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反法西斯诗人
这里三首诗是希腊反法西斯的诗人们所作的。〈原诗未具名,载一九四七年三月四日《新群众》杂志。〉第一首诗中所指的三十三天是一九四四年的十二月到一九四五年年初的时期。其时雅典和雅典之南的俾里厄斯城开始受到由斯考比将军统率的英帝国主义军队的残酷轰炸和炮击。他们帮助希腊的保皇党法西斯与卖国集团发动内战,屠杀解放了才几个月的希腊人民。
三十三天
就是这样,当时希腊发生了这些事情。
在那些日子里,猛烈的风从西方吹来,
乌云覆盖在地平线上。
那时候保安队上呈文给总理大人:
如果你希望我们多杀人,你就得加我们的工资;
德国人也做过我们的上司,而他们给的钱多……
那时候,人们拥塞在街头,激动着,愤慨着。
人贩子们聚集在会议厅里,
他们说:大人啊,人民获得自由,对皇上便有祸害;
大人啊,不管代价如何,我们必须……
于是他们关起窗子,开始写暧昧的命令。
哪怕就是摇篮里的婴儿也懂得这些,开始大哭。
人民集合拢来骂他们是盗贼,
因为人民的自由是用大量的鲜血换来的,
他们要为牺牲者索取代价,骂官吏们是盗贼。
愤激的标语和传单到处传布,在那些日子里,
树林在大风中摇摆,
人民向前进发,
狙击兵埋伏等待。
人民起来反抗,勇敢地,光荣地,堂堂正正地,像基督似的。
人民用他们的手掌按住枪口,
可是它们突然瞄准他们的胸膛,发出闪光。
于是大海波动起来了,
大海呻吟起来了,
波涛汹涌起来了,
受伤的人把旗子浸入他们的血液,
膝盖受了伤,但是他们跳起来,把旗子高举。
有些人倒下去了,他们的脸贴在沥青地上,
别的人把他们拖到路边去,歌唱着自由和正义,
有些人倒下去把自己包裹在血染的旗子里,
拳头紧握在胸口,死了。
太阳下山,这是在十二月三日。
事情发生在那时候的希腊。
他们开始用卡车运送保安队。
我们还没有解去德国人杀伤我们的创口的绷带,
兵士们还没有把他们的手洗干净,
我们的血迹还没有干。
卡车在云彩下奔驰,他们的来福枪瞄准着。
我们的兵士,戴着他们的钢盔,以密集队形进入城中。
我们的兵士像古希腊的亚企恩人一样漂亮。
我们的妇女站在阳台的窗口,在那云朵之下:
我的孩子们,你们不骑马,向哪儿去?
整个城市中听到这样的呼声“自由或者死”。
我们的兵士像古希腊的亚企恩人一样漂亮,
我们询问他们为什么没有马,他们微笑了。
他们是有马队的,大军阵容堂堂,
他们有天上下来的马队,牠们用后腿站起来,
牠们的头抬得高高,
牠们站在后腿上,好像腾起在空中,不着地似的。
他们有赤色的马队,闪着光,跳跃着,呼啸着。
骑者们坐在黄金的马鞍上,
他们穿着光亮的外套,金光灿烂,像太阳一样。
因为他们受到了自由的大阳的鼓舞,卷入洪流。
他们一起出发,一起歌唱,一起前进,
面向对人类的责任,面向太阳或者死亡。
这是最伟大的日子,最伟大的时代,
在那卫城的阴影下
已经有几千面旗子飘扬在地堡上——
自由或者死。
就是这样,当时希腊发生了这些事情。
枪弹呼啸者,在那天晚上,照明了这城市的玻璃窗,
满城的街道上,死亡和破坏携手并行。
军事总督的最后一个布告在墙壁上渐渐淡去。
女郎们搬运枪弹,
年老的女人们在唱歌,
兵士们不吃,不睡,作战不停。
我们听到冲锋队员们杀害我们的兄弟和父亲,
我们听到保安队用英国枪炮的嘴巴咆哮着。
在城中央,学生组成的“拜伦营”在作战,
在夜间,黑影幢幢的队伍在进发,在闪烁的光线下,
在云彩底下,他们的钢盔发亮。
他们微笑着作战,
一天又一天,机关枪声越来越密,
一天又一天,硝烟,云彩,火焰,尘土,
越来越浓,子弹落在房屋上把房屋炸毁。
我们的孩子们惊骇着。
我们的孩子们在梦中看见我们的兵士向他们要面包,他们从梦中哭醒。
咆哮的枪炮对准不吃不睡的兵士发射。
壕沟的工事堆高起来,
妇女们扯碎裙子替战士裹伤,
我们的兵士直立在工事里死去。
我们眼见海里有可怖的船只来来往往,
它们就是死亡。
妇女们站在窗前,日夜守望,擦着她们的眼睛。
“孩子们,他们从港湾里运来枪炮和坦克车。”
我们的兵士转过头来微笑,又从钢盔下向前方瞄准,这样回答道:
“胜利是我们的责任。”
于是爆炸,雨一样降落,雷一样轰响。
妇女们低倒头,靠在窗玻璃上哭泣。
就是这样,当时希腊发生了这些事情。
我们的旗子在黑暗中,有秩序地撤退。
当它们撤退的时候我们看见它们一队一队在黑暗中闪光。
三十三天的任务完成。
牢头禁子们庆祝他们的胜利。
他们的皮鞭在空中挥舞,在人民身上挥舞,保安队鞭笞尸体。
我们在晚间带了鹤嘴锄,掘着阿提喀的泥土,以我们的眼泪埋葬我们的死者。
可是保安队又把他们掘起来,
我们重新把他们埋葬,
他们重新把他们掘起。
他们把他们抛在卡车上,从城的一端运到城的那一端去抛弃。
我们的女人们半夜里起身,偷偷地在黑暗中去袭击,
沿着屋脚墙脚和树根,偷偷走去。
当她们到达目的地时,她们抱着她们孩子的尸体回来,
紧闭起窗户,挖坑把他们埋在地窖下,
她们走到地窖里去,点燃蜡烛,洒着鲜花。
她们五个十个聚拢来跪在地上唱着她们孩子所唱的歌,哭泣着:
“你们战斗了五个年头。”
她们站起来抬头向天,祈祷上帝,手击胸膛:
“你们战斗了五个年头。”
她们扑向坑中,她们的头发一直垂到土里。
她们兵士的旗子在雪地上有秩序地撤退。
就是这样,当时希腊发生了这些事情。
自由敲着希腊人的门,
可是人们把她赶跑。
那一夜,拜伦高坐在卫城上,面临萨隆尼加湾,向英国眺望,独自悲叹。
那一天,索福格尔,宾达,苏隆和柏拉图都醒来了,
戴起我们死者的钢盔,
半夜里他们守望着死者的坟墓,
他们经过哭泣着的城市、保安队和黑心的雇佣兵们都没有看见。
在那时候,太阳正在升起。
那儿聚集着在巴斯蒂尔监狱前被杀的法国爱国者们,
那儿聚集着在积雪的彼得格勒被杀的俄罗斯人,
还有在马德里大学城倒下的兵士们,从萨隆哥的悬崖上跳下的妇人们,
他们都集合在卫城上,形成一个圆圈,举起枪杆。
他们面对太阳,眺望着“拜伦营”的学生队伍,列队经过,肩头扛着枪,
他们一起进发,挥舞着旗子。
他们的旗子掺合在一起,“拜伦营”和他们在一起,这些学生们在城中已经被杀死了不少。
在那时候,太阳正落山。
城市中的呼号声渐渐增强了力量。
注:苏隆和柏拉图都是古希腊哲学家,宾达和索福格尔是古希腊的文学家,前者是诗人,后者是悲剧家。
游击队
被追击者拿起武器,
被出卖者下了决心,
训练过的,未训练的,
卑贱的,穿着丧服悲泣的,
还有那些愉快的妇女站在前列,
像船头上雕刻的人像,
老师们,学生们——
学校已关闭——
从工厂里,从牧场里来的同志们,
他们都在树林里集会,
制定了新的法律,
他们分配种籽和粮食,
他们守护着庄稼。
他们抗击着敌人,
他们在山谷中,小道中战斗,
他们把叛徒和走私商判刑。
两个基督教的主教祝福他们。
那些胆怯者战栗了。
那些山峰欢笑了!
可是现在的消息怎么样?
谁下这个命令?
谁说我们该缴械?
女人们向山岭祈求
女人们向山岭祈求
“哦,山岭啊,请你让今年的冬季温和一些吧,
不要叫你的冰雪吞去
那些英雄们的身体吧,
他们抗击着一个背信弃义的同盟者,
没有面包,又没有火,
从泰吉德斯山一直到赫里孔山。”
桑克尼·巴东布赫(Sangguni Batongbuhay)
菲律宾诗人。原诗发表在美国《主流》杂志一卷三期上,用的是假名,原来的姓氏不详。
梨加雅,我的爱人
细长的月亮挂在夜天,
像一把银色的波洛刀。[1]
你看——
桥下是我们的生命,
和巴雪络河一起流,慢慢地,
流向海。
反映着港口的灯光,
桥变成了虹。
(不是一缸金子,是
穷困和痛苦,在这
古老的虹的脚下。)
圣大克鲁兹桥边的马口铁棚
和阿亚拉桥边的贫民窟,它们拥挤在一起,
好像月光下的菌子,
只有几呎以外,华丽的汽车
在桥上滑驰,
到另一个世界去。
永远如此,梨加雅,
像在梦中,细长的月亮
挂在头顶,一把银色的波洛刀。
我不愿把我们的疾病侵袭的矮棚
烧塌,去睡在街头,
我不愿把孩子的嘴巴用布头塞住,
为了他饥饿哭泣,
我也不去把符录贴在他的创口。
我们要杀死野狗当食物,
烤了老鼠吃,
我们不愿饿死不作声。
他们不能把我们的声音,
沉没在他们的阴险的河流里,
我们人多,他们不能尽数把我们
推到绝壁下去呀!
他们不能用绝望的尖劈
插在我们中间,将我们分裂。
梨加雅,我的爱人!
我们不会沉没
在河流里,
冲向海洋,
用我们自己的发狂的手
扼住
彼此的颈项!
[1] 波洛刀(Bolo)一种大刀,作战及劈甘蔗、竹子时用。
这是他们的罪状
他们是年青人,
他们四个,全是学生,
虽然在他们的书本里,
讲着人权和人的尊严,
宪兵却不审不问地枪杀了他们。
在日中,
在炎热的大阳下,
在武拉干劣的圣玛丽亚城,
他们流着汗,有一个哭着,
其他的全沉默着,
他们被认为同情
人民抗日军。
这就是他们的罪状——
这个同情。
我看见那割下的头
皮肤缩着,黑色的头发,
青紫的嘴唇,因为死而肿胀,
也因为鞭打而青紫肿胀。
现在这嘴唇再也唱不出歌,
唱不出进行曲也唱不出战歌!
唱不出欢乐的情歌,
也唱不出苦痛的情歌,
没有歌唱,只有沉默,
在这些青紫的死去的嘴唇上。
是的,这头是死了,
人也死了,
但眼睛还活着,燃烧着,
在眼眶里闪光,
像地狱里的可怕的星星,
瞪着那些魔鬼似的人。
他们挺立着,摆出姿势,微笑着,
夸耀着他们臂章,
在这幅可怕的照片里闪光。
照片里是宪兵,市长,
和那割下的头。
他们从流血的嘴里
拔去他的舌头,
(当他不肯说话时就踢他的牙齿
然后又为了不许他说话
用枪托敲掉他的牙齿。)
现在那舌头巳经死了,发黑,
和打烂的身体一起埋在污泥里,
多少苦痛埋在土中呀!
多少人间的苦痛呀!
有谁来诉说?
有谁来诉说那埋掉的苦痛,
以及那活着的苦痛?
是那些眼睛——
它们看见过,
它们要说话,
在白色的骷髅中发出火焰,
锐利得像激怒的星星和刺目的太阳,
它们说着“和平和秩序”的真相[1]——
杀人的秩序!
死亡的和平!
[1] 菲律宾总统罗哈斯曾向全国宣布,“我将在六十天之中给你们和平和秩序。我保证如此。”
菲律宾的圣诞节
不要以为只有富人才有圣诞节:
欢乐的晚会,芳香的松树上缀着纸彩,
挂满礼物,每个人都高兴,大量的
美酒和猪肉,孩子们快活得叫喊。
穷人也有小孩,也有圣诞树;
在菲律宾,我们多数是穷汉。
圣诞树是大家有份的,
好像爱情,和人与人之间的兄弟般的友爱。
询问这个住在丹辘省草房子里的孩子吧,
他和母亲、妹妹住在一起。
他们住在空无一物的矮桌旁边,
在他们对面,坐着病魔和死神:
这便是他们的圣诞晚会咧。
那小女孩已经不会笑了,因为
笑使她咳呛,胸痛,
病根已经深深地种在
她的又圆又大的眼睛里。
在他们的草棚旁边有一棵烧焦的树。
妈妈,这是我们的圣诞树吗?
是的,孩子们,这是你们的圣诞树,
(宪兵把你们的爸爸绑在这棵树上,因为他
不肯说出同伴的姓名,于是他们烧这棵树;
你们看树叶都焦黑了,树枝都死了)。
妈妈,为什么那兀鹰像石像似的
站在烧焦的树枝上?
这是做梦吗?妈妈,为什么它们的眼睛
死瞪者我们,尖锐的钩嘴对准我们?
我不知道,孩子们,我不是生来就恨人的,
在我眼看你们爸爸被杀以前,
我从来不恨任何人。
这不过是一场恶梦,孩子们,不要惊慌吧。
我们要不要在这圣诞树下,
打开礼物的纸包?
绸带多么鲜红,妈妈,好像血一样鲜红,
绑在我们的圣诞礼物的纸包上!
妈妈,谁送给我们这些礼物?
轻些,孩子们,这些是有钱的美国人送来的,
这些是玛拉冈那宫[1]送来的,
现在你们把它打开吧!
瞧,妈妈,我的包裹——一只褐色的
小鸟儿!害肺痨病死的小鸟儿,
你疯了,哪有这种东西!
璜宁,那么你得的是什么呢?
软骨病,妈妈,玛琳得肺痨病,我得软骨病。
妈妈,那么你的漂亮的纸包里是什么呢?
什么,妈妈,你哭了,你得到的是眼泪吗?
[1] 玛拉冈那宫是罗哈斯的总统府。
尼古拉·纪廉
甘蔗刀
太阳烤焦你的皮肤和四肢,
你的车子里光光的什么也没有。
你咳呛,
吐出了痰和血,
你咳呛,
吐出了痰和血啊!
一天工作,
三角钱,
砍啊,砍啊,
用你的甘蔗刀砍啊!
希望之歌
我们都已经认清了这条道路,
我们的来福抢已经擦亮,
我们的武器,准备得好好。
我们向前进军!
如果最后我们死了,
那算得什么!
这样的死是伟大的光荣!
偷生苟活,屈服为奴,
比死坏得多了。
有人死在床上,
挨受苦痛十二个月;
有人唱着歌死去,
十颗尖利的子弹穿进胸膛。
可是我们都已经认清了这条道路,
我们的来福抢已经擦亮,
我们的武器,准备得好好,
我们向前进军!
我们的队伍前进,
庄严地前进,在晨光里前进。
我们的靴子发响,
在回声的树林里,
我们高唱:“我们向着未来,我们前进!”
我们的道路,已经认请……
我们的来福枪,已经擦亮……
愤怒之歌
现在我敲着古西班牙谣曲的门:
“费代里各[1]在这里吗?”一只鹦鹉回答道:
“走了。费代里各走了。“
我敲着一扇水晶的门:
“费代里各有没有走过这里?”回答我的是
一只手指着:“在河里,
他们把他丢在河里。”
现在我敲着一个不知名的吉卜赛的门:
“费代里各在这里吗?告诉我,他在吗?”
没有回音,没有人说话……
我痛苦地喊道,“啊,费代里各!费代里各!”
但是那黑色的屋子空着;
墙壁上冒出水滴;
木吊桶躺在藓苔里;
园子里到处爬着蜥蜴。
在那长着蔓草的地上,
小蜗牛慢慢地在爬,
七月的风
在废墟里闲荡。
啊,费代里各!费代里各!
那吉卜赛死在哪里啊?
在什么地方他的眼睛变成了寒霜?
他将永不回来,这是可能的吗?
啊,费代里各!费代里各!
他是星期日离开的,时间是九点;
他是星期日离开的,时间是夜晚;
他是星期日离开的,不再回来!
他手里拿者一枝蓝色的鸢尾花,
那鸢尾花变成了血,
血变成了死亡。
啊,费代里各到了哪里?!
他不再回来,他到了哪里?!
啊,费代里各,费代里各!
他不再回来,他到了哪里?!
他不再回来,他到了哪里?!
[1] 费代里各·加尔西亚·洛尔伽(Federico Garcia Lorca)是近代西班牙的大诗人,在西班牙内战(1936—1938)中被佛朗哥叛军枪杀。他所作的民谣是西班牙人民普遍爱好和歌唱的。
亚萨·克拉墨(Aaron Kramer)
美国进步诗人,著有《警钟》、《另一个泉源》、《草的雷声》等诗集,译有《海涅诗文集》。本诗译自他的《黄金的号角》(1949年出版)。
黎 明
你有没有醒来过,当光的先锋部队
已经越过你房间的窗帘的警卫,
当你再也不能忍耐那些天真的鼾声,
他们大张着口,做着美妙的梦,
有如婴儿不知道忧患,
有如婴儿在生齿的痛苦后的困惫?
你有没有打开过那满怀不愿的门,冲出去,
漫步在梦魇中的街道,
阴云封锁了屋子,群树无可奈何地在你周围,
虽则灯柱曾试给它们引导,
可是无效——而你只听到你自己的脚步
孤独地,孤独地,引起声声回响,在跟踪,在嘲笑?
你有没有看见过,缓缓地从东方升起了黎明,
那红色的黎明,清扫了天上的云层,
占领了一个阵地又一个阵地,
直到你的上下左右一切,直到最下面的
一棵矮树的一片小叶,都卸下了它们的袍氅,
而各种鸟类突然开始高唱?
就是这样,在一个黑暗的夜间,你来到了我这里,
英勇的中国人民的部队啊!你也许没想到
会到达这样遥远的地方吧——但是,你看,
当你前进的时候,你把紧锁我的道路的
黑云赶跑了——现在,所有的解放了的屋顶
都发出了闪光,树枝挣脱了镣铐,几乎高兴得舞蹈!
给移民们的警告
不要跑到美国来,
如果你寻求的是欢乐和正义,
或者你的手想抚摸自由,
你的嘴唇想为它而说话,
你的眼睛想为它而发问。
这儿有的是
山脉和河流,芬芳的丰美的草地,
还有高楼大厦,足使一个农家子惊讶。
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我的父亲长眠于此),
欢乐不是这儿的公民,
正义徒然对着炮车的喧声愤慨,
骗子们得到喝采,真话被掩埋,
懒汉们发了财,劳动者被驱赶;
——任何地方有自由的赞歌升起,
伴奏的是锁链的乐队。
汤默斯·麦克格拉斯(Thomas McGrath)
美国进步诗人,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的儿子,曾做过好几种职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服役过两年,战后曾在牛津大学学习并在欧洲旅行。他的诗常发表在《群众与主流》杂志。
关于善行的短歌
老板在圣诞节跑来看我,
喔,他笑得像一匹羊,
他送给我一副手套做礼品,
接着却砍去了我的双手,
喔,接着却砍去了我的双手。
老板在我的生日跑来看我,
带给我一双阔人穿的皮靴。
一面笑得像牧师,一面把我的脚砍,
还要喊:“快出去跳舞寻欢。”
喔,他还要喊:“快出去跳舞寻欢。”
老板在五一节跑来看我。
他说:“你可以出去游行。”
接着他的警察在街上开枪打我们,
把我们关进了牢门,
喔,把我们关进了牢门。
牧师在星期日做祈祷,
劝我们“把另一面脸颊也掉过去”。
可是不要向你的老板这样做,
他会打你一巴掌,把牙齿都打掉,
喔,他会打你一巴掌,把牙齿都打掉!
工人们,你们听我说:
当老板的样子好像很仁慈的时候,
要记得那车床上留下的污迹,
除了是你的鲜血,再也没有别的,
喔,除了是你的鲜血,再也没有别的。
尤拉·索弗(Yura Soyfer)
奥地利亚青年诗人。死在德国法西斯的杀人工厂——有名的布根华(Buchenwald)集中营。大号(Dachau)也是一个有名的集中营。
大号之歌
铁丝网上驮着死亡,
它包围了我们的世界;
冷酷无情的天空
飞射着火焰和冰霜。
我们抛下了欢乐,
抛下了妻儿和歌唱,
整万人被逼着去劳动,
天没亮就要上工。
来福枪枪口对着我们,
不分日夜向我们瞄准;
生活变成了肩头的重担,
这副担子可真不轻啊!
我们再也不去计算
那些哭泣的过去的时光;
有些人不再计算星期,
有些人不再把年代摆在心上。
敲石子,装上车
一边走一边儿镣铐叮当;
你再也不是那个人
那个昔日春光中的儿郎。
把铲子深深地插进土中,
把你的悲伤一起埋葬。
用你苦痛的血汗
把自己炼成岩石,纯钢。
有朝一日,啊,汽笛齐鸣,
你跑出来听最后一次的点名;
那时候我们找到了你,
同志啊,你和我们在一起,
自由向我们微笑,招手;
我们将一起工作有如兄弟,
我们要把世界重造,
那将是何等的美好。
伊伐·泼莱斯特(Eva Priester)
奥地利亚诗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流亡在苏联。
捷克的春天之歌
黄色的蕃红芘,蓝色的蕃红花,
红红白白的郁金香,
在阴晴不定的春季的天空下,
献给我们死者。
小麦是为我们的面包而成熟的,
亚麻是为我们的织机而生长的,
现在它们给敌人
开不结实的花。
让我们的葡萄藤只结酸葡萄,
在我们的阳光底下,
让波希米亚矿中的铁
快快成长为枪炮!
恩斯特·华丁格(Ernst Waldinger)
奥地利亚诗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作战残废,住在维也纳的残废疗养院中,当纳粹侵入维也纳时被逐流亡。这里译的一首诗是写的捷克一个市镇莱迪斯(Lidice),一九四二年六月,纳粹匪徒把全市平毁,杀死了男子,劫走了妇女和孩子。
莱迪斯
莱迪斯这名字好听得像六月的结婚钟声,
它铿锵得有如.一支帕尔加舞曲。[1]
晚间,鲜丽的手帕打旋,
笫一个吻燃烧在少女的嘴上。
傍晚,夕阳静静地发出火焰,
一片金黄的和平。于是军队来了;
三年的奴役;可是一直是
昂起了头,不屈地微笑,
虽则雄鸡啼了三声,叫人们出卖,
全莱迪斯找不到一个叛徒。
所有的男人都被枪杀了;至于那域市呢,
已经变成灰烬,它已经消失。
所有的女人被驱逐到异乡,
在那儿她们将永远见不到她们孩子的脸。
莱迪斯,月光下的废墟,
再也不像一支帕尔加舞曲那样铿锵;
它发出雷鸣,我们的飞机横过天空,
它的名字像军号一样永不死亡。
[1] 帕尔加舞是1830年创始于波希米亚的一种舞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