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鲍狄埃诗选》
附录
给保尔·拉法格的信
亲爱的拉法格,首先,我要感谢你向沃冈①谈起我。你知道,我对他的评判是何等重视。至于我的传记,实在没什么可谈的。在我这本诗集的《小传》一诗中,已说了个大概。
我于一八一六年生于巴黎,只在教会学校读过几年书。十三岁时,我就跟在圣安娜街开业的父亲学徒。
我借助一本旧的莱斯托语法书学会了写诗的规律,那本书是我在一个破烂不堪的衣柜的废物堆里找到的。后来,一本三十二开的贝朗瑞歌集在我心目中取代了荷马②、维吉尔③和贺拉斯④,我把这本歌集从头到尾抄录下来,在十二岁上就能背诵如流。
一八三○年的“光荣的三日”⑤是唤醒我的第一声战鼓。我这十二岁⑥的不折不扣的小鬼,就攀在为纪念贝利公爵⑦而在卢浮瓦广场兴建的赎罪教堂的脚手架上,伴着攻占卢浮宫时瑞士籍卫兵的最后枪声,低唱出我的第一首歌。这首歌自然就采用了这个叠句:自由万岁!
这首歌虽然相当规整,但是落套,总之是蹩脚的。此后我又写了一连串同样蹩脚的歌,其中十来首由舒瓦色尔横街的勃雷螺的伙伴们用来折纸玩了。歌集的名称是:《少年诗神》,一个可以说是巴那斯⑧风格的名称,这是沙尔勒·勒巴日⑨在歌社里建议我起的。那时,每到傍晚,离开父亲的作坊和店铺以后,我就到歌社去吟唱我的习作。
其中的一首歌:
“请再拨动你的琴弦,诗圣贝朗瑞!”
承蒙我神圣的大师给了我如下的亲笔回信:
“先生:
感谢你给我寄来这首优美的歌。如果你真的只有十五岁(那时我刚刚十四岁),那么,这确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作品,我很感激你把自己的处女作献给我。
你把学徒之余的空闲时间这样利用,是很好的,不过,但愿诗歌不致使你忘记:最平凡的匠人也要比大多数作诗的人更有益于国家。
请接受……等等”
那时我还写了半打五幕诗剧(见不得人的拙作!)对于我本人和对于大家都十分幸运的是,老鼠把这些剧本咬得连一行也投剩。由于我愚蠢地厌烦了父亲的职业(我至今后悔不迭),我去蒙马特尔城郊的一间小小的学校里当一名衣衫褴褛的穷管理员,所挣的工资还不到宿舍清洁女王的一半。后来,当我作纸店职员时,我为歌剧院横街的儿童剧院提供了不少轻松、优雅的喜剧和饶有风趣的活报剧,简直成了这所剧院的贝尔甘⑩和斯克利勃⑾。这一时期,我和缪瑞⑿作伴,《流浪生活》⒀中的某些场面就发生于我们在蒙西尼街的那间屋顶陋室里。我的剧作在儿童剧院失火的时候烧毁了。
约在一八四○年,我写了一首巴贝夫主义的歌,现在只剩下一个不完全的抄件。我把这首歌交给一个友人,他是共产主义宣传家。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首歌印了出来,并且在里昂和南方获得惊人的成功。我从一张反动传单上得知,“这颗能引起火灾的火种,在由于无知轻信而投向罪恶鼓动者的劳动阶级中,深受喜爱。”
可是“罪恶的鼓动者”竟连想也没想到;不过这首歌倒确给我带来一种报酬。可怜的沙尔勒·基尔在他自杀前不几天来访问了我。他听说——也不知是怎么听说的——我就是那匿名的鼓动者,于是前来同我这纵火犯握手。
一八四八年革命使我的心灵和头脑开了窍。我阅读傅立叶的著作;我变成一个人们所谓的“狂人”⒁,并且用歌曲来反映傅立叶的思想。
阿里尔·布洛曾为我的一大批诗歌配曲,不过这些歌曲只为一些亲近的人所知,例如欧仁·纽、费迪南·基通、布尔丹、叟维斯特和玻兰等人。
诸如孔西德朗、图斯奈尔、康塔格鲁埃⒂之类的权威人士,对我不大赏识。因为与他们那种和平主义的民主主张相比,我是太革命了,我的“无政府主义”炸药总是在这些董事们的肥胖的腿肚子边爆响。
就在这期间,我成为画师:我毫不为条条框框所束缚,一任柔软的木炭和彩笔自由挥洒。作为构画者,我的才思源源不竭,然而作为制作者,我却十分无能。我在巴黎第一家画坊当了近三十年的工长,却没有发觉老板在友谊的面纱掩盖下对我进行着残酷的剥削。
瓦普洛⒃在他的《公社人物传记》中,忠实地反映了我这阶段的生活。
四八年的失望和六月的罪行⒄毁坏了我的健康,我患神经官能症和血管栓塞症已有二十年。
现在这个集子里的所有诗歌,以及保存在我的稿夹中的另外一些诗歌——尽管我认为这些诗歌沾染了过多的神秘主义和泛神主义色彩,可能有朝一日还是要发表的——都是我在茹尔—昂—茹查和枫丹白露森林休养时所作。
严格说来,我从未从事过战斗的政治活动,例外的是一八四八年六月,那次我险些被枪杀,还有发生政变⒅那次,由于我得了肺炎才幸免被迫究。后来,就是一八七一年:
作为诗人、艺术家和劳动者,
我曾投身火热的斗争,
想通过这创造新世界的变革,
为人类赢得最美好的命运。 |
当时我是独立经营的印花布图案画师,我拥有巴黎首屈一指的画坊,生活比较宽裕,顾客不乏其人。我招致同行们的责难,因为我鼓动所有受他们剥削的职工组成了一个工会。我促使这个计有五百名会员的工会加入了国际。
正由于参加了这个运动,所以在围城⒆期间我被选入第二区警备委员会,继而任派驻科尔德里⒇的代表。我当选公社委员的原因也在于此。
鉴于年老,并且右手残废,我让我的同事若阿纳尔(21)负责军事行动,我自己则专注于交易所区政府的事务。我行使区长的职权;在公社会议上,当建立公安委员会的问题提出时,我是这样说明自己赞成的理由的:“因为目前形势要求行动果断一致,我投票赞成建立社会治安委员会,不管它的名称如何。”
凡尔赛匪帮攻进巴黎,区政府陷落后,我撤至第十一区,在那里同费雷、勒弗朗赛、瓦扬、瓦尔兰和德勒克吕兹(22)度过了战斗的最后几天。
接着我取道比利时抵达英国,在那里住了两年。然后我又携带妻室前往美国,在那里待了七年,大赦后我返回祖国时,已经是又穷又老。我曾试图重操图案画师的旧业,但这个行业的条件已经完全改变了;到处都一样,首先必须有一笔资本。经过两年已非我这把年纪所能胜任的苦斗和奔波,我又受到一次瘫痪的袭击,这次病倒,迫使我不得不放弃一切工作。
所以说,丽丝歌社今天出版的,是一个战败者的诗歌。纳斗的序言以动人的笔触描绘了他在一八四八年如何结识我,以及他在一八八三年又如何找到他的歌手的情景。而我可以证实的是:这歌手并没有麻烦过任何人。
老诗人吕西安—维克多·莫尼埃在他那篇语重心长的文章中精辟地概括了我的一生:永远缺少面包和时间。
随同这番毫无意义的闲话,谨寄上我所有印行过的著作,我深知,这些东西也同样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再一次感谢你,我的朋友;紧握你和沃冈公民的手。
你们的老鲍鲍。
欧仁·鲍狄埃
一八八四年五月二十九日于巴黎
张英伦 译
① 见200页注①。
② 荷马:古代希腊诗人。
③ 维吉尔:古代拉丁诗人。
④ 贺拉斯:古代拉丁诗人。
⑤ 指一八三○年七月革命。
⑥ 应为十四岁。
⑦ 贝利公爵(1778—1820):波旁复辟王朝国王查理第十的儿子,一八二○年被刺身死。
⑧ 法国十九世纪六十——七十年代一种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流派。
⑨ 勒巴日,十九世纪上半叶法国著名民歌诗人。
⑩ 贝尔甘,十八世纪法国著名抒情诗剧作家。
⑾ 斯克利勃,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剧作家。
⑿ 缪瑞(1822—1861),法国作家。鲍狄埃青少年时代的好友。
⒀ 指缪瑞的作品《流浪生活场景》。
⒁ 指傅立叶主义者。
⒂ 这几个人都是当时傅立叶主义的头面人物。
⒃ 瓦普洛(1819—1906),法国学者,著有《当代世界人物辞典》和《世界文学辞典》。
⒄ 指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后的失望和六月革命失败后统治阶级对起义者的血腥屠杀。
⒅ 指路易·波拿巴为建立第二帝国而发动的一八五一年十二月二日政变。
⒆ 指普鲁士军队在普法战争中围困巴黎。
⒇ 巴黎公社成立前后,科尔德里为国民自卫军中央委员会所在地。
(21) 若阿纳尔(1843—1892),与鲍狄埃同在第二区当选的巴黎公社委员。
(22) 这几人都是巴黎公社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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