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第三部 社会革命
第一章 为什么要革命
“安那其怎样实现?”这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因为要是它不能够实现,那么再好也是没有用处的,现在已经不是空想的时代了。
自然我们不是预言家,不能够预言将来的事情如何。然而世界并不是从昨天才有的,那么身为理性的生物之人一定可以尽量地利用过去的经验以观察将来了。
这经验是什么样呢?如果你把全部历史翻来看一下,你就知道人类的全部生活不过是一场生存竞争。在原始时代,人只手和森林中的野兽奋斗,孤立无助地去对付饥寒、黑暗与狂风暴雨。因了他的愚昧无知,他不懂得利用一切自然力来谋自己的利益,却把它们视为神怪,畏之敬之,极力和它们争斗来维持自己的微小的生存。但是他一个人总是无法抗拒自然的;渐渐地他明白与同胞联合起来,共同努力来求安全。靠了这共同的努力,经过了无数的年代,人类如今是在利用自然力来给他们谋利益了。互助与合作渐次增长了人的精力、能力与智力,到后来他终于征服了自然,奴使了自然,利用了电气,连接了海洋,甚至于管理了空气。
同样原始人的无知与恐惧,使得生活成为人与人之间、家族与家族之间、部族与部族之间的继续不断的斗争;但后来环境的需要与过去的经验又使他们明白大家联合起来用共同的努力与互相的扶助一定会比用竞争与仇视得着更好的效果。近代的科学证明出来便是动物也从生存竞争中获得了不少的教训。动物中能存留至于今日的乃是那些抛弃了互相争斗,来过群居生活的种类,因为它们能够团结起来以防御异种的侵害。在人类也是如此,人愈多用互助与合作来代替互争,则人愈向前进步,脱离野蛮状态而成为文明的人,从前常常斗争的各家族也联合起来而成一个共同的集团,由集团结合而成部族,由部族而成国家。现在各国依然在愚蠢地继续争斗,但是各国民也已经渐次得着了一点教训,在想方法来消弭所谓“战争”的这个国际大屠杀了。
在我们社会生活中情形也是如此,集团相争,阶级相斗。其实这种情形本来也可以免掉的,世界是如此富裕,财富是如此丰饶,足以供给所有的人使用而有余。然而因为各时代中总有少数的人出来利用特殊情形以垄断一切,占有一切,享用特权,统治别人,使别人来给他们做奴隶,这样才把人类分成了两个互斗的阶级。
然而人类社会是不断地向前进的。
人的进步乃是在于追求更大的安全,和平与安乐。人的自然冲动是倾向于互助与协力,他的本能的愿望是在求自由与快乐。这些倾向不顾一切的困难与阻碍而力求表现。全部人类历史的教训就是:人类是永远前进的,无论是自然力的侵害或人间的反对,皆不能阻止人类的前进。所谓文明在我看来不过是人类征服自然的与人间的黑暗势力之胜利而已。我们已经征服了自然界的恶势力,现在我们还该来与人间的黑暗势力战斗。
在历史上没有一件重要的社会改革是不曾遇着统治力(教会、政府、资本阶级)之反对的。每一次的社会进步都是由于打破了统治阶级的阻碍然后才完成的。每一次的进步必以一场死战作代价。经过了长期的战斗,奴隶制才得以废除;经过了多次的暴动与反叛,人民才获得了基本的权利;经过了革命,才得以废除了封建制度与农奴制度。便是废除君主专制建立民主政体,为民众争得一点自由与安乐也是经过了激烈的内战才做到的。总之在地球上无一国家,在历史上无一时代不经过一场恶战打倒当时的权力便把社会的弊害去掉的。
从来没有过一个政府,或掌权的阶级曾经自愿放弃其统治权的。这好比一根骨头吃在口里,无论哪一条狗都不肯放弃的。每一次总要动武或至少拿用武来威吓,才可以使统治者屈服。
这样看来谁也可以明白将来有一天在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间必有一场决胜负的大战。其实这两阶级间的斗争是无时或息的,不过决胜负的时候还未到罢了。
现在资本阶级与劳动阶级还是在明争暗斗着。这战斗大半是在所谓合法的形式内进行的。然而就是这种所谓合法的形式中有时也会使用暴力的,譬如在罢工之际资本阶级常借用政府的势力来压迫工人,酿成流血的惨剧,那时候资本阶级就把“劳资合作”、“劳资的共同利益”的面具揭下了,还是用武力来防卫自己的利益。
阶级斗争之所以构成全部历史,就是因为统治阶级,掠夺阶级不肯自己放弃其权利,不肯让别人来把他们打倒,他们总是要拚命来防卫自己的。因此革命便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由此也可知道革命不是突然而来的,由阶级的明争暗斗而逐渐发展为革命。等到时期一旦成熟,革命一来,统治阶级便绝不能够抵御它的排山倒海之势,只有被它扫去了。法国大革命如是。俄国革命也如是。路易十六和他的皇后及其贵族因为不相信这个便灭亡了。尼古拉二世及其宫廷的贵族也因为不相信这个,便灭亡了。
可是如今的资本阶级是要比他们聪明多了。所以现在有许多大公司(尤其是在美国)便用些新的花样来欺骗工人、麻醉工人。它们发给什么花红、什么津贴、什么恤金、什么劳动保险来买工人们的好感,使工人相信劳资的利益是共同的。但这种手段也没有什么大用处。因为无论是吃饱或挨饿,奴隶总是奴隶。工人固然不愿意做挨饿的奴隶,但也不愿做吃饱的奴隶;他们要做自由的人。所以工人的不满是不能够拿些钱来阻止的。资本阶级的新政策至多只能把他们的寿命多延长几天,却不能把他们从灭亡的路救回来。不管资本阶级如何努力想延长资本制度的寿命,而资本制度却必然免不掉一死,而且可以杀死它的只有一件武器就是革命。
革命不是个人的斗争,革命是群众协力的斗争,所以这和人与自然间之斗争一样,只要民众能够一致坚实的团结起来,一切的障碍都会被革命打倒。
一个孤独的工人当然无法反对雇主。一个小的劳动团体当然不能够强迫大公司容纳它的要求。资本阶级是组织得很好的、严密的,在劳资斗争中他们得了不少的经验。他们的组织因此更是十分强固,很难攻破。所以要谋革命之成功,必须工人全体一致地联合起来共同奋斗,必须各国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作共同的努力,因为资本是国际的,资本家在反对工人时总是互相帮助的。譬如俄国革命就受着全世界资本阶级的反对与压迫。如果俄国人民只废除沙皇,国际资本家是不干涉的。只要俄国政府还是有产阶级的,资本主义的政府,那么俄国政治形式是什么样,他们可用不着去管。然而到了俄国革命要废除资本制度的时候,各国的政府与有产阶级便结合起来共同打倒革命,因为这于他们自身统治权之存在,实有莫大的危险。有产阶级最怕的就是革命。
然而革命并不全都是一样的,革命大体可分别为两种。有些革命只变换了政治形式,换了一批新统治者来代替旧的。这些革命是政治革命,这样的革命所遇着的抵抗多半不十分激烈。然而一个志在废除工钱奴隶制的革命,同时亦必消灭一阶级压制他阶级的权力。这决不是变换统治者,改变政治制度的革命,这是一个志在改变全社会组织的革命。这个革命是社会革命。
这个革命怎样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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