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戏剧《万岁,西班牙!》(1937)

第二部



  狭窄的街道上,毁坏一半的墙垣。妇女们一个紧挨一个地站着,结成一个密密的圈子,不知在观看什么。惊讶地、快乐地喊叫时刻爆发出来。
声 音  ——欧!
   ——还有……还有!
   ——噢——噢——噢
   ——指出来呀,我没有瞧见!——
  (甚至于连女民团兵也不努力遵守秩序——她自己被刚发生的事情吸引着,不去注意妇女们阻塞着整个狭窄的街道,不让新闻记者通过。妇女们中间有一个注意到新闻记者了,他对于刚发生的事件已经显然地发生了兴趣。他给一个标记给女民团兵,领她走开。)
女 人  昨天我们抓住了一批坏人。他们满城奔走,侦探消息。他们等候着富郎科将军进行就近进城。
女民团兵 你叫呀!
  (妇人去领来一个她自己的当民团兵的女孩子。她们三人走到新闻记者跟前。)
女民团甲 先生,拿证明文件来。别想跑开。
女民团乙 先生,虽然你是男人——但也不要忽略,我们并不是懦弱的女子。
妇 人  昨天我们还抓到过这样一个人。他想逃开我们。我耽心他直到此刻还在惋惜这个哩。
新闻记者 我也正在冒这险哩。这就是我的护照。
女民团甲 外国字。你是外国人,我明白了。
妇 人  这我已经知道了。
女民团甲 你能念护照吗?我可不能。
女民团乙 (拿护照)莫斯……莫斯……科……莫斯科……这是莫斯科的护照呀?
新闻记者 实在的。
女民团甲 (握着新闻记者的手叫)同志们!这儿的人是从莫斯科来的呀。
  (密实的妇女圈子,突然间散开,立在坦平的街的土台上的开放着的箱子露了出来。)
  (妇女们奔到新闻记者身边,包围着他。)
声 音  ——同志!
  ——俄国人!
  ——我的天,他从莫斯科来的呀!
  ——他是俄国人!
  ——瞧,给我们送礼物来了。从莫斯科来的礼物。噢……噢……噢……
  (妇女们握他的手,拍他的肩头,瞧他的眼睛。有一个女人忽然开始哭起来,另外一个跟着她啜泣。妇女们都揩着眼睛。)
  女民团甲 (自己也快哭了)对不起,请您别介意!西班牙女人爱哭,但此刻她们真是为着快乐而流泪的,她们都是很坚强的妇女,凡事都不以为可哀的,我知道。
妇 人  (正在哭的)请您了解我吧,同志。多么快乐呀!我们读着莫斯科的「三山」工厂的女工们的来信,我们听着你们祝贺我们的无线电播音,您们援助的、鼓励的声音。我们已在礼物之上流泪了,在谁也没有瞧见我们的时候。
声 音  ——瞧,送给我们的!
  ——牛乳油!羊皮纸包的!
  ——席袋糖!
  ——巧克力糖!……
新闻记者 金的封皮,我认得。
声 音  ——冻牛奶。
  ——罐头食品……
新闻记者 这全是同志米哥扬的制造品,品质方面我可以保证的。但是,谁得礼物呢?
妇 人 甲 玛丽亚·沃儿节喀。那就是她。
玛 丽 亚 我的丈夫在玛德里失踪六个礼拜了,没有消息。
妇 人 乙 第一层,她是孀妇,第二层呢,她有七个孩子……
新闻记者 噢,依照我国的法律,你可以领两千卢布的津贴了啊。
妇 人 甲 致于女孩子呢?
新闻记者 唔,自然啰。
妇 人 乙 她七个孩子里边有六个是女孩儿呀。
新闻记者 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玛 丽 亚 女孩子们叫:克拉利达、康启达、别比达、亚尼达、洛齐达,和卡尔梅利达。男孩子叫胡亚尼托,但总名是幌——蒲也纳芬杜拉·亚独利夫·沃儿节喀·喀儿霞。
新闻记者 按照我国的习惯,只叫凡涅……
玛 丽 亚 现在,我就要那么地称呼他:凡涅。他还很小,甚至于手还不会拿小刀哩……噢,假如我能够……我要用自己的一小滴血来写封信去表示永久的友谊,你们这些人全明白我们,你们这一些人为着我们,你们这一些呀!
女民团甲 他们这一些,他们有成万万的人呢。
新闻记者 一万七千万人!
妇 人 乙 你们整个的伟大民族响应我们的斗争,我们将要多么感谢呀。你会写字?请您写,转达他们……
声 音  ——转达他们以巨大的感激。
  ——我们永远感谢恩惠。
  ——我们的爱情与怀念。
  ——我们的眼泪也要转告他们。
  (近处的爆裂声激起)
声 音  ——又来了!
  ——这是「德意志」的礼物……里边有一百个基罗格兰姆重的。
  ——它马上要轰炸了,要放火烧了……
  ——他们又开始了。
  (惊心的迷雾。)
女民团乙 进避弹网,同志们!
声 音  ——他们已经开始进攻了。
  ——同我们一道走吧,同志。告诉我们关于你们俄国,你们莫斯科,和你们同志的故事……
  (妇女们跟新闻记者在浓重的黑暗中蠕动着。)
  (叛军们又进攻起来了,炸弹的轰轰声越来越急,越逼越近。炮弹的嘘嘘声,机关枪的节奏。街和房屋已经全不见了,只有一片黑暗的夜,不断的轰炸机的轧轧声和无线电在天上「写」着火红色的字儿:「杜列托在叛军手中……玛德里在袭击下……敌人在门边……大家一齐上前线!」)
  (后来,在这些口号下,从炮弹的嘘嘘声中带来了电光般的星火。我们不听见自己的射击,只闻着嘘嘘的声音,这声音越变越猛烈,断续,局部地从各方面传来。——后来,当星火消灭的时候,在那圆满的日光中,展开着一幅山中交战的全景画。)
  (在这幅全景画中,战壕的前景上,用石头、袋子和泥土武装着。战壕里,共和国的战士们紧靠着壁站着,射击近处的敌人,每个人用各色各样的武器,不断地射击。有一个伏在手提机关枪身上,另一个放出马枪里的一个个的铁丸,第三个是矿工,镇静地,撕脱藏炸药的腰带,点燃香烟来做的火绳,投掷炸弹,于是爆炸的声音在远处爆发起来了。他们一边射击,自言自语地重复说:
  ——不许通过。
  ——不许他们通过。
  ——永远也不让通过!
  ——还有一个没有过来。
  ——而且还有一个。
  ——又还有!
  ——我们不让通过!
  (新的爆裂声,啸嘶声——交战达到分野的激烈程度。接着是一片快乐的呐喊:
  ——a……a……a……a!
  ——没有过来!
  ——走开!
  ——滚开!
  ——跑呀!
  (散兵战的啸声停止了,于是,全体战士们好像奉命似地转过背对着战壕,互相拥抱、扶助、接吻,一会儿全体一下子坐在地上,偶然间哼出西班牙语的小调儿:
  沿着溪涧与山边,
  师团前行——
  为的是用战斗争取海岸,
  与城寨里的白军。
滑 稽 家 (指挥唱歌的,复唱)为的是用战斗争取海岸。
全 体  与城寨里的白军。
  (现在,他们坐着,拥抱着,受过太阳与火药的熏烧,享受着胜利和安息的快乐。)
  (我们认得他们:柳霞、滑稽家、大学生、擦皮鞋的、卖报夫、两个青年——过去的逃兵——和两个矿工。他们中间有几个被绷扎上……大学生头上受了创伤。)
擦皮鞋的 哎呀……到底我们整个军队里还是有最漂亮的司令官哩。
卖 报 夫 分队的司令官,万岁!
全 体  司令官万岁!
柳 霞  (站起来)司令官感激战士,可是你不用赞美来清洁来福枪。
全 体  (转过身)噢……噢……噢……噢……噢!……
擦皮鞋的 柳霞,神圣的……在这次战争之后,老实说,我们都是勇士了。
全 体  休息!
柳 霞  清洁之后,嗯,立刻。(对滑稽家)我擦干净你的马枪,不过你要给我们念报纸啊。
卖 报 夫 (取出报纸来)民团报。西班牙人民阵线的每日新闻。这儿今天有路易士·第·达毕的一首诗。
滑 稽 家 拿来。万岁,路易士·第·达毕!但是,我要亲手擦我的马枪,枪,好像女人——不许别人抚摸她的。(念)
  军队带着武器
  沿街急行。
  玛德里瞧见他们高兴,
  刺刀与眼珠一齐如焚。
  没有比队里更甜蜜了,
  讲到履行自己的本分,——
  在进攻中,第五军!
  在进攻中,第五军!
  大家身着鸽色的服装,
  犹如鸽色的天空。
  在小小的陆军中,
  却有伟大的英勇。
  他们斗争的旗子——
  骚然的红丝绒。
  在进攻中,第五军!
  第五军,在进攻中!
  (新的散兵战的射击的啸声。战士们跳起脚来,奔到炮台跟前。)
大 学 生 又来了?
滑 稽 家 他们已经感觉到沉闷了。
卖 报 夫 没有,他们打靶的。
矿 工  谁爬到这儿来了。
卖 报 夫 这是从上面的避弹网里来的……从那儿应该在炮弹下面爬……
全 体  噢……噢……噢……她,她!
声 音  ——是不是到我们这儿来?
   ——再也没地方可去了。
   ——左边,左边!
   ——我爬去接她。
   ——现在不会接着她的。
全 体  万岁!
  (桃洛列斯从上面进战壕)
全 体  桃洛列斯,万岁……桃洛列斯!
  (暴风雨般的快乐,包围她,扶着她!同她握手,拥抱。)
柳 霞  桃洛列斯,亲爱的!
矿 工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滑 稽 家 原来那边只有夜间才能爬行的。
大 学 生 真不枉人家管你取个浑名叫泼辣家了。
卖 报 夫 你为什么要冒险呢?
柳 霞  安静一点儿,同志们。军法要紧。桃洛列斯应酬他们,他们就不听我的话了。
桃洛列斯 带着很好的斗争来,孩子们,有谁受伤吗?
矿 工  小小的搔伤。
卖 报 夫 为什么你要冒险呢?
桃洛列斯 下一次,我要带着伞来,那时候,就什么也落不到我身上来了……(对大学生)你自己的创口怎么样?
大 学 生 你愿意我取下绷带吗?
桃洛列斯 别使傻劲。你们在这儿已经布置好了。
滑 稽 家 就好像在旅馆里一样。
矿 工  我们的司令官很严格的。
擦皮鞋的 桃洛列斯,喝我水瓶里的水吧。
卖 报 夫 不成,喝我的。
桃洛列斯 我要喝,喝干两个瓶里的。
青年甲 请带封信给我的母亲,桃洛列斯。
青年乙 也带一封信给我的未婚妻,她离我很远——在卡纪克司哩。
桃洛列斯 我写信给她说你会应战哩。
柳 霞  这倒是当前的真理。
矿 工  桃洛列斯,我把我的围巾赠给你,作为纪念。
桃洛列斯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可以赠送的。
矿 工  你本身就是我们最好的赠品了。
擦皮鞋的 桃洛列斯,请试一试我的机关枪——奇妙的机器。
桃洛列斯 (对柳霞)嗯,亲爱的司令官,你会交战吗?你信仰胜利吗?
柳  霞 我从来就不怀疑它。
桃洛列斯 你们都是勇敢的战士,我知道。不过,干部的勇敢事小。应该明白地自觉:抵抗谁,射击谁。我们射击我们可恶的可怕的过去,和西班牙的布尔波诺夫跟普利谟·第·黎威拉。他们想反过来闷死我们。很多人倚靠我们胜利啊。
大 学 生 可是,我们的子弹这样少。
桃洛列斯 当初俄国的工人和农民跟白警卫军抗战的时候,他们的子弹还要少呐。他们在对方那儿抢得军需。
柳 霞  我们也在做这种事情呀,昨天,我们做了,布置了夜袭,我们在这里边失掉了两个战士。
青年甲 从我们村镇上来的。
柳  霞 可是,我们攻破了机关枪的巢窟,抢来了军械,还带回三个俘虏哩。
桃洛列斯 俘虏吗,他们在那儿?
柳 霞  今天早晨我们反攻的时候,不能派他们到下面去,此刻我们还把他们藏在那边悬崖下。
桃洛列斯 把俘虏带来。
  (两个青年跟一个矿工下。)
柳 霞  (突地)小队集合!
  (步兵小队排列好了,米古哀利、恩利柯、跟新闻记者上。)
柳 霞  纵队司令官万岁!
全 体  万岁!
柳 霞  在小队里,有三姊妹的名字,——全都人的战斗组。
米古哀利 谢谢,同志们!
恩 利 柯 我们找你啦,桃洛列斯,我要控告纵队司令官:他是共产党员,因此对我们不公平。
米古哀利 我是共产党员,所以和你们很讲究小礼节。
恩 利 柯 为什么你不满意无政府主义者的小队?难道我们不够勇敢吗?
米古哀利 你们组织得不好。
恩 利 柯 我们无政府主义者,在上司面前不振作的。
米古哀利 而且不按时擦枪。
恩 利 柯 我们的枪,射击得发烧了,要使它凉一凉。
米古哀利 你们浪费了过多的子弹。
恩 利 柯 打仗就别吝惜子弹。
米古哀利 你忘记人家不贩卖军火给我们,不干涉会一变而为封锁了。我们由于军需不足而停憩下来,可是你们还不节省。
恩 利 柯 因为无政府主义者常在前面。
桃洛列斯 哎呀,恩利柯,不是常常(取报纸念):「我一定要抱着全副庄严心注意无政府主义者同志们近来的情形,比如昨天,在一个晚上,一部分战士们开头很好地应战,然而后来在突然退却的一霎间,就进行自己的需要,还宣称仅仅服从于他自己的无政府主义的委员会。」有一次我就想同你们的分队谈谈关于这个事实。
恩 利 柯 但是,这不关我们的事。
桃洛列斯 这可能就是从你们发生的。
恩 利 柯 我把你对分队的怀疑转达之后,再招呼你讨论吧。
桃洛列斯 此地是前线,可不是玛德里的咖啡店。
米古哀利 而且我禁止讨论。
恩 利 柯 我服从就像一个服从的人,要反对就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他带着这种话儿,从战壕里跳出来。立刻子弹飞嘶声起。恩利柯只是挥着手,开始采集近处生长着的鲜花。啸声接连地发出来。)
桃洛列斯 恩利柯,回来!
米古哀利 我命令你回转来。
恩 利 柯 谁也不能命令自由人。
米古哀利 将来谁指挥分队呢?
恩 利 柯 他们会打仗的,即使没有司令官……(带着鲜花跳下战壕去)这东鲜花我赠给你,桃洛列斯,作为我们对你的敬爱的标记。
桃洛列斯 (接花)要知道,我在生气你暴燥的疎忽举动呢。
恩 利 柯 柳霞得着最后的一朵小花儿。我要插它在你的枪胴子上。好,现在我们来计算一下。而我们无政府主义者到底是比你们勇敢些。(下)
柳 霞  我们也去采花来给桃洛列斯。(对分队)采花球去呀!(爬下)
米古哀利 回来!我要解散分队。我重来调遣一切。你不是兵士,你是小孩子。
桃洛列斯 但是,这些小孩子却有一颗英雄的心呢。
柳 霞  带来了。
  (一哨兵带三个俘虏上)
桃洛列斯 (对第一个俘虏)你是谁?
第 一 个 凡利蒲哀纳。从凡利亚托里特来的,做鸟儿生意的。
桃洛列斯 为着自己的鸟儿,你干么慌张?
第 一 个 我为自己的生命耽心。法西斯蒂宣告:在二十四小时内,谁不从军,就枪毙谁。我瞧见过搬运夫们上坟场。坟场的看守人发癫疯,人家把他枪毙。
米古哀利 不过,你可以走呀,你朝前跑了!
第 一 个 带手枪的军官同我们在一并排跑,他射击赶不上路的人。应该脚挨脚地跑,所以我跑了。
桃洛列斯 他们给你们吃得好吗?
第 一 个 你瞧瞧我的脸孔——这样……
桃洛列斯 带走他,给他吃食去。我们要继续我们的谈话,而且我们保你还是一个战士。(对俘虏第二)你从摩洛哥来的?
第 二 个 (低着头)「鲁比」,太太。
桃洛列斯 你知道,你射击谁吗?
第 二 个 「鲁比」太太。
桃洛列斯 你知道,你给谁服务吗?
第 二 个 「鲁比」,太太。
桃洛列斯 当他们遣派你来的时候,他们对你说什么呀?
第 二 个 他们说:拿金子去,拿衣服去,拿白脸儿姑娘去,喝葡萄酒,烧房子。「鲁比」,太太。
桃洛列斯 带他出去,给他吃。(对俘虏三)你是谁?
第三个 我是俄国人。我叫依凡诺夫。我不懂西班牙语。
全 体  俄国人?反对我们?
桃洛列斯 这是特别的俄国人,二十年前从俄国被赶出来的。
米古哀利 他不是俄国人,他是白俄。
第三个 我不懂。
  (于是,新闻记者请求米古哀利允许他谈话。)
新闻记者 我也是俄国人,我们谈一谈吧。
  (俘虏战栗了,分队受感动。)
柳 霞  你从俄国来的?从苏维埃俄罗斯来的吗?
新闻记者 我是苏维埃报纸的新闻记者。
众 人 ——噢……噢……噢!……
  ——为什么你不早些说呢?
  ——握手,同志!
  ——同志,莫斯科……真理报……噢……噢……噢!
  (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同新闻记者握手。)
柳 霞  苏维埃国的国民万岁!
众 人 万岁!
第三个 呜,巴尔什维克匪徒!
矿 工  他说什么?
新闻记者 他说他高兴瞧见我。(对俘虏)你曾经在那儿同红军打过仗?
第三个 在彼列柯普城下。
新闻记者 怎么我们没有在那儿遇见呢?人们说得对:生活是狭隘的,我们的相逢不在彼列柯普城下,而在托列独城下。嗯,白骨头,西班牙的叛军帮助过你吗?你为了钱被他们雇用,一切都出卖干净了,穿上士官制服——留下褴褛的衣裳。他们把你掷在门外,并且谁不给你擦龌龊皮鞋?你腐烂了,而且发出叛变的臭气,出卖了一切,出卖了一切,人类的脏物!你的主人不会同你握手的。您到死没有祖国,在人类的世界上不会怜恤你的。
第三个 你是说有人枪杀我?
新闻记者 我是新闻记者,不能评定。
第三个 我自己猜想。
新闻记者 我希望。
卖 报 夫 你说什么?你对他说的什么,同志?
新闻记者 不过回忆几件历史上和地理上的事实吧了。
米古哀利 西班牙将要成为你自己最后的地理学了,依凡诺夫。
  (俘虏退)
米古哀利 (对记者)你同他打过仗么?同志。你们在他面前退却过吗?
新闻记者 (招待战士的香烟)内战不是阅兵典礼,白军暂时攻陷了我们的城市,只是暂时的攻陷……
米古哀利 我知道在圣·克鲁司我们研究过史丹林格勒的被围史的。
新闻记者 不是史丹林格勒,而是查里承。史丹林格勒永远不会被白军攻陷,而且也不会被包围过。
桃洛列斯 是呀!史丹林指挥守卫查里承,他不把它交给白军,因之,工人们因为纪念这个查里承,所以请求把它改名为史丹林格勒。
柳 霞  你瞧见过史丹林,桃洛列斯?
桃洛列斯 我同他讲过话的哩。
全分队 (欣喜)噢……噢……噢!……
米古哀利 史丹林格勒……这是你们的托列独?
新闻记者 不是……查列承比较起来,更难守得多多了。
米古哀利 那你们从莫斯科给我们派司令官呀,派那些保卫过查里承的,让他们来教导我们。
新闻记者 好……我不大能说西班牙话……
柳 霞  (握着他的手)别掷掉香烟盒子吧,既然它上面有个莫斯科。康卡还没有瞧见过它哩。你不可惜么?
新闻记者 我可惜我不能给你一只大的。
柳 霞  什么能比莫斯科更大呢?
滑 稽 家 你这幸福的家伙,柳霞。
柳 霞  假如同志们不同意的话,那末,我们就来抽签看谁得着它。
声 音  ——你自己得着,司令官交运了。
柳 霞  (瞧了瞧,随后亲吻了烟盒,就藏它在左边口袋里。)幸福了。今天对于我们的分队——幸福的日子。
  (传令兵匆匆上,递一小包卷给米古哀利)
米古哀利 (念)着「无政府主义者之分队拒绝出发夜间侦察,在纵队司令官未在他们面前道歉之前。」(对传令兵)转告他们:分队将来要解散的。
柳 霞  (上前一步)「三姊妹」的分队只要太阳一下山,就出发夜间侦察。
  (于是,太阳下山了,战壕中黑暗起来,月亮出来了。在狭隘的山道上爬行着。柳霞与滑稽家,分头去侦察,他们默默地走着。滑稽家时常轻轻地吹口哨,而同答的口哨声也可以听见,那时候,他们向前进行着。但是 在道边的悬崖上藏着敌人的埋伏叛军的身子隐约可见,他们正弯身对着崖石,等待着信号。)
  (柳霞跟滑稽家愈走愈近,而且挨近着命运的埋伏所。轻敲的惊心战鼓咚咚声,继续不断地响着。一会儿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一霎时,短促的呐喊声——叛军袭击走过的人,擒住他们,斗争与黑暗掩蔽着一切……只有战鼓咚咚声继续枯燥地响着。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夜间在山里,是在坍倒一头牛的母亲的小房子近旁,在那妇女们建筑了防守坵堡的村子里,已经是早晨了。坵堡被法西斯蒂占领了,坵上布置了岗兵,草房里设有叛军司令部,司令部前面,站着一排步兵,客籍军和摩洛哥人。)
  (新式的武装在放光,战鼓咚咚声中,哨兵带来一群老年的妇女——建筑了坵堡的——母亲跟老农夫同她们在一起。卫兵们牵着她们被绑在背后的手,排列在草屋前。)
  (牧师从妇女们后面出来)
牧 师 我握过你们的手,告诫过你们:然而你们竟排斥我的告诫。我乞求上帝的忿怒,因之上帝用食指指示着。大家还不预备回答反上天,反神圣的宗教,和反他的仆人的错误行为和思想吗?
  (妇女们不做声。)
牧 师 你们固执在罪恶中,你们低下脸儿,上天和宗教赐我的威力,我要赦免执迷的过恶。忏悔呀——你们说谁告诫过你们?谁暗中替我们的敌人祷告?谁领导你们?谁忠告过你们?谁派自己的子孙来反抗我们的?
  (妇女们不做声。)
牧 师 神圣的宗教惩罚傲慢与拒绝的行为,你们马上就要出现在上帝面前的。忏悔呀!
  我赦免罪恶。
妇 人  你不能赦免我的罪恶。
牧 师 宗教的天惠力量可以砍伐世界一切罪恶。
妇 人  我终生信仰宗教的神圣,信仰你和你谦逊的说教。我的罪恶,你将要同我的罪恶一道咀咒。亚门!
  (将军上)
将 军 嗯,怎么样,神父?
神 父 她们的犯罪制裁她们。她们否认,因之不必有对她们的慈悲心了。假如她们死去,她们都有罪恶。让她们带着她们自己的羞耻——到永世。我定她们宗教暴怒的罪,而且移交在尘俗的法庭手中。
将 军 你们是共和国国民的母亲,你们建筑了这种障壁,为了要抵御我们的军队。你们愿意在领主的土地上获得丰收。你们将要受刑罚的啊。但是你们里边,谁供出共和国民要抓我们——谁就要被恢复自由。带第一个上来。
  (在这战鼓咚咚声中,孙子上。)
将 军 这男孩到底是不是在前方的要塞之间充当传令兵的呢?
  (沉默)
将 军 你叫什么名字?
孙 子 叫西班牙人。
将 军 我们全是西班牙人呀。
孙 子 你们不是西班牙人,你们是法西斯蒂。
将 军 你是共产党员吗?
孙 子 倒愿意能够变成它。
将 军 我们要砍掉共产党的头。这就是他们的特权。我们把你派成一个共产党,砍掉你的头。
孙 子 万岁!(有人领他到草屋后边去,当他经过老头儿那儿的时候,孙子对他说;)再见吧,公公!你唱一个关于我的歌吧。
老头儿 孙子,我同你一道走。最后一次了。(叫)自由的西班牙万岁!(从队里走出来,同孙子走成一并排,唱着那曾经坐在十字路口在「吉他」上弹过的歌儿,人家带走了他们)
  (一位军官匆匆地上)
军 官 (报告)共和国国民从早晨起开始进攻了,他们猛烈地朝前冲着,我们的部队在不能支持的状态中,请下令调动后备军。
将 军 没有后备军,我不能坐下。我一点钟挨一点钟地等待援兵。你们再多支持一会儿吧。
  (军官下,滑稽家上)
将 军 谁认识他?
  (沉默)
将 军 你是谁?
滑 稽 家 我是竞技场的滑稽家。
将 军 a……a……a……a。这很好,我爱笑,在巴达火启我们粉碎了五百个工人——我们赶他们上竞技场去,而且给观众布置好机关枪的。快乐啊,我爱笑。
  (军官匆匆上)
军   官 我固执地请求允许调动后备军。孟喀特的纵队正在向我们进攻,这是些勇敢的魔鬼们。
将 军 别搅扰我。你去调动后备军,并且报告我们开始进攻。
  (军官下)
将 军 我们都是快活人,滑稽家。再说,假如你不会使我发笑,那可要把你吊起来啊。
滑 稽 家 滑稽家不能使滑稽家发笑的。
将 军 滑稽家吗?
滑 稽 家 是呀。你既然只是一个穿上将军的漂亮礼服,大模大样的出风头的白痴。拖走他,我给你擦脸的树皮,你全是一样的不用肩甲来欺骗观众,庙会的市场要招呼你的。你把你副官的头挂在耶稣基督的胸上——基督,神将,刽子手和贱奴——这不是滑稽的喜剧吗?你交叉着两手,鼓起肚子,拿破伦帽子带起来,你就仿佛是那逃亡的老鼠——狮子似的拿破伦了。但是,甚至连拿破伦都没有征服西班牙人民呀,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庙会市场里的骗子,在世袭的流氓居民的血泊里,还往那儿奔呢!
将 军 把他的脚吊起来,吊在树上。快,快。
滑 稽 家 我将要从这颗树上睡你的脸,牛粪、菌子,出风头去吧,用粉笔抹一抹你的脸,上市场去兜西班牙的生意吧——滑稽家、笑汉、半聪明的疯子和强盗。
  (领他下去了。)
将 军 噢……噢……噢!……我指示他。
  (带柳霞上)
牧 师 她是乡下来的。
将 军 哈!她不是三姊妹那一小队的小孩子吗?这女孩子的母亲是谁?嗯?
  (带柳霞穿过人们中间,在每个人面前停留。她穿过一切人,并不回顾自己人,母亲瞧着柳霞的面孔——镇静,满不在乎。)
将 军 我全打听到了在她身上搜出了什么?
副 官 莫斯科的香烟盒儿。
将 军 她抽莫斯科香烟。也许你还用莫斯科的子弹射击吧?
柳 霞  唔,也许我愿意用它来射击。
将 军 (对副官)检验一下她的全身,你懂得检验这个字的意义吗?
副  官 懂得,我的将军。
  (柳霞下,军官上)
军 官 形势繁杂起来了,后备军正在退却,必须你出席。
将 军 援军立刻就要到的。
  (军官下,副官上)
将 军 嗯,什么?
副 官 女俘虏羞得哭了。
将 军 继续下去。
  (副官下)
  (将军默然地踱着。远处有近似交战的轰声,可以听见。)
  (副官上)
将 军 嗯,什么?
副 官 她……她……将军……
将 军 什么?
副 官 她叫——康敏主义万岁。
将 军 (愤怒)枪毙她。
母 亲 (忍不住了)你是我的女儿,柳霞,我的!
  (军官跑上)
军 官 前线被孟喀特纵队的先锋队冲散了,我们被包围着。
将 军 我上阵地去。
军 官 将军,阵地就在这儿了。他们已经逼近坵堡,我们无法防御了。前线的后备军在战线上有一种撤退的可能——穿过林子,骑马走,将军。
将 军 再等半点钟。
军 官 连一分钟也没有了。
  (射击的嘶啸声。岗兵从坵堡上倒下来。)
军 官 连一分钟也没有了。
将 军 配置活的防御物。不许他们冲过来。
  (于是被捆绑的妇女们由母亲起头,被排成一行——兵士停在她们后边,这活的盾牌徐徐地朝坵堡上移动。坵堡转过另一方面来对着我们,妇女们的影子在坵堡上逐渐多起来,升高起来。)
  (她们上来,静。)
母 亲 (突然叫那已停止了射击的人)开枪呀!法西斯蒂站在我们背后,我感谢大炮,刺穿我……开枪呀!
  (但是枪声没有了。坵堡徐徐地转过面来,在她们后面,,我可以瞧见草屋的内部,在它里面有牧师、将军、副官,和几个将官,他们群集在野外电话机旁边)
将 军 开坦克车到我们这儿来……摩洛哥的警卫军已经穿过林子来了……我们只能支持四个钟头……
副 官 他们平静了,他们不射击妇女们——我们可以支持。
  (两个哨兵带恩利柯上。)
哨 兵 这个人逃到我们这儿来。他想告诉应该做的……
将 军 哦哦!这来得正是时候。
恩 利 柯 解开我的手,给香烟来抽。
  (解开手)
将 军 一面抽烟一面说吧。不过要赶快一点儿。
恩 利 柯 (抽着香烟)我是无政府主义者。我们生了司令官的气,不去侦察,刚才共产党员同我们走在一道。他们被捕了。当时全军一齐进攻。什么也不能阻止我们。我们就在这儿分裂了,因为你们在这儿用我们的母亲做了防御物。我们不能开枪了。可是你们的兵士从活的掩护物下射击我们,当时,我便决定到你们这儿来……他们等待着我的信号,为了作新的进攻。就是它,我最后的信号!(香烟挨近腰上的药线,药线辉煌地爆燃着。恩利柯移到门边,随手关上门。谁都惊骇得不能移动了。)
将 军 腰上藏着炸药。
恩 利 柯 纪律万岁!
  (突然的一团黑暗,接着在那很大的距离上显映一个小小的草屋的侧面黑影。一霎时之后,如柱的火焰和烟雾,将草屋化成碎片。)
  (静)


尾声


  (黑暗中,发着哀悼的贝多芬的三部合奏曲挽歌。)
  (挽歌扩大起来,现出一个城市的大广场,城市是美丽的,虽然一切都是颓坏的样子,这一切颓坏东西发生着好像一些战争的纪念碑似的,人们包围着大圆竞技广场。)
  (告别的葬列扛着柳霞的尸体,覆着红旗,进行到广场上后面的护卫队里面,她的同志们分队走着。他们垂放下来福枪,这些人都是我们认识的。尸体后面走着母亲和桃洛列斯。母亲极简单、沉默、镇静,还跟往常一样。远远的炮声伴着送葬列。城外正在开战。)
  (葬列停住了。尸体放下来。音乐停止了。桃洛列斯同母亲走上高处。)
母 亲 再见吧。一切我已经说过了,当初送你去从军的时候……假如我有第四个女儿,我会立刻告诉她你经过的情形的。柳霞:现在,去吧……可是,我没有再多的女儿了……(沉默)
桃洛列斯 我愿意做你第四个女儿……(挨近她吻她)我们同你告别了,我们的女儿,敌人正在攻打我们的城门,我也应该去了。走吧,再去打仗——猛烈地,没有和解地直打到最后。我们迟早是要自由解放自己的。你最后的呼息是呻吟,然而你悲痛的呻吟,却是胜利的呐喊:「康敏主义万岁!」这种喊声,是你最后的歌唱。此刻我们在您的身边唱这个歌儿:康敏主义万岁!
  我们不曾赠给您最好的花圈,那燃烧在每个人心中的往自由之路、世界和平之路、人民大众幸福之路。我们赠给你一个人的话,关于那个人你曾经问过我的:(念)「玛德里。致西班牙康敏党中央委员会,何哲·第亚司同志。
  苏联的劳动者唯有履行自己的义务,表示努力援助西班牙革命群众。他们尽了自己的责任:把西班牙由法西斯蒂反动者的压迫下,自由解放出来,这不仅是西班牙人民部分的事情,而是前进的向上的人类全体的公共事情。
    敬礼弟兄的问候!
          约瑟夫」
  社会主义国家的兄弟姊妹们!你们的朋友,西班牙的劳动者领导着反法西主义的斗争,你们给了热情的感激的祝贺,在你们帮助的鼓励下,英勇的西班牙人民可以给你们相信在这个斗争中,不会灰心的。法西主义不会冲开,我们要挣扎,要扔掉它。因之,我们要把自己所有的血,最后的一滴血都交在这个事业上。我们要打倒在西班牙的法西主义,我们要证实对于我国法西主义的束缚,连存在也不能的例子。去斗争,而且争取胜利——同志们!
  (米古哀利来到广场上,高声命令。)
米古哀利 西班牙的革命军!向战地进军!大步前进!
  (军队来到广场上。管弦乐队奏着,军队很沉默、严肃,而坚强地走着。人民也沉默地致意他们。已不是「吉他」,而是铜器了。在行军的进行曲中进到战场前线,不是普通的志愿兵,而是英勇的陆军在进行攻袭,前进。)
  (当最后的带着刺刀的军队经过时,发出了清晰的威风十足的脚步声——)
  (幕徐徐下)

一九三七年的五卅之夜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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