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把新东西本身轻蔑地指给人看,幽默就变成放荡不羁的行为。阴险地将新东西当儿戏,或者把它消解在某种令人兴奋的恐惧之中。在这一点上,令人兴奋的东西总是标明这方面的娱乐:成为不再要求自身权利的某种东西,亦即成为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富于魔法的魔术剧中,很早就弥补了见证人,这种剧不是让观众从着魔状态中清醒过来,而是让观众陷入某种技术奇迹的阴影之中,即某种奇特而滑稽的阴影之中。
此外,愿望图像超出古老的界限,从而缩小成“感觉游戏”(Sensationsspaß)。一个喜剧演员可以教一个发明家。玩火绝技属于此例:在烧得通红的煤炭上行走自如的艺术,吞火吐火绝技表演等。1762年,吞火者珀维尔(Powelk)用舌头煎牛排,即在他的舌头上放一块烧得通红的煤球,然后在上面放一块牛肉将其烘烤成牛排。然而,在表演之前,他在舌头上偷偷涂了一层未知的防护剂。
视觉幻象属于此例,尤其是借助于镜面反射的艺术表演(Arbeit mit Spiegelreflexen),然而,自16世纪以来,这种表演被证明是幻象。切利尼[3]就曾报道过罗马大斗兽场演出期间,投射到浓烟上的幻象。为此,演员专用镜子是特意从鞑靼汗的宫廷引进罗马的。这是一个诡计:借助于镜子的作用,让活人一会儿消失不见,一会儿重新出现。蒙帕纳斯有座叫做“虚无”(Le Nèant)的戏台,这戏台上的人和东西一会儿消逝得无影无踪,一会儿从虚无中重又回复为此在。
1865年托宾(Tobin)和佩普尔(Pepper)设计了“普罗特乌斯之柜”(The Cabinet Proteus),其中,男人和女人重复交替露面,或者双双赤裸裸地出现在爱之床上,或者双双穿着忏悔服出现在火刑场上。但是,看上去,蒙帕纳斯的“虚无”戏台并不造成这种效应,它仿佛在萨特[4]面前,想要使一切价值都归于无效,并且嘲笑一切进步:“一切进步都归于虚无。”
在对新东西的图像加以夸大的地方,这样的情形更是屡见不鲜。从一百年来的素材中,幽默杂志追问下述问题:“一百年后,人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冷嘲者本身越是奇特地遭遇到他所预先描绘的丑脸,他的嘲笑就越是激烈。这时,漫画已经达到了幽默杂志所望尘莫及的高度。这方面,重要的是19世纪浪漫主义边缘文本的荒诞图画册:1844年问世的格兰维尔[5]的《另一个世界》(Un autre monde)。
此书发表三年后,作者死于精神病院。在此,主题从旧世界转换成一个新世界,而转换的社会风气描述与地域的亲密风俗场景混合在一起。在扉页上,作者这样预言道:“变换、幻景、化身、上升、移动力……,变态、动物形态、石版形态、灵魂转生、神化以及其他的形态等等。”但是,这一预言并没有全都兑现,毕竟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堆纷乱的乌托邦品种。这是改变了模样的人,有两只嘴巴,可以前后来回咬噬。工具很早就独立自主了,它们是由钢筋铁骨组成的巨大的昆虫,它们的四肢由钳子或杠杆组成,脑袋由铁匠铺的锤子组成,这些笨重的锤子频频点头铆钉。一切机器都靠蒸汽推动,它们自身几乎都成了蒸汽机:一只手握着一根振荡的活塞杆,可以充当乐队指挥。
“无限的神秘”(Mystères de l'infini)同样被技术化了:木星、图形、地球以及火星等通过一座铁制桥梁联系在一起。在大得像一轮小月亮似的煤气灯的照耀下,这座桥梁渐渐显现出来。波德莱尔这样谈到格兰维尔及其图画:“这是一个病态的、文学的头脑。总是醉心于非法的杂交……这个人以超人的勇气度过了他的一生,并试图改良上帝创造的万物。”
但是,确切地说,惟一正确的是他具有一种天赋,发展巨大无比的技术世界,并且通过自身的诙谐来驱散自身的惊恐。在此,每一幅画都被画成漫画:技术使人变成了幸运儿,但是,技术这一手段同样把人从这一位置上拖了下来。在未来的法庭宫殿上,写着这样一个公理:“犯罪已被废除,剩下的只有激情。”(Les crimes sont abolis,il n'y a plus que des passions)——这是对无意义乌托邦的反叛性的嘲笑,其严重性达到了一个顶峰。就格兰维尔及其预言而言,情况就是如此。一个患精神分裂症的小市民,一个醉心于技术幻想的头脑太多地栖息在普罗特乌斯[6]和普罗米修斯身上,这使他欲罢不能,深受其害。如同所见,每一种奇异性都伴有作为自身反面的一部恶作剧。[7]是的,在超现实主义的某些作品中,这种反面的东西是不难觉察到的。
除了超现实主义之外,在地狱蒙太奇中,这一点也得到了出色的证实。希罗尼穆斯·博斯[8]的作品《人间乐园》(paradisi voluptatis)就是范例,博斯之所以收集西班牙宫廷的“混合的新东西”(Misch-Nouveautès)纯然是为了消遣取乐的缘故。
看来,在过分偏爱异族的格兰维尔家里,本真的“幽默恐惧”(Witzgrauen)与奇异性同样具有思想上的亲缘关系和相通之处,在他的家里,疯癫和笑话同时火山般地爆发出来。虽然这种兴高采烈显得有些轻率,但是它毕竟能够从可怕和日益恶化的隔绝状态中把我们拯救出来;幽默能够从人为造成的极端抽象和不健康的畸形怪物世界中把我们拯救出来,即从那个由技术导致的黑色的乌托邦中把我们拯救出来。
但是,在“黑色的乌托邦”中,幽默同时是客观的:作为某种“荒诞不经的东西”的开始,从语言学和事实上看,它源自“洞穴”(Grotte)或阴间,作为某种讥讽的父亲或兄弟,它恰恰是地狱所不可或缺的。有关这方面的若干图像已经表现在上述漫画中,即技术及其异族的令人恐怖的漫画中。但是,漫画带有幸灾乐祸的或冷嘲热讽的噩梦,带有对技术挑战及其绝望呼唤的惊恐万状。在格兰维尔的一幅画上,开启了天上巨大的眯缝眼。但是,这幅漫画并没有显现出未来的令人恐怖的景象,而且,格兰维尔的吓人讥讽也没有预先考虑到未来的庞大炸弹和原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