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葛兰西 -> 〔意〕朱塞佩·费奥里《葛兰西传》(1970)
第五章
弗朗切斯科·葛兰西出狱回到吉拉扎村后,特别在最初一段时间生活并不那么轻松。他很少出家门,避免碰见人。蒙受耻辱使他心借沉重,而且还没有任何工作。不能到公用事业机关工作严重地阻碍了同外界的接触,因为除了这些公用事业机关之外,没有其他就业机会(只是很久以后才重新找到工作)。所以,他继续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但是,吉拉扎人用同情的眼光注视着他。吉拉扎人对蒙受耻辱的人是没有同情心的,但他们觉得弗朗切斯科·葛兰西的灾难有其政治背景,未免欺人太甚,很不公平。这种义愤促使他们对受害者表示同情。他被吸收为读书会的成员。读书会是个对外不开放的小圈子,其成员都经过严格的挑选。养牛保险互助会成立后,让他负责书记工作。后来给他恢复了名誉,他在大学法律系的学历这时发挥了作用,在调解纠纷时他可以充当保护人。吉拉扎人很乐意让他工作,因为他性情温和,对同伴们很随和。他是个纯粹的南方人,既聪明又懂人情,为大家所喜爱,晚上,人家都喜欢和他在一起玩牌。后来,终于在地产登记所找了个抄写员的工作,靠这个工作的微薄收入维持生活一直到老。
他回来后,家中的气氛自然变了。但是,实际问题仍然使人焦急不安:起初是由于奇奇洛先生也不得已没有工作,后来由于他刚找到工作时工资太少。杰纳罗已去都灵服兵役,不可能象以前那样再助一臂之力。马里奥也已离开了家,他1904年小学毕业后,进了奥里斯塔诺的神学院。所以,男孩子中只有安东尼奥给家里挣点钱。卡洛还是个小孩,刚上小学。另外,佩皮娜·马恰斯做缝纫活,格拉齐埃塔和埃玛织袜子、毛衣和围巾去出售,也能挣些钱。1905年年终,弗朗切斯科和佩皮娜算了算账,最后得出结论:如果再节约一点,可以让安东尼奥去桑图卢苏朱上中学。小学毕业后,安东尼奥在吉拉扎度过了二年时间,通过自学和听私人的课,已经作了准备。现在快十五岁了,他想可以直接上中学三年级。他在学校里并没有遇到困难。那是一所市立学校,不是国立学校,这样,安东尼奥又重新开始了正规学习,尽管这种正规是相对的,我们后边还要谈到,因为这所中学的情况是不稳定的。
桑图卢苏朱同吉拉扎村相距十八公里,周围有山紧紧环绕着,村子座落在盆地的边缘,如同处在火山口上一样。大约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两位财主彼特罗·保罗·卡塔·莱达和乔万尼·安德雷亚·梅洛尼先后在几年中将他们的财产移交给斯科洛皮家族,并明确提出让他们创办一所“包括修辞学的拉丁文化学校”。为了同样的目的,这笔遗产的管埋权交给了市议会。事实上,斯科洛皮家族于1866年就离开这里了。从那一年起,就发生了桑图卢苏朱市同国有产业管理处之间的纠纷,因为国有产业管理处是负责接管教会遗产的机构。直到1901年国王发布了命令,这场纠纷才结束。紧接着市立中学就开学了。其情况如何?
安东尼奥·葛兰西回忆说,那是一所“实际上非常简陋的中学”,“一所只有三名自称为教师的人硬着头皮教全部五个年级课的小小中学”。如果去查阅学校管理委员会会议的记录,就会发现这种平价并不过分,我们有许多直接证据说明实际情况更为严重。例如,主持会议的神学家弗朗切斯科·波库在1905年3月4日(葛兰西来到桑图卢苏朱之前几个月)的会议上不得不承认,“这个中学的教师中有两人没有从事教学工作的文凭。让他们在这个岗位上连续呆了两年,希望他们能够成为称职的教员。”这位主席最后说:“由于他们没有做到这一点,看来在未来的1905—1906学年(葛兰西去上学的第一年)应该招考教员,招考工作实际上是做了,但是指望有许多优秀教员来赴考这一点却落了空,而且被列为前几名的候选人都没柯去上任。后来,任萨萨里劳动协会书记的马西莫·斯塔拉·塞拉,原先被安排教葛兰西所在班的课,大约两个星期后,他就辞职了。应该接替他的是米兰人阿丰索·弗朗基尼,他说到桑图卢苏朱教课要预支薪金,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去。直到2月7日,开学已经很久了,安东尼奥才开始去听由两名代课教师上的文学课。后来,一名工程师教自然科学和法义。在中学的三年时间内,安东尼奥的老师就是这些人。我们从一封狱中来信中可以知道他取得了哪些进步。信中写道:“我从小对数理化有一种特别的爱好。但在中学学习期间我没有学,因为我没有遇上象样的老师。”学校管理委员会委员姜彼特罗·梅洛尼博士在1906年9月21日(葛兰西已经上中学三年级)会议上揭露说:“很遗憾,到目前为止,这所中学所取得的成绩一直是微不足道的。”他甚至认为关闭这所学校对大家都有好处。因此,他建议对下面的决议草案进行表决:“管理委员会承认本中学一直办得不好……,决定关闭三四年。”这项决议草案被否决了。通过这样或那样的办法,安东尼奥·葛兰西东东鳞西爪地最终还是念完了中学五年级。最后—学年,从开学一直到十二月底,还未开始上课。教员们对是否去桑图卢苏朱迟疑不决,一次又一次地要求推迟行课。学校管委会主席只得忍耐着,毫无办法。最后,我们还是引用记录中的一段话:“尽管迟了,还是应该把教师请来,……既然学生们现在已不可能转到其他学校去,这祥做对他们总会存好处的。另外,这所中学过去几次都是在1月或者2月才开学,现在就是教员迟来几个星期,毕竟也不足为奇。”
教员们不准时上课和知识欠缺,这当然不利安东尼奥·葛兰西挽回小学毕业后在吉拉扎村耽误两年时间所造成的损失,而且教室还不符合卫生要求,这就更加重了学生的困难,特别是加重了象安东尼奥那样身体情况欠佳的学生的困难。我们从学校管理委员会委员乔马里亚·曼卡博士那里得知,这所卡塔一梅洛尼市立中学是从“前少年管教会的不良坏境”搬到一幢租来的房子里的,那里的条件仍很“可悲”,“环境不良,地方狭窄,不能满足学校的需要”。
再说,放学后,安东尼奥也没有一个良好的住宿环境。他住宿在萨穆里盖萨区的一位中年农村妇女朱莉娅·奥比努的家里,这个妇女曾是镇内医生的女佣人。葛兰西后来回忆说:“我每月付住宿费、被单费和粗茶淡饭的伙食费共五个里拉。”朱莉娅·奥比努“有一个有点傻的母亲,但她不是疯子。她就是我的厨师和女管家。每天早晨,当她看见我时,就问我是什么人,我怎么会睡在他们的家里等等”。即使没有这位老太太,这个家的气氛也不是令人愉快的,这是由那位当过女佣人的女主人的性格造成的。她固执地要抛弃母亲。“她想自己出钱让市政府将这位老太太送进省里办的疯人院,因此她对待老太太非常刻薄和恶劣,以致迫使老太太做出极其严重的过火行为,以此证明她也是不肯善罢干休的。老太太对总是按当时的习惯称她为‘您’的女儿说:用‘你’来称呼我吧!要好好对待我!”
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安东尼奥为了躲避吵闹的场面,到朋友家里去学习。大家对他都有好感。他的同桌同学、会计马可·马西达回忆说:“他是个安静而善良的青年,而且乐意帮助同学。他在班里历来都是门门功课第一名,作文惊人的好。”(当时的作文可能对其他科目的判分有影响)。
安东尼奥每个星期一早晨坐大马车到桑图卢苏朱。大车由两匹马驾着,另外两匹马跟在后面,到半路时四匹相对互换。星期六返回吉拉扎村,有时是步行,甚至要冒点风险,因为那一带是强盗出没的地方,当时的强盗并不比现在少。巴巴贾山区的牧民们到那里去过冬,所以桑图卢苏朱与吉拉扎之间是成群盗窃牲畜的人必经之道,他们将从奥里斯塔诺的坎皮达诺平原牧场盗窃来的牲畜运往博罗雷山区。除了葛兰西本人后来在给塔妮婭①的信中所回忆的那次风险之外,再也没有遇到过其他麻烦事。他在信中这样写道:“我想告诉你我小时有一次在圣诞节前夕的经历,它会使你感到好玩,使你了解我们那里的生活特点。……12月23日午饭后,为了提前二十四小时到家,我同另外一个孩子步行回家,没有等第二天早晨的大马车,我们走呀走,走出将近一半路时,来到—个非常荒凉和清静的地方。左边离大路一百来米的地方,长长的一排杨树,还有乳香树的灌木林。有人朝我们头顶上开了一枪,子弹嗖的一声飞过去,离头顶十来米高。我们以为这一枪是偶然的,所以一点也不惊慌。第二枪和第三枪更低,我们当即发现自己确实成了射击的目标,因此就趴在小沟里,一动不动地呆了好久。当我们试探着站起来时,又响了一枪。于是我们匍匐前进,离开那里。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回到大路上去。这样大约持续了两小时,向我们开了十二枪。当然,那是一群乐天派,他们想通过吓唬我们来寻开心。可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玩笑啊?我们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人也相当累了,而且浑身是土。我们没有把路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以免吓坏家里人。然而,我们自己并不感到什么害怕,因此后来狂欢节放假时,我们仍旧步行回家,不过再没有发生类似的事……”
① 葛兰西的二姨子塔齐亚娜的爱称。——译者
安东尼奥在吉拉扎过星期六,开始时总是有点节日气氛,还夹杂着母亲的责备声和父亲的申斥声。
母亲责备他,是因为他在桑图卢苏朱不爱惜每个星期的备用食品。家里不断地了解到,尼诺为了买书和报纸,将自己的部分食品(面食、橄榄油,奶酪等)卖给当地人。对这件事妈妈是无法原谅他的。她不厌其烦地一再对他讲,他的身体是那么弱,如果营养不够的话,谁知道他会落到什么地步。
申斥是因为弗朗切斯科·葛兰西怀着恐惧的心理看到儿子手中有某些颠覆性的刊物。这些报纸和小册子是从都灵来的。当杰纳罗同那些来自进步地区的青年技术员一起在吉拉扎地产登记所工作时,已经开始对新思想产生共鸣,现在杰纳罗在意大利最红色的城市都灵当兵。他怀着所有新学说拥护者所具有的那种热情,随着自己对社会主义信念的不断增强,开始到各地去发展新的信仰者,自然也包括自己家里的人。安东尼奥随着年龄的增长,对阅读报刊的兴趣也越来越浓。星期六晚上,他一到家,就要看杰纳罗寄来的报纸和小册子,于是就发生了同父亲的争吵。他一边开玩笑,一边试图摆脱这种争吵。他对父亲说:“你可真是波旁王朝的后代。”弗朗切斯科所取的名字是双西西里王国的最后一个国王弗朗切斯科二世的名字,这一点并作偶然。他于1860年3月在加埃塔诞生,即在意大利军队缩小对该城的包围圈的前夕。他的父亲杰纳罗·葛兰西是波旁王朝宪兵上校,在那里顽固地抗击恰迪尼将军的军队,保卫波旁王朝的最后一道防线。家里人说,加埃塔被围困期间,祖母特雷莎·冈萨雷斯手中抱着只有几个月的弗朗切斯科,从被围困的城中逃往福米亚,步行穿过恰迪尼军队的防线。除了家庭教育外,弗朗切斯科·葛兰西的保守思想还由于他受到其他环境的影响。他的哥哥尼科利诺,在卡塞塔军事学院曾是维托里奥·埃曼努埃莱三世的教官,亲眼见剑过埃曼努埃莱三世。这个国王继承人叫他的名字并同他握手时,他那种激动心情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他在家里收藏着一张一匹纯种马的照片。这是未来的意大利国王送给尼科利诺的礼品。这张照片使他感到骄傲,并使他产生敬重王朝的思想。由此可见,当看到自己的儿子准备接受颠覆性的刊物的毒害时,其惊慌失措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还应补充一点,当时有社会主义思想的人至少意味着在警察局里建立了档案。奇奇洛先生由于政治原因而坐了几年牢,这件事伤透了他的心,他再也不愿意由于儿子参加颠覆活动而再一次在家里见到宪兵和警察的影子。但是,父亲的尊严在不幸的司法事件之后,正处于危机之中。为了避免争论,安东尼奥要求邮递员将杰纳罗寄来的《前进报》和其他材料交给他本人,瞒过父亲,他在家里谈论政治问题也越来越少了。
杰纳罗服兵役期满后,重新冋到地产登记所工作。他回来后,安东尼奥又谈论政治了,不过是偷偷地谈论的。这时,全家重新团圆了。马里奥尽管知道他不当修道士会使妈妈非常不高兴,但还是脱下了修道士的长袍。他不想继续在神学院学习了。“我想结婚”他说,“我不想当神父,继续学下去毫无用处。要不,让尼诺去神学院学习吧,他不想姑娘,会成为神父的。”
尼诺去奥里斯塔诺考取中学文凭。那是1908年的夏天,他已经十七岁半了。通过在吉拉扎村两年私人讲授的准备和桑图卢苏朱中学的几年遭遇后,当然他不可能再期待有特别惊人的成绩。7月,数学和科学两门课当时没有考。第三门课,即在桑图卢苏朱由工程师教的法文,考试的成绩很糟:三分(9月份补考法文和前两门推迟考试的课程,并且都通过了)。而所有其他功课的考试还算顺利。7 月份考试的成绩是:意大利文笔试六分,口试七分;拉丁文翻译六分,口试七分;地理七分,比较驾轻就熟的历史八分,因为很久以来,他课外阅读最多的是历史。他在一封写给儿子德利奥的信中提起他小时候的兴趣时写道:“我想你会喜欢历史的,正如我象你这么大年龄时喜欢历史那徉,因为历史涉及活动着的人,而所有涉及人(人越多越好,世界上所有的人联合起来构成社会,从事劳动和斗争并改造自己)的事情,不可能不使你比对任何其他东西更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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