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德〕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卷)(1959)
11.人作为广泛的冲动存在
个别的肉体
冲动必定有某人作后盾。但是,正在寻找的、能够感受刺激的是谁?谁在生气勃勃的活动中运动?推动动物的是谁?人之中朝思暮想的是谁?在此,冲动未必到处都以类似自我的方式进行;因为某种冲动“侵袭”我们。这个承载冲动、感受冲动并借助于自身的满足来排遣不快的是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里就根本不存在一种封闭的存在,相反,这种存在首先是一种活着的、个别的肉体。身体拥有冲动,它因受到刺激而活动、而充满。在意识中,冲动并非一般地浮现的东西,动物吃饱了就感到自身肉体的满足,除此之外,它什么也感受不到。
没有无肉体的冲动[1]
的确,身体(Leib)感受到的东西本身是十分一般的。身体“处于”某种状态之中,或者处于舒适之中,或者处于病痛之中。但是,这并不是十分清楚的诊断结果。相比之下,似乎每一种冲动都作为某个“谁”而出现,好像它就在背后牵引身体似的。好像不是身体拥有冲动,而是冲动拥有身体,并以这种颠倒的方式规定身体。仿佛涂染成一条头巾一样,冲动总是把身体涂染成五颜六色,愤怒的时候涂染成红色,嫉妒的时候涂染成黄色,生气的时候涂染成绿色。
此外,在本能中还有某种持久的、看似无主体的现象,即在所谓本能中占有的东西。例如,破壳而出的小鸡马上以最合乎目的的方式在预定轨道啄食谷粒。这条轨道由小脑操纵,但此后发生变更。根据巴甫洛夫[2]的发现,通过大脑皮层和不同的环境体验,动物采取不同的行为,这一点尤其表现在高等动物身上。
但是,就像测定自身的冲动一样,所谓冲动也会错误地起作用,人也具有这种错误的本能,特别是在妇女那里,如果这种本能不是出现在爱情时节里,就出现在母亲的忧虑中。实际上,在此我们有一种难以磨灭的印象:仿佛冲动独立自存,并控制身体,以便在灵魂面前保持沉默,有时,甚至并不适当的冲动也装模作样,独立自主地猎取人。在神经机能病患者那里就是这样。在他那里,某种孤立的、几乎自给自足地显现的冲动方向不仅制服身体,也制服有意识的自我,并作为一种陌生的东西与自身身体相对立。甚至健康的人也会被某种冲动感“制服”,一瞬间体验到仿佛是主人本身一样的冲动。于是我们可以说:姑娘不是由于对爱的悲伤而投水自杀,而是爱的悲伤与姑娘一道投水自杀。
尽管错综复杂,看起来丧失了主体,但是,我们可以说,身体中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把冲动变成自身固有的载体。鸟儿筑巢,燕子发现去年的巢穴,在这种谜一般的过程中,如此工作的并非自我,但也不是仿佛脱离了身体的、独立自主的冲动。冲动本能也是个别躯体的成员,所谓使用冲动本能仅仅属于这种情况,即身体推动自身的本能,逃避损害自身的东西,寻觅保存自身的东西。因此,存在好多冲动的发条,视情况而异,不仅有推动个别的东西的冲动,也有推动一切的冲动。自始至终存在的东西仅仅是身体,它想要保存自己,因而吃、喝、爱,并为某种感情所压倒。身体仅仅在冲动中活动,并在其中显现出各种各样的形式,同时通过正在露面的自我及其关系而变化。
变化无常的热情
特别是人一定具有好多冲动。因为人不仅保存绝大部分动物的冲动,而且创造新的冲动。这就是说,不仅是他的身体,而且他的自我也是类似情绪的。有意识的人乃是最不知满足的动物。在自身的愿望得到满足时,人依旧是拐弯抹角地获取某物的动物。人的生命中必然缺乏某种东西,人跟任何其他生物一样感受到这种匮乏。例如,出现饥饿的幻影。如果他拥有必不可少的东西,在他那里便出现令他津津有味的新的欲望。就像从前的赤裸裸的匮乏一样,这种类似欲望带来同样程度的痛苦。富人和过饱的人(但不只是他们)有时忍受不知所云的、特殊的欲望。表面上,奢侈满足一切,但它首先是一个贪得无厌的驱赶者。泽克西斯曾设立一项奖金,用以奖励发明某种新娱乐的人。这里起作用的不仅仅是无聊,而是一种不熟悉的冲动,至少是抑制某种欲望的呐喊。
在历史之流及其变化无常的形态中,欲望需求不断增加,欲望种类也花样翻新。随着新的对象的出现,顿时产生昨天全然没有感受到的东西、其他取向的嗜好和热情。无论如何,最初获得的工作冲动不断扩大,其范围是前资本主义时代完全陌生的。这种冲动甚至以多种形式打乱了性的里比多(die sexuelle Libido)。在晚期资本主义里,打破最高纪录的冲动也是相当新颖的,可是,这种冲动不过是对越来越快的速度的空洞的技术癖好而已。这种癖好首先是通过机械化的交通工具而形成的。
但尤其是,垄断资本为了一味提高最高纪录这个目标,不得不残暴地驱使抽象的欲望,因为不然的话,就不能迅速从工人那里榨取最高利润。而且,法西斯主义者不断制造发狂的、新奇的死亡冲动,这种冲动酷似维特[3]时代多愁善感的冲动和浪漫主义的黑夜冲动。其他的社会使命激发了死亡冲动,并对准了这种冲动。这种死亡冲动(Todestrieb)之所以被美化,部分是由于帝国主义战争中的所谓为国捐躯者,即战役之死亡,部分是由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生存全体的绝望。与此相比,宗教冲动却减退了。如果我们可以把具有这种上层建筑的宗教冲动(religiöse Trieb)称作向上的升力(Auftrieb)、无变化的厄洛斯(Eros),那么情况就是如此。法西斯主义者用腐败的、欺骗的方式刺激宗教冲动,进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诱惑这种冲动。在这种情况下,由于纳粹的“血与土壤”[4]理念,从前的升力荡然无存,失去了原来的基础。
简而言之,这一点很明确:人具有变化无常的、极其广泛的冲动存在,人不仅具有一大堆变化无常的愿望,而且具有秩序紊乱的愿望。只要某种永久的愿望发条,即某种惟一的基本冲动不是自主的,以至于无所着落的,那么这种冲动发条将是难以镇静的。在同一时代的阶级、同一时代的人们那里,这个主要的冲动发条从来都不是显而易见、一目了然的。比如,显然我们不能拆卸钟表的内部机构一样,不能从精神分析角度解析这种冲动发条。确实存在好些基本冲动。其中,时而某一种显露出来,时而另一种变得强烈起来,时而它们又像转变帆船的风一样起到反作用。各种基本冲动千差万别,永远不具有相似性。
人渴望交好运,似乎这个词显得陈腐老套,但是,与关于永恒的食肉动物的坏的评论不同,这个词却是可信赖的。然而,如果有人追问,“这是什么幸福,为了什么的幸福”,那么在此恰恰提出令人可疑的问题和技巧。在一再出现新的奋斗目标想象的阶级历史中,如果偏偏目标明确的冲动之冲动单相地、确定地、完备地向前进展,那么这也许太惊奇、太不可思议了。
[1] 在本节中,布洛赫重点探讨了肉体与冲动的关系。——译者
[2] 巴甫洛夫(Ivan Petrovich Pavlov,1849—1936),俄国生理学家和生理心理学家。——译者
[3] 维特(Werther),歌德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1774)中的主人公,出生于一个较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他能诗善画,热爱自然,多情善感,后因失恋而自杀。——译者
[4] “血与土壤”(Blut und Boden),纳粹宣传口号,旨在强调人种的纯洁和德国领土的重新占领。——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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