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爱玛·戈德曼 -> 《我在俄国的两年(我对俄国的幻灭)》(1923)

第22章 在敖德萨



  在从基辅到敖德萨的数个车站,我们经常不得不等待数天才能成功接上南下的火车。我们利用闲暇时间参观了小城镇和乡村,认识了许多人。市场令我们尤其感兴趣。
  到目前为止,基辅省人口占主要的是犹太人。他们遭受了多次大屠杀,并且现在一直生活在对此类事情重演的恐惧之中。但求生的意志,尤其是犹太人求生的意志,是无法磨灭的。否则,几个世纪的迫害与屠杀早已毁灭了这个种族。他们奇特的毅力在处处都有体现:犹太人继续进行贸易,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们奇特的毅力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能体现出来:犹太人继续做着生意,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美国人来到镇上的消息很快就会让我们周围聚集起一群急于了解新大陆的人。对他们来说,这仍然是一个“新”大陆,他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就像五十年前一样。但是他们不仅对美俄关系毫无了解,他们只知道在一个大屠杀的国家,发生了一个被称为革命的难以理解的事情,布尔什维克不让他们继续他们的生意。即使是不同村庄里的年轻人也了解不到更多。
  饥饿人口和能获得粮食供应的人口数量上的差异十分显著。与俄罗斯北部相比,基辅到敖德萨之间地区的产品极其便宜。例如,黄油的价格为每磅250卢布,而彼得格勒的价格为每磅3,000卢布;糖350卢布,而莫斯科是5000卢布。在首都几乎买不到的白面粉在这里售价为每磅80卢布。然而,一路上我们周围全是挨饿的人在乞求食物。这个国家拥有充足的物资,但显然普通人没有购买手段。糟糕的事情,莫过于看到那些瘦弱不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车窗前乞求一块面包。
  当我们在日梅林卡(Zhmerenka*正确写法为Zhmerynka)附近时,我们听说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第12集团军撤退了,而波兰军队正在快速追击。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溃败,布尔什维克在此地失去了俄罗斯急需的大量粮食和医疗用品。波兰的军事行动和克里米亚的弗兰格尔袭击的威胁缩短了我们的旅程。我们本打算造访高加索地区,但局势的新发展使得比去敖德萨更远的旅程变得不切实际。然而,我们仍然希望继续我们的旅程,前提是我们能够获准延长我们的车厢许可证的时间,该许可证将于10月1日到期。
  我们到达敖德萨时,一场大火完全摧毁了当地主要的电报站和发电站,这座城市陷入一片黑暗。由于修复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种情况增加了这座城市的紧张气氛,黑暗中,反革命的阴谋暗流涌动。谣言四起称基辅已被波兰人占领,弗兰格尔也已逼近。
  我们的惯例是先访问苏维埃执行委员会(Ispolkom),这样可以了解当地机构的情况和总体工作计划。敖德萨设立的却是革命委员会(Rekom),这表明该市的事务尚未充分组织起来,无法建立苏维埃及其执行委员会。Revkom主席是一个不到三十岁,面容冷峻的年轻人。在仔细审查了我们的文件并了解我们的任务目的后,他表示他无法为我们提供任何帮助。敖德萨的局势岌岌可危,他又忙着处理许多紧迫的事情,考察团就得靠自己了。不过,他给了我们访问苏维埃各个机构并获取我们能弄到的一切资料的许可。他并不认为彼得格勒博物馆及其工作很重要。他是一名被任命为政府高级职位的普通工人,并未受过高等教育,而且显然对一切“知识分子”抱有敌意。
  未来看起来不容乐观,但是,当然,我们不会在,未尽大量努力收集我们确信存在于此的丰富历史资料之前离开这座城市。从革命委员会回来后,我们碰巧遇到了一群在美国生活过的年轻人,他们认出了我们。他们向我们保证,我们不能指望主席提供任何帮助,他被认为是对知识分子怀有怨恨的狭隘狂热分子。这群人中的一些人主动提出将我们介绍给其他能够并且愿意协助我们工作的官员。我们了解到敖德萨公共经济委员会主席是无政府主义者,冶金工会的负责人也是无政府主义者。最终,这些消息给我们带来了希望,让我们能够在敖德萨小有所成。
  我们不日拜访了这两个人,但结果并不令人激动。两人都愿意尽其所能,但警告我们不要期待任何结果,因为敖德萨,正如他们所说,是破败之城。
  不幸的是,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经历证明这种描述是正确的。我在访问过的每个城市的各个苏联机构中都目睹了大量的破坏活动。到处都有无数的工作人员故意浪费时间,而成千上万的申请者在走廊和办公室里等几天甚至几周,却受不到一点关注。俄罗斯人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排队等候进入大大小小的官僚的圣所上。尽管其他城市的情况也很糟糕,但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过像敖德萨这样系统的破坏行为。从最高层到最基础的苏维埃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在忙着什么——除了被委托给他的工作。办公时间原定早上十点开始,但一般来说,直到中午甚至更晚的时候,在任何一个部门都找不到官员。下午三点,机构关门,因此几乎没有完成任何工作。
  我们在敖德萨待了两周,但就通过官方渠道收集到的材料而言,我们几乎一无所获。我们所取得的一切都归功于私人和非法政党成员的帮助。我们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有关孟什维克及孟什维克占主导的劳工组织受迫害的宝贵材料。当我们到达敖德萨时,几个工会的运行已经被完全停止了,共产党员开始对它们进行彻底的重组,旨在消灭所有反对分子。
  我们在敖德萨遇到的有趣的人中有一些犹太复国主义者,其中包括一些著名的文学家和专业人士。我们是在N-医生的家里遇见他们的。医生本人是一家疗养院的所有者,该疗养院位于一个俯瞰黑海的美丽地点,被认为是南方最好的疗养院。该机构已被布尔什维克国有化,但N医生仍继续负责疗养院,甚至被允许接收私人病人。作为这一特权的回报,他必须以定价的三分之一为苏联病人提供医疗服务。
  深夜,我们在医生家里与客人讨论了俄罗斯的局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反对布尔什维克政权。“列宁喊出了‘剥夺剥夺者’的口号,至少在乌克兰,他的追随者已经严格执行了命令,”博士说。与会者普遍认为,混乱和破坏都是该政策造成的。它剥夺了老资产阶级,却没有给工人带来好处。医生以他的疗养院为例。当布尔什维克接管它时,他们宣称无产阶级将拥有并享受这个地方,但此后没有一个工人被送来疗养,甚至连一个无产阶级的共产党员也没有。苏联送去疗养院的人是新官僚机构的成员,通常是高级官僚。例如,契卡的主席曾精神崩溃,多次来此。“他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忙着杀人,”医生评论道。“你可以想象一下照顾这样一个人的感觉。”
  一位在场的崩得作家认为,布尔什维克试图模仿法国大革命。腐败猖獗;它掩盖了雅各宾派最严重的罪行。每天都有人因为交易时使用克伦斯基或沙皇时期的货币而被捕;然而,契卡主席本人利用外汇投机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契卡的堕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人们因轻微罪行而被枪决,而那些有能力行贿的人即使在被判处死刑后也能被释放。契卡会反复通知被捕者的富有亲属,被捕者已被处决。几周后,当他们从震惊和悲痛中稍微恢复过来后,就会被告知关于此人死亡的报道是错误的,他还活着,只要缴纳罚款(通常是一笔天价罚款)就可以获释。毫无疑问,亲戚们也会想尽办法筹钱。然后他们会突然被以贿赂罪逮捕,他们的钱被没收,囚犯被枪杀。
  一位住在“契卡街”的医生的客人讲述了恐怖主义让人民感受畏惧的精妙之处。他几乎每天都目睹同样的场景:清晨,骑着马的契卡特工会冲过去,对天空射击——警告所有窗户必须关闭。然后满载着死刑犯的卡车来了。他们排成一排,脸朝下,双手被绑,士兵拿着步枪站在他们旁边。他们正被押往城外处决。几个小时后,空载的卡车返回,只剩下几名士兵。血从载具(*不清楚这里的wagon是指马车还是德语载具)上滴下来,在通往契卡总部的道路上留下一道深红色的痕迹。
  犹太复国主义者断言,莫斯科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对中央权力的深深恐惧,地方契卡不敢在莫斯科同意前进行任何行动。
  但布尔什维克不得不采取这种方法是不足为奇的。一个试图控制一亿五千万,极度憎恨共产党的人口的小政党,如果没有像契卡这样的机构,就不可能维持自身。这是一个布尔什维克观念基本原则的特征:国家必须由共产党来拯救。布尔什维克捍卫革命的借口是一种空洞的讽刺(* hollow mockery)。事实上,他们已经彻底摧毁了它。
  天已经很晚了,我们的考察团成员无法回到车上,因为我们担心由于夜色漆黑难以找到它。因此,我们留在东道主的家里,第二天会见了一群在全国声名远扬的人,其中包括全世界犹太人都知道的、在世的最伟大的犹太诗人拜力克(Bialek)。在场的还有一位文学研究者,他对反犹屠杀问题进行了专门研究。他走访了七十二个城市,收集了有关该主题的最丰富的材料。他认为,与公认观念相反,1918年至1921年内战期间乌克兰历届政府统治下的反犹大屠杀浪潮甚至比沙皇统治下最可怕的犹太人大屠杀还要严重。布尔什维克政权期间没有发生过屠杀,但他相信,他们造成的氛围加剧了反犹情绪,总有一天会爆发对犹太人的大规模屠杀。他并不认为布尔什维克特别在乎保护他的种族。在南方的某些地区,犹太人经常受到强盗团伙和个别红军士兵的袭击和掠夺,他们曾向苏维埃政府请求允许他们组织自卫,并要求给予他们武器。但在所有这些情况下,政府都拒绝了。
  犹太复国主义者普遍认为,布尔什维克继续掌权意味着犹太人的毁灭。一般来说,俄罗斯犹太人不是工人。自古以来,他们就从事贸易。但商业已被共产党摧毁,在犹太人成为工人之前,他作为一个种族就会退化并灭绝。布尔什维克不赞成特定的犹太文化,这对犹太复国主义者来说是最宝贵的东西。这种情况似乎比大屠杀更令他们揪心。
  这些犹太知识分子不属于无产阶级。他们是资产阶级,没有任何革命精神。我对他们的批评毫不在乎,因为这是右翼的批评。如果我仍然相信共产党人是革命的真正捍卫者,我就可以为他们辩护,反对锡安主义者的抱怨。但我已对布尔什维克作为革命者的正直失去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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