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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利亚的钥匙[1]

С.叶赛宁


  编者按:本文选自《文学宣言》,第115—120页,这是叶赛宁的论文《马利亚的钥匙》的第三部分(收入《文学宣言》时有删节)。全文首次于1920年由莫斯科语言艺术劳动组合出版社出版。后来收入《叶赛宁文集》第5卷,国家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


  ……形象创造的本质和人的本质一样,可分三个方面:灵魂、肉体和理智。

  肉体的形象可叫做闸门形象,精神的形象可叫做船舶形象,第三种形象,即理智的形象,可叫做天使形象。闸门形象就同隐喻一样,是一个物体对另一个物体的比拟。也就是用我们所熟悉的东西的名称来命名天空中的东西:

  太阳:车轮,牛犊,兔子,松鼠。
  乌云:云杉,木板,大船,羊群。
  星星:圆钉,谷粒,鲫鱼,燕子。
  风:鹿,骏马,扫街人。
  雨:箭,播种,小玻璃球,线。
  虹:弓,门,门框,车轭及其它。

  船舶形象是在某个物体、现象和人中间捉摸到的一种结构,在这种结构中闸门形象就象一艘破浪前进的船只。比如,《圣经》中的大卫说:一个人口若悬河,他口中的舌头是一把打开心灵之门的钥匙,而心灵则象宇宙的圣殿。对他来说思想是琴弦,他鼓琴歌颂天主。又如,在《圣经》中所罗门凝视着美丽的书拉密的脸庞,赞不绝口地说:她的牙齿“像一群从加拉太山上跑下来的已经剪光了毛的山羊”。

  俄罗斯古代的史诗吟诵者巴扬唱道:“人头象一捆捆庄稼似的铺在涅米加河畔,人们用钢铁的链枷打谷,把生命放在打谷场上,从躯壳中将灵魂簸出。”“在涅米加河鲜血染红的两岸,所种的并非幸福,所种的乃是俄罗斯子孙的白骨”。

  天使形象是从一定的闸门形象和船舶形象中开辟或打通的一个窗口,在这个窗口里光束从圣徒画像上显现出一个或数个相貌,从这个窗口看来,书拉密的牙齿变成了一群活的从加拉太山上跑下来的真山羊,已经没有任何“象”字来作比拟,任何与牙齿相象之处都消失了。几乎所有的神话(从埃及的天牛一直到今日的讲风神的子孙的风“从海边像利箭一般地刮来”的多神教神话)都是用天使形象写成的。这种形象渗透了各民族优秀作品所表现的意向,如。《伊里亚特》、《伊达》、《卡列瓦拉》、《伊戈尔远征记》、《吠陀》、《圣经》等。

  在纯粹的个体创作中,用天使形象写的作品有:埃德加·爱伦·坡的《黄金国》、朗费罗的《海华沙之歌》、赫勃尔的《夜谈》、乌兰德的《天上的宴会》。莎士比亚用天使形象写了《哈姆雷特》的内心,而在悲歌《麦克白斯》中他描写了女巫和勃南森林。在我们俄国的《关于万物起源的通俗宗教诗》、《隐士达尼伊尔记》、《金链》以及大量其它的许多世纪来一直闪闪发光的作品中,也散发着天使形象的气息。

  我们古代人对这些形象并不了解。近来俄罗斯文学显得异常的愚钝。好几百年来已被彻底榨尽和蛀坏的破烂货,今天又被当作新发现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几十年来我们的艺术家们已经丝毫没有一点内在的才华。他们变成了某种对僵硬的文字材料进行加工的首饰匠、制图人和细工匠。例如,对克柳耶夫来说,一切都完全变成了英国版画式的平庸的田园诗,在这里葡萄被摹拟成威风凛凛的骑士的卷曲的队形。过去曾经是钻那个紧裹在他身上的硬壳的东西,现在成了嵌入这个硬壳的东西。他的心没有猜破充满了他的形象的秘密,因此他没有发出来自奥普塔修道院[2]石块底下的声音,却向我们刮来了一阵乡下的奥勃里·贝兹莱[3]的毫无生气的花边风,其中他把嵌入的夜铸成比白天还要明亮的戒指,而把老茧,普通农夫的老茧作为祭坛上的香炉,嵌入脚后跟。当然对这种镶嵌术的价值,谁也不会去争论。在我们看来,穿着树皮鞋的华尔特同穿着漆皮鞋并在钮孔上插一朵花的华尔特一样令人喜爱。在这里我们只想指出这么一点:这位艺术家走错了草原。他追逐色彩的鲜艳,结果是“为了一串金项链却伤害了勇士身躯里的珍珠般的灵魂”,因为艺术家的草原只有一个,那就是神医潘捷莱依蒙的鲜花盛开的草原。

  用一些地球上的东西创作一个空中世界,或者把这个空中世界分散于诸事物,这在我们看来并不是什么新的秘密。这说明理智的特征只不过象是一只存放着做细绣活儿的针具盒。这是编写一些在谜语的中部就有着答案的谜语。但在古俄罗斯的以及现在的民间创作中,这部分创作是更富表现力的。如对月亮的描绘是这样的:

  一匹灰马跃过了海洋。
  四蹄不湿。
  透过蓝色的篱笆
  秃骗马在窥测。

  民间创作对露水的细致描写是:

  晚霞姑娘,
  美丽的霞姑娘,
  在去教堂的路上
  失落了钥匙。
  月亮看见了,
  太阳把它们偷走了。

  紧随着克柳耶夫,愚蠢的未来派也扭伤了脖子。未来主义先用故事《维》[4]中的霍玛·勃鲁特的神圈把自己圈起来,接着就吵吵嚷嚷地竭力要给我们印上那些藏在墙角里的恶魔的名字。未来派在它的心中聚集了理智和情感的全部垃圾,它像一个“深夜的过路人”,把这臭气冲天的花束扔进了我们的有着一只嘴含橄榄枝的诺亚鸽的艺术之窗。其实未来派脓肿腐烂的声音在它这个畸形儿神密地诞生时就已经响起了。大声宣战的马利涅蒂[5]第一个被创作真实性的锐矛刺透了胸膛。正在词和形象中显示出来的俄罗斯神秘主义的那股迄今一直是隐藏着的内在力量的勃南森林,正预言着死亡,向着那些从马利涅蒂这位长着一张大嘴巴的意大利人的破腹中诞生出来的俄罗斯应声虫马雅可夫斯基、布尔柳克等人推进。未来主义的无能主要表现在:它虽然把松树翻了个根朝天,并让一只乌鸦停在松树的枝头,但如果不给松树撑以支架,它却仍然不能赋予松树以生命。未来主义在空中找不到水,不要 说湖水,就连可以让这棵根朝天的松树的树根浸没的小水洼也找不到一个。于是树向高处生长的情况就同平常不一样,只有即脱皮的东西才能长高,或者像别雷的《柯季克·列塔耶夫》,借助于心灵之手从躯壳中(象从口袋中)往外伸展。

  在读到柯季克向着地平线哭泣,而黑夜向着他哞叫,星星飞进他的小床向他眨眼的时候,我们发现,好像是人间的别雷和天国的别雷结了婚似的。我们眼前出现一个人形,他的两头都是脚。他已没有空间,而有两根支柱。他的头部已经不是顶点,而是一个中心点,从这里脚就象是某种射线一样地向外伸出……

  ……我们认为,把目光只注视着腹腔空间的做法是一种犯罪行为。那些愚蠢的不配听到我们内心的太阳之国的声音的幽灵们,他们目前正在竭力要扼杀那出自肺腑化为理智的声音,对他们,必须象对旧世界一样进行无情的斗争。

  他们要用注定不育的可恶的无花果之手把我们钳紧。我们要大声疾呼,所有这些无产阶级文化派都是老式的用以鞭笞人的创造性的桦树条。我们应该从他们残暴的手中夺下新时代的新生婴儿,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它鞭打致死。我们应该对他们说,就象哈姆雷特对好说谎的宫臣纪尔顿斯丹说的一样,“见鬼去吧!您以为摆弄我们比吹笛还容易吗?随你把我们叫成什么乐器都可以,您可以把我们损坏,但别想摆弄我们”。人的心灵太复杂了,不可能把它紧箍在一种生活的曲调之中。在任何框子里,心灵都喧哗作响,就像推动水磨运转的水侵蚀着堤坝一样。谁想筑堰蓄水,谁准要倒霉,因为一旦决堤,滚滚洪流首先要叫这些人化为乌有。就是这样它扫荡丁君主主义,消灭了古典主义、颓废派、印象主义、未来主义等集团,它也将同样地消灭它将遇到的许多其它集团。

  现在人的心灵的任务是要脱离月亮的势力范围。在摆脱旧的资本主义的思维习惯的同时,我们不应该象上面提到过的克柳耶夫那样塑造形象:

  莱姆包严厉地统治了一千年,
  向生灵征收贡税。
  兔子要交兔毛,树精要纳毛茸,
  白杨要进贡一捧三戈比的铜币。

  这个形象是用已被革命所毁灭的那种生活的闸门形象来塑造的。我们不能否认它是美的,但是它在我们已经更新的心灵之室中是一具死者的遗骸,因此它应该被埋葬。它之所以要被埋葬是因为它叫克柳耶夫在人的精神更新的神圣日子里赞颂凶杀行为:“杀人犯比祭杯神圣”。这是一种残忍的旧正教,它把圣徒格奥尔基放上马,不是用矛把大蛇刺死,而是把耶稣本人刺死了。

  那些以旧的用惯了的粗浅文字来刻画形象的方法应该消亡。这些方法要么应该将词语孵出新的雏鸟,要么就让过时的激流把它们冲走,永远被人们忘却吧。

朱逸森 译





[1] 马利亚在舍拉普特派鞭身教徒的语言中是心灵的意思。——原注

[2] 俄国著名的男修道院。

[3] 英国象征派画家。

[4] 果戈理的中篇小说,一般译为《地鬼》。——译者

[5] 指马利涅蒂在其诗集《锵咚咚》中宣扬帝国主义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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