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戏剧《万岁,西班牙!》(1937)

《万岁,西班牙!》录入后记

雪球



  《万岁,西班牙》这部剧本,成书时间约为1937年,讲述的是1937年5月在西班牙内战中的一幕。按照剧本反映的情况,作者是一个有西共背景的工人作家。这部剧本至少不晚于四十年代初被翻译成中文(繁体竖版)引入国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直到今时,被整理成简体横版的文字,发到网上。
  译者不知为何人,想必是一个爱国作家罢,毕竟他说这部剧本“由在敌人侵略下的我中华民众的声音来吼唱是最合拍不过的”。撇开他不谈,单说剧本本身,说回到那个年代去。
  20世纪30年代的西班牙革命及内战,可谓是20世纪上半叶欧洲最后一次大革命,同时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预演。各派势力竞相登场,在这部剧本中,就出现了下列人物:
  国民军,就是弗朗哥(剧本中译为“富郎科”)的部队,关于他们在内战中的种种暴行已毋需多言,单在剧本里就可见一斑:

  “……
  将 军 a……a……a……a。这很好,我爱笑,在巴达火启我们粉碎了五百个工人——我们赶他们上竞技场去,而且给观众布置好机关枪的。快乐啊,我爱笑。
  ……
  将 军 (对副官)检验一下她的全身,你懂得检验这个字的意义吗?
  副 官 懂得,我的将军。”

  纳粹。在内战中,纳粹向弗朗哥派出了大量士兵和武器,协助他们打败了共和军。在剧本中他们只是在空战中现身。
  白俄。苏俄内战以后,许多反对布尔什维克的人流亡国外。从20年代中期以来,苏联政府对白俄就采取了怀柔政策,许多人回了国,这些人中大部分都逃过了大清洗,在大清洗中丧命的只有几个头面人物(如乌斯特里亚洛夫)。但还有一些人,抱着死硬反共的态度继续顽抗,比如剧本中的这位“依凡诺夫”……

  “……
  跟西班牙人打仗嚜,就跟西班牙人打仗。日本人给我钱,我跟中国人打过仗。德国人给我钱,我在摩洛哥做过秘密侦探。现在富郎科将军给我钱……在我全都是一样。”

  被捕以后,面对众人欢呼苏联新闻记者的来到,他则是这种反应:

  “呜,巴尔什维克匪徒!”

  但是对白俄形象的刻画背后,大概还夹着私货,比如说,一个雇佣兵听了白俄的话,说:

  “你不是俄国人……你是白俄。你没有祖国。”

  又比如,白俄被俘以后,苏联新闻记者的话:

  “怎么我们没有在那儿遇见呢?人们说得对:生活是狭隘的,我们的相逢不在彼列柯普城下,而在托列独城下。嗯,白骨头,西班牙的叛军帮助过你吗?你为了钱被他们雇用,一切都出卖干净了,穿上士官制服——留下褴褛的衣裳。他们把你掷在门外,并且谁不给你擦龌龊皮鞋?你腐烂了,而且发出叛变的臭气,出卖了一切,出卖了一切,人类的脏物!你的主人不会同你握手的。您到死没有祖国,在人类的世界上不会怜恤你的。”

  从30年代起,苏维埃爱国主义的宣传已经近乎毫无底线,连一个雇佣兵都知道要“爱国”,但这符合现实吗?当然,苏联的这种宣传,也是想要对居住在国外的俄国侨民呼吁:爱苏联,才是王道!
  农民。西班牙是一个农业国,剧本中对农民的描写自然非常之多,当然文中全是对农民的维护,因为他们“很革命”。比如“母亲”这个角色,原型叫“莎莎亚娜”,她的丈夫被著名的法西斯主义者普里奥•德•里维拉杀害,三个女儿——康卡、洛齐达、柳霞相继加入了共和军,也全都牺牲了。再如“老头儿”和“孙子”,前者没有直接参加共和军(他试图加入,但被担任司令官的矿工拒绝了),但曾为他们唱赞歌,又为在战场上牺牲的洛齐达作歌以示哀悼;“孙子”在此期间与爷爷失散,遂自愿为共和军担任传令兵。二人最后都被叛军残忍杀害。
  但是问题也来了,在刻画农民的形象时,一个奇怪的情况出现了: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拥护西班牙共产党。真的如此吗?
  事实上并没有。按照剧本的情况,这些农民大概是贫农,西共的确有影响力,但怎么可能说,连一个14岁的小姑娘,对西共领导人“热情之花”都“好喜欢好喜欢”的?而在贫农里贯彻土地改革纲领最彻底的无政府主义者,却成了“堂吉诃德”似的人物,用甜言蜜语逗小姑娘开心,企图把她拉进无政府主义队伍里,只是并不成功。
  牧师。文中提到的“托列独”,即托莱多,西班牙中部名城,也是西班牙红衣主教的驻地。由此而论,宗教在这里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剧本里的牧师,满口耶稣基督,实际上都在为叛军张目:

  “我握过你们的手,告诫过你们:然而你们竟排斥我的告诫。我乞求上帝的忿怒,因之上帝用食指指示着。大家还不预备回答反上天,反神圣的宗教,和反他的仆人的错误行为和思想吗?
  ……
  你们固执在罪恶中,你们低下脸儿,上天和宗教赐我的威力,我要赦免执迷的过恶。忏悔呀——你们说谁告诫过你们?谁暗中替我们的敌人祷告?谁领导你们?谁忠告过你们?谁派自己的子孙来反抗我们的?
  ……
  神圣的宗教惩罚傲慢与拒绝的行为,你们马上就要出现在上帝面前的。忏悔呀!
  我赦免罪恶。
  ……
  宗教的天惠力量可以砍伐世界一切罪恶。
  ……
  她们的犯罪制裁她们。她们否认,因之不必有对她们的慈悲心了。假如她们死去,她们都有罪恶。让她们带着她们自己的羞耻——到永世。我定她们宗教暴怒的罪,而且移交在尘俗的法庭手中。”

  当然,他说的话,没有人理睬……
  剧本最重要的两派势力是共产党和无政府主义者。在剧本当中,围绕这两派发生了多次冲突。在现实当中,西共和无政府派长期激烈对抗。例如对待农民出身的士兵当逃兵的行为,双方就争论不休:

  “……
恩 利 柯 你跟他们纠缠没有意思。
米古哀利 这是农民青年,恩利柯。应当教育他们斗争。
恩 利 柯 农民是制止革命发展的。
米古哀利 革命胜利只有同农民在一起。
恩 利 柯 你扩大革命,同时要鞭打革命。
米古哀利 鞭打革命——就是绝灭它啰。

  显然,这是颠倒黑白。因为西班牙的无政府主义者,从来不会说出“农民制止革命发展”的话。西共一贯说自己在农民中多么受欢迎,但在土地改革问题上,他们就做得远不如无政府派。除此以外,西共还企图标榜自己的务实,此举意在打击其他派别(主要是拥有革命纲领的派别),扣个“极左”的大帽。
  在这之后不久,当无政府主义者“恩利柯”听说一小队革命战友身陷重围的时候,他立即号召发兵前去相救,但这位西共将领并不同意……

  “……
大学生 米古哀利!全军在等待救援中间。我们冲过去援助他们。吹出发号吧,米古哀利。
滑稽家 我们走小道去——比较近些。我们跑,我们会成功的。我们去攻打法西斯蒂的后方。现在我们人数多了。
米古哀利 公查列士的军队还没有到,同志们,我们首先应该联合起来。
大学生 他们会追着我们的,赶快,米古哀利,前进!
米古哀利 不能,我的朋友。
恩 利 柯 不能——这是懦夫的话。他们愿意援助同志们!这是值得感谢的。我自己往前冲了。
米古哀利 你破坏军纪纪律啦,恩利柯。
恩 利 柯 那末我喊:打倒纪律,它限制勇气和感情!
大学生和滑稽家 对呀!同志们跟着我们!冲呀!
米古哀利 没有纪律,我们就不能创立军队。
恩 利 柯 那末,我们就不须要军队,我们以自由人格的英雄主义来战胜法西斯蒂。
米古哀利 英雄主义生长在斗争中间,斗争领导人民,人民联合成军队——军队以组织、刚毅和纪律战胜人家。
大学生 我不愿意讨论。
滑稽家 洛齐达在那边哩。
恩 利 柯 我们还是应该援助他们。战士们,心儿活着的真正西班牙人,跟我走!
声 音 冲呀!
米古哀利 不准离开!谁敢破坏命令,我就枪毙谁。你们不会打仗。你以为这种战争是斗牛或者庙会场里的打架么?这太荒唐了!假如我们不能克服自己,假如我们愿意自己被打散,打成小块,而还个别的自称英雄,自夸勇敢的话,法西斯蒂会粉碎我们的。洛齐达在那边,你们叫呀。但是这儿有一百个战士和别的一百个人急于要同我们联合,为了我们的力量可以增加两倍,甚至十倍……
  (沉默)
米古哀利 我们要等公查列士,同志们……
  ……”

  同样的情况,在后文再次出现:米古哀利要求恩利柯的无政府主义小队服从他的命令,恩利柯始终拒绝,为此二人再度大打嘴仗,其结果却是,米古哀利对恩利柯不能奈何,却把怒气撒到了柳霞头上,把她开除出军队,只是在桃洛列斯(即“热情之花”伊巴露丽)作保之下,米氏才撤回命令:

  “……
恩 利 柯 我们找你啦,桃洛列斯,我要控告纵队司令官:他是共产党员,因此对我们不公平。
米古哀利 我是共产党员,所以和你们很讲究小礼节。
恩 利 柯 为什么你不满意无政府主义者的小队?难道我们不够勇敢吗?
米古哀利 你们组织得不好。
恩 利 柯 我们无政府主义者,在上司面前不振作的。
米古哀利 而且不按时擦枪。
恩 利 柯 我们的枪,射击得发烧了,要使它凉一凉。
米古哀利 你们浪费了过多的子弹。
恩 利 柯 打仗就别吝惜子弹。
米古哀利 你忘记人家不贩卖军火给我们,不干涉会一变而为封锁了。我们由于军需不足而停憩下来,可是你们还不节省。
恩 利 柯 因为无政府主义者常在前面。
桃洛列斯 哎呀,恩利柯,不是常常(取报纸念):「我一定要抱着全副庄严心注意无政府主义者同志们近来的情形,比如昨天,在一个晚上,一部分战士们开头很好地应战,然而后来在突然退却的一霎间,就进行自己的需要,还宣称仅仅服从于他自己的无政府主义的委员会。」有一次我就想同你们的分队谈谈关于这个事实。
恩 利 柯 但是,这不关我们的事。
桃洛列斯 这可能就是从你们发生的。
恩 利 柯 我把你对分队的怀疑转达之后,再招呼你讨论吧。
桃洛列斯 此地是前线,可不是玛德里的咖啡店。
米古哀利 而且我禁止讨论。
恩 利 柯 我服从就像一个服从的人,要反对就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他带着这种话儿,从战壕里跳出来。立刻子弹飞嘶声起。恩利柯只是挥着手,开始采集近处生长着的鲜花。啸声接连地发出来。)
桃洛列斯 恩利柯,回来!
米古哀利 我命令你回转来。
恩 利 柯 谁也不能命令自由人。
米古哀利 将来谁指挥分队呢?
恩 利 柯 他们会打仗的,即使没有司令官……(带着鲜花跳下战壕去)这东鲜花我赠给你,桃洛列斯,作为我们对你的敬爱的标记。
桃洛列斯 (接花)要知道,我在生气你暴燥的疎忽举动呢。
恩 利 柯 柳霞得着最后的一朵小花儿。我要插它在你的枪胴子上。好,现在我们来计算一下。而我们无政府主义者到底是比你们勇敢些。(下)
柳 霞 我们也去采花来给桃洛列斯。(对分队)采花球去呀!(爬下)
米古哀利 回来!我要解散分队。我重来调遣一切。你不是兵士,你是小孩子。
桃洛列斯 但是,这些小孩子却有一颗英雄的心呢。
  ……”

  西共参加了“人民阵线”,并全面推行纪律,即“反法西斯高于一切”。为了所谓的共同事业,什么原则,什么革命利益,全可抛之于脑后,直到巴塞罗那五月起义,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大肆屠杀革命群众,都是这套说辞。
  此外。对西共领导人何哲(即何塞•迪亚斯)和无政府主义者恩利柯的一些描写,也的确有些耐人寻味。
  何哲其人乃是工人领袖,本来应当是带领工人抵抗叛军的角色,然而剧本中却是这幅画面:

  “……
 再没有多少路了,何哲。伏在我身上,集中一切力量。我们得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尽可能的远……
 得啦,康卡。我不能了。没有益处。
  (正在满地爬着的何哲跟康卡出现着)
康 卡 何哲,亲爱的,快到矮林了。往山林后边去。那儿,他们不会找着我们的。那儿是我们的。
何 哲 我全身都被损坏了。抛弃我,逃走吧。你说:飞机没有给敌人得到手,你说我们是光荣的战争吗。三架飞机都跌成碎片了呀。
康 卡 我不离开你到任何地方去,何哲。
何 哲 那么,我们死在一起吧。
  (在微睡中开始安静了。远远的音乐,细细的探海灯的光在地上、矮林上搜寻着。)
何 哲 法西斯蒂正在寻找我们。我想饱喝一顿水。
康 卡 我们玛德里城下的水堰开放了,为了叫敌人不会过来。那儿有许多水的。
何 哲 我想饱喝一顿水。
康 卡 忍住吧。我很爱你,何哲。
何 哲 我本来想在胜利之后告诉你的,我想你将来做我的妻子……
康 卡 「让女孩子上飞机去」……
何 哲 「你不会了解西班牙的女人」……
康 卡 我们不死,有人会跟着我们来的。我们健康恢复了,就到莫斯科去。
何 哲 到莫斯科路远着哩。
康 卡 全是一样……我一定要见见它,我已经学会了一个俄国字「答凡里庶启」——同志……你是我们的同志……到莫斯科,在那儿,我要握你的手,答凡里庶启。我要欢迎你,答凡里庶启!别忘记我们呀,答凡里庶启!(沉默下去)。
  (又是一阵远远的音乐——玛德里的无线电。探海灯的光又在草地上闪过。)
康 卡 噢……噢……噢,我好痛呀。何哲……我要哭了。
何 哲 拿我的手枪去,也许会更轻快些……
康 卡 我不能死,多么红的天啦!
何 哲 这是达拉威拉火烧了……
康 卡 我不好了,亲爱的……达拉威拉!红天……同志们……(突然几乎地狂叫)何哲,瞧,瞧那边!这不是红天……这不是红天……这是我的莫斯科。我认得它,何哲,我瞧见它了,你瞧呀!
  (于是凝固在最后的挣扎中的他们两人,仿佛瞥见一个火红色的莫斯科克林姆宫的侧面像,从遥远的红天中生长起来,洋溢着,充满着苍穹。)
康 卡 现在我可以死了,同志们!(倒下)
  (突然的黑暗。)

  作家不知是怎么想象出这种画面的,把西共的头号领导人塑造成这种形象,是为了让他“生活化”吗?但问题是,现实生活,能允许他这么搞么?还是想说,一个工人领袖和一个农民的女儿是可以结合的,所谓“工农联盟”嘛……似乎也说不大通,只能得出这样的可能——这是对革命本身的丑化。
  另一段对恩利柯的描写是这样的:

  “(两个哨兵带恩利柯上。)
哨 兵 这个人逃到我们这儿来。他想告诉应该做的……
将 军 哦哦!这来得正是时候。
恩 利 柯 解开我的手,给香烟来抽。
  (解开手)
将 军 一面抽烟一面说吧。不过要赶快一点儿。
恩 利 柯 (抽着香烟)我是无政府主义者。我们生了司令官的气,不去侦察,刚才共产党员同我们走在一道。他们被捕了。当时全军一齐进攻。什么也不能阻止我们。我们就在这儿分裂了,因为你们在这儿用我们的母亲做了防御物。我们不能开枪了。可是你们的兵士从活的掩护物下射击我们,当时,我便决定到你们这儿来……他们等待着我的信号,为了作新的进攻。就是它,我最后的信号!(香烟挨近腰上的药线,药线辉煌地爆燃着。恩利柯移到门边,随手关上门。谁都惊骇得不能移动了。)
将 军 腰上藏着炸药。
恩 利 柯 纪律万岁!
  (突然的一团黑暗,接着在那很大的距离上显映一个小小的草屋的侧面黑影。一霎时之后,如柱的火焰和烟雾,将草屋化成碎片。)
  (静)

  拿炸弹的无政府主义者的形象出现在剧本当中。为了保卫托莱多,恩利柯以一人之躯消灭了进犯的叛军,自己也英勇牺牲。他的形象大概也是西班牙内战中无政府主义民兵的缩影。他的功绩也自然是米古哀利这些人所不愿提及的,毕竟“纪律高于一切”,不听纪律的人是要抹掉的……
  剧本创作至今已过去八十多年了,八十多年过去,西班牙共和国早已灰飞烟灭,西班牙仍旧是有产当道。但是剧本的价值并不会随之消失,对于思考西班牙革命与内战失败的原因,对阶级解放事业,它的价值是不会被抹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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