善尽美的境地前进,这一切都是俄罗斯的优秀艺术家所梦寐以求的。诗的创作恢复了它和宗教意识的联系,它将要成为象过去古希腊曾经有过的那种人类最美好的事业。

章若男 译





[1] 指Л.Я.古列维奇出版的《北方通报》杂志(1891-1898年)。——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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