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志愿军——在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的经历
一种破产的理论
一个年轻的西班牙人向我瞪着眼晴,一面继续在拉锯子锯着一根大木头柱子,那根柱子是伊班涅兹教堂里支持伴奏风琴的楼厢的两根柱子之一。
我吃了一惊地叫喊起来说:“你这家伙,停住!”柱子的下半截已经被锯通了。“你要把风琴弄得整个儿摔下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我说着便把身子挡在那个西班牙人和柱子的中间。我看到他打了一根红黑色领带,那是无政府党的标记。这是大队里面西班牙中队的一个家伙,那—个中队包括了带有各种政治色彩的人们。
那家伙对我咆哮起来,说:“就是你们共产党员保护它们——神父的走狗,死猪,西班牙的死对头!教堂是一切罪犯里面顶大的一个罪犯!除非把教堂毁灭掉——”
“这一座教堂是属于伊班涅兹人民的。为什么一心要破坏它呢?”
“厨房需要木柴。柱子可以做木柴。”
他愿意让他的中队去审问他,而不愿意被放在大队前面来审问他。审问是在教堂内举行的。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以后,大伙儿一致谴责他的行动;于是他被降了级,并且被剥夺了—切的权利。那家伙听到就连他的中队里几个无政府党的同志们都发言反对他,他感到又吃惊又懊恼。
柱子又被钉在原来的地方了,贾基·希拉做了浆糊把锯子锯成的缺口补上,并且在外面漆上了一层漆。教堂的柱子的事件就这样结束了。
在伊班涅兹的农民中间,也跟西班牙的其它地方一样,有两个组织:一个是由无政府工团主义者组成的无政府党工会(CNT),一个是由社会党员和共产党员占优势的激进派工会(UGT)。这两个团体经常举行会议,大队应它们的邀请,选出两个代表团参加它们的会议,每个代表团包括五个人。
事后,代表团比较双方的记录。在那两个团体中间,正在酝酿着一场冲突。无政府党工会的领袖们因为大量农民都抛弃他们的组织而加入激进派工会,感到非常愤慨。然而无政府党工会不探讨这种转变的原因并设法加以改正,反而对对方的工会施行猛烈的攻击和责难。
然而真正的原因是很明显的。原因在无政府党工会的土地政策上。它要马上使所有的土地和资源集体化,必要时甚至要使用武力。激进派工会的政策是确认农民对小块土地的所有权,只把逃往佛朗哥那边去的地主们的大地产接收过来实行集体耕种,而在农民愿意的时候才扩大集体的原则。
因此,林肯大队的战士们发觉到他们立刻卷入了正在西班牙全国进行着的一场政治斗争里面,这场斗争基本上是两种理论之间、是无政府党的原则和共产党的原则之间的一种斗争。这种斗争伸入了西班牙生活的每一方面,也伸入了军队里面。
两天之内,整个大队都在激烈地辩论着这个问题。
帕特·雷德说道:“无政府党工会集团的意见是对的。你经营一个大农场比你经营许多小农场要便宜些,也要好些。回头看一看我们美国的西部吧。在大农场上,每个工人每一亩地的生产量,比一些小农场要多,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事实的确如此!在一个大农场上,你使用拖拉机;在许多小农场上,你使用铁锹。现在激进派工会拥护一种小农经济,那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是反动的。那是退后一步,我们决不能支持它!”
“你对大农场的看法完全是对的,帕特,”洛乌说。洛乌是从布鲁克林地方来的一个小伙子,他原来是一个电气匠,在没有来到西班牙以前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一条牛,可是他对土地问题有过一番硏究。“这不是大农场是不是最好、集体耕种是不是最好的一个问题。问题是:怎样才能使农民们参加集体农庄?”
“把它创办起来,这样不就行了吗?你自己也说会成功的,而且已经证明了。”
“要是伊班涅兹的农民们不愿尝试,你就派遣一小队兵士强迫他们做去,是不是?”
“嗯,那倒是不必要的,一且他们懂得了好处——”
“可不是!可是他们怎样才能懂得好处呢?人们除了根据自己的经验以外,怎样才会知道呢?一旦他们亲眼看到集体农庄好些,他们就会相信集体化了。这些人正在集体耕种以前属于地主的大果树园和大葡萄园。可是他们保有他们自己的小块土地、农具和牲口,随心所欲地去耕作。无政府党工会要逼迫他们把所有的土地、农具和牲口都马上集体化起来,可是他们还不乐意这样做。让他们首先从果树园的经验上知道好处,然后让他们自愿地组织他们的集体农庄吧!”
“不管怎么样,”他倔强地说,“西班牙需要食粮。集体农庄出产的食粮比许多小块田地出产的食粮要多些。你要让人民锇着,而你却等来等去地等着许多农民下决心吗?”
“你又回过头来把目标当做辩论的题目啦,”洛乌说,“那是不待争论的。集体农庄是好的;这—点我们意见都一致的。问题是达到目标的方法。”
洛乌说:“佛朗哥所反对的西班牙革命是民主的革命。民主对农民的意味是什么呢?那就意味着农民掌握他自己的土地!把吸血虫地主们除掉!让农民的孩子们能够上学,使他们有一切上学的机会!让农民有投票权,让他投的票也算数。……然而最重要的却是土地。倘若你逼迫他抛弃他的土地,他便要因此恨你!你可以谈论集体农庄,谈得你舌敝唇焦,可是他依旧要恨你。”
我说:“匈牙利的教训也说明了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人们的眼睛都转过来望着我。
“匈牙利是怎么一回事?”
“好,这里就有一个例子。革命政府用武力创办了国营农场。这是一九一九年的事情。当时是马上不加思索地就莽干一场。结果农民们深感苦恼,不愿支持政府,于是替反革命打开了一条路,发生了白色恐怖,屠杀了成千成万的人。革命被淹没在血泊里面了,因为它不知还怎样去赢得农民的支持,所以农民们反而站在敌人方面来反对政府。”
洛乌高兴了起来,帕特也举起了双手。“对的,那么我们怎么办呢?加入激进派工会一边去,不管别人怎样,好不好?”
“不。在我着来,我们须得完全站在局外,”我说。“我们不能站在任何一边。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讨论和学习。”
无政府党——西班牙的工团主义者的悲剧就在这里。他们有历时八十年的学说,有被他们重视的原则,他们便根据这些原则拟订他们的计划,为了这些计划他们遭遇到监禁和死亡——他们的哲学的整体已经在事实面前破产了,被短短的几个月的事件摧毁殆尽了。
无政府党排斥关于国家权力的见解;他们颂扬一种个人自由的乌托邦观念。但是在反抗法西斯的战争中,个人是一筹莫展的。因此就必须建立一个政府来表现他们的意志。事实逼迫无政府党参加这一个政府。
军队是被当做一种压迫工具的;因此,他们坚持认为一切军队都是压迫人民的,而拒绝把军队当做一个民主的武器。但是一支军队正在进攻西班牙,也只有一支军队才能抵抗这种进攻。于是他们不得不承认有军队的必要。
“好,”他们说,“那么我们必得有一支军队才好。不过还是有一支志愿军吧。”
然而志愿军没有后备兵,不能打长期的仗。无政府主义者们要么就抛弃他们的理论,要么就坚持这种理论。那些面临着事变还在坚持这种理论的人们,便干脆走上了叛变的道路。
他们痛恨威权,也痛恨纪律。他们也把这种原则带到军队里面去。前进、进攻和撤退的命令都必须讨论并予以表决。共产党员认为必须用民主的方式按照功绩来选举领袖人物,必须给与领袖人物以任命的权力,并且必须服从他的决定,这样才表现出民主,而这在无政府主义者看来却是一剂毒药。
在经济方面,工团主义者坚持他们的见解,认为工会是经济管理机构的基层组织。这表示他们对国家的反对。在加泰罗尼亚,工团主义者的工会经营工厂。他们对于战争这个最重要的中心的事实置之不顾。他们经营工厂是“为了这些工厂的工人的利益”。他们继续制造输出物品,而不替对法西斯军队作战的军队制造物品。在巴塞罗那制造货车和汽车的西班牙—瑞士工厂,他们规定了每天一班六小时的工作制度;主张三班制的共产党员们都被枪决了。
在所有这些事情上面,无政府党都受到脑筋混乱的社会党员卡巴勒罗的保护。
在伊班涅兹,一个家伙锯教堂的柱子,要是他如愿以偿的话,全村人都要责备林肯大队的人们了。在巴塞罗那和别处,他的无政府党的同志们对他们所憎恶的教堂力图发起一次扑灭运动。这样做去的唯一的效果,只是破坏西班牙人民反佛朗哥的统一战线,只是把他们分成天主教和非天主教的两个敌对集团。无政府党不能辨别出天主教会是大部分西班牙人民都虔诚信奉的一个宗教团体,而天主教教权集团是在金融上、工业上和农业上的一个庞大的寡头。他们的理论不允许他们有辨别能力。
所有这一切都是有利于托洛茨基分子们、彻头彻尾的叛徒们、纳粹和黑衫党法西斯主义的特务们。他们的组织便是“马克思主义者统一工党”,无政府工团主义者的意见适合“马克思主义者统一工党”的反革命的阴谋,就像手套适合手一样。在一九三六年,“马克思主义者统一工党” 是一个合法的政党,用下面的口号竞选,他们说:“人民阵线政府是与资产阶级联合的统一战线,” 又说:“人民阵线是苏联的傀儡。”这些口号的用意是争取无政府党与工团主义者(它们和“马克思主义者统一工党”的理论是完全一致的),并且巧妙地计划切断他们对人民阵线的支持,制造一个让佛朗哥可以进军的缺口。
后来,当“马克思主义者统一工党”被宣布为非法的时侯,无政府党工会便庇护他们。当他们被捕的时候,他们掏出一张无政府党的证件,便得到无政府党工会的保护。“马克思主义者统一工党”是无政府党工会和整个西班牙的一个烂疮,无政府党工会可以暗藏这个烂疮,因为无政府党工会信守无政府主义的理论。
那些无政府党工会的人们,就说他们是工人和正直的人吧,就说他们心怀好意吧,可是事实上一种错误的理论已使他们成了叛徒们的工具。
在伊班涅兹的时候,我曾经把这些事情思索过,和人们讨论过,总是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要死抱住已经一再证明虚妄的理论呢?在已经得到教训的时侯,为什么他们还要等待着打击落在西班牙的头上,落在他们自己的头上呢?
只能有一个答案。
因为他们不吸取国际工人运动的教训。他们死抱住久已被历史证明为错误的一种破产的理论。
他们,以及整个西班牙,都付出了鲜血作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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