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意﹞布鲁诺·里齐《世界的官僚化》（1939）
二、如阿格拉曼特的军营
第三国际的流放者们内部并不相合，他们相互争执，简直比得上阿格拉曼特的军营。自从托洛茨基言道：“他们用尖叫代替科学分析”，他也不回应他的极左反对派了。分裂，开除，拒绝抗辩，按计划讨论。这一切等等都没有成功压制这一问题。这一问题绝少现形，但从未消失，哪怕这个圈子不断缩小又缩小，这个问题还是不断侵蚀第四国际的元气。每当这颗大树刚刚繁茂，这把斧子就会不断落下，砍掉它的枝干。
有两位同志——由于姓名未详，暂时称他们为某甲和某乙——对于他们，托洛茨基是这样回应的：他写作了一篇文章，题为“不是工人国家也不是资产阶级国家？”[1]。
这就是他的回应，一篇对于遵循马克思主义的同志们相当多余的信。“资本主义国家必须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改造为工人国家，历史是不存在所谓中间路线的”[2]。
的确，马克思确实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像他预言过但是并未发生的其他事情一样。我们这样说并不是为了声明反对他，正好相反，马克思一方面教会了我们如何对既有社会事实进行分析，一方面向研究者提供了诠释历史的绝妙方法，这是我们认为的他最大的优点。在我们看来，马克思主义者应该根据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来研究现有的事实，而不是局限于检查这些事实是否与伟大的思想家或其伟大的弟子们所预测的一致。这种方法毫无益处，马克思主义者在采用这种方法时，就是把自己变成了卫道士。他们要是缺乏论据以反对你的观点，就会用所谓圣人之言来淹没你。要是你敢说圣人也可能出错，那么这些腐儒就会大发脾气，认为你怀疑圣人的预言，扣你不是圣人门徒的帽子，认为和你进一步讨论这是完全浪费时间。
马克思在一定程度上被塑造成了神。所以要是你的研究结论不符合这位特里尔的犹太人的预言，你就是个邪魔外道下九流，哪怕你基于社会现实的研究完全是马克思主义式的。
我们的同志某甲和某乙认为，如果遵循马克思主义的观念，苏联已经不再作为工人国家而存在，也否定了它作为资产阶级国家和无产阶级国家存在的可能——对于苏联的性质，我们过去也曾进行过研究。然后这两位同志承认，无产阶级的统治是“可以……被表现为若干不同的政府形态”，他们进一步声明“无产阶级专政的概念首先并非经济层面的，而是政治的……目前为止，无产阶级的统治机关和组织都被破坏了，这就意味着专政的终止。”[3]
当然啦，同志某甲和某乙的理论中也有一些混乱，这说明他们的思想还处于不断的建构之中。
托洛茨基则认为，无产阶级专政完全是一个政治概念，并且他宣称政治仅仅是经济的集中表现。因此，“一个抵抗帝国主义同时国有经济的政权，无论它的政治形态如何，它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政权”。我想我们对此应该列出一个例外，就是在官僚阶层已经固化为一个阶级，并且凭借国有资产牟利的时候。
在谈及一个政权本质特征的时候，难道可以抛开政体不谈吗？当一个政权推翻前一个政权时，难道财产分配和生产关系是已经完全改造完成的吗？财产的分配和生产关系的调整这两项任务，与之相反，显然应该是新的统治阶级需要做的。法兰西的第三阶级，是不是在封建经济体系下就已经存在了呢？在这样的时代中，经济的集中表现显然并不是政治，而政治更应该说是潜在地集中在掌握控制权的社会阶层和正在实施的计划中。
托洛茨基甚至承认，“在苏维埃政权建立的头几个月里，无产阶级依旧操控着一个资本主义的经济体系”。他做出这样的言论，显然不是为了支撑我们的理论，而是只在阐述特定状况下政治体制与经济体制间存在的矛盾。他从而得出结论如下：
“无论是官僚阶级对权力的掌握，甚或是生产力发展的阻碍，这两者本身是无法改变国家和社会的阶级状况的。”
但是我们看来主要的观点是，假若帝国主义仍然存在有生力量，那么苏俄被征用和国有化的财产将以什么样的目的来抵御帝国主义。谁能向我们保证，侵略者，无论它是帝国主义与否，就一定会改变苏联的财产形式呢？
要是托洛茨基所言不虚，也就是苏维埃政权草创初期的经济形式是由无产阶级主导的资本主义经济，并且当下在国家和经济之间存在与之相反的阶级矛盾，那么这一事实可以支撑苏联无产阶级专政仍旧存在的理论吗？以及，就此认定这一对互斥矛盾一文不值？坦白来说，这样的论断是多么奇怪啊！换言之，要是一个无产阶级国家可以和国内的资本主义经济共存，那么非无产阶级国家为什么就不能存在国有经济呢？要是对这一点进行否认，那是因为从没有过这一现象，还是因为马克思本人没有对此做出预言呢？照我们看，我们的理论是最合乎逻辑的——毕竟在斯大林的国家里，所有其他可以用来描述国家性质的事实都是颠倒的。而对于托洛茨基，上文所提及的两个问题，甚或是第二个命题的反命题都支持他自己的理论无疑。（我们可以指出，第一点对大家都很明白显然，而第二问题根本不应该存在于社会主义国家内。）
在十月革命后的一段时间内，虽然并没有进行国有化，但是无产阶级专政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要是大家都认同这一点，那么就说明，无产阶级专政首先是个政治概念，然后才是经济概念，至少在资本主义经济向社会主义经济过渡时期如此。
由此可见，无产阶级专政是社会建设时期工人阶级的政治形态，然而在特定产品不再出现之后，认为无产阶级专政已经停止存在也是符合逻辑的。在实现社会主义的那一天，无产阶级专政结束之前，政治因素都将在权力类型的分类中有自己的发言权。有一条大家广泛认同的真理就是，即使苏联进行了资产国有化，但是社会主义在苏联仍非一个既定事实。在我们看来，资产国有化以及计划经济显然并不能用来证明无产阶级专政的存在，证明其存在的应当是无产阶级与此同时对权力的掌握——这一事实不言自明。这样的条件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无产阶级专政是可以立足于资本主义经济之上的，或者是第三等级得以驾驭封建经济。但是，历史并未展现与之相反的情况。现在的苏联并不能让我们信服，即使进行过国有化，但是它既不是一个资产阶级国家，也不能说得上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仍旧认为，在实现国有化以后，无产阶级专政依旧要沿着社会主义道路走下去。然而甚至是以托洛茨基为首的所有人都认同，苏联并未贯彻落实这一路线。那么问题出现了，我们所谓的无产阶级专政实际上又是什么呢？一个踢走了革命者，由谋杀犯和叛徒组织起来，蓄意破坏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无产阶级专政”吗？亦或是是一个更进一步加剧了阶级分化的独裁专政？
托洛茨基告诉我们：“苏联并不能符合我们提出的工人国家的定义，……历史……向我们展示了工人国家逐步堕落的过程。”但是，在工人国家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堕落之外，还有什么遗留给我们了呢？“国有资产和计划经济。”托洛茨基答道。这确实不错，但是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吗？显然不是，甚至托洛茨基本人也承认这一点。所以我们可以就此得出什么？我们可以明白的是，如果这两者依旧存在，那么只能说明它们符合当权者的利益。从政治层面看，苏联的官僚们可以借它们来愚弄工人群众，从社会层面看，他们也无法不去顺应生产力发展的趋势。甚至连资本主义国家也对他们的主义进行了修正，在本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资产国有化和经济计划化。通过这样的举措，他们削弱了私有财产的神圣权利，不过在这一举措彻底贯彻的地方，这一权利有被削弱的需要吗？如果只是为了这个，俄国新的反向的资产方面的转变也就不令人担忧了。
所有这些事实表明，官僚阶级在现今苏联国内确实存在，他们存在的太久，以至于与其他人之间出现了明显的阶级分化，而他们在所有的政治和社会层面的举措都是为了保存和强化自己的权力。而托洛茨基并不认为现今垄断苏联政府的官僚是一个新生阶级，并认为这一观点是不科学的。
他告知我们，“这并不是新生资产阶级的问题”，或者说还没有到达这样的境地，因此官僚并不是一个阶级，而只是一群雇员，尽管传统上来说，相当数量的雇员最终都跃迁成了主人。身处在阿格拉曼特的内乱之中，他们并不能想象出有个阶级会独立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外，尽管后者已经垂死，而前者目前被新的主人鞭笞着。苏联内部的官僚，所谓的小雇员们无疑是世界帝国主义，同时也包括德意日匪帮的走狗。
我们并不认为马克思主义会导向这样的谬论。尽管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得到了普世性的结论，但是将事物简单化一直是马克思主义者的一个缺点。马克思无法预料到这样一个首先曾由小集团领导，而后由一个固化为阶级的社会阶层支配的极权国家。然而事实如此，之前提及的种种观点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即使是在阿格拉曼特的营地中，这样的理论也是很珍惜的，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自诩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们，并不满足于以马克思主义方法去研究事实，而是要求事实背后的东西。他们英明地发现，任何像我们一样推理的人都是被幻景冲昏头脑的受害者，而实际上正是他们像过去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一样将世界搞得一团糟。他们提供给我们的的知识装饰着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花边。我们认为这种辩证法是以阶级斗争为基础的，但是这些马克思主义者们却忽视了全世界正在形成的新一阶级。托洛茨基是希望无视或者忽略当权的官僚阶级的，为了阐明苏联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对我们这样说道：
“有充分理由说明，在一个落后而孤立的国家里，执政的无产阶级还是受到压迫的。这种压迫的根源在于世界帝国主义，而以官僚主义作为传递机制。”
得益于他的头脑和能力，托洛茨基知道如何使最不切实际的理论看起来现实，而一个肤浅的观察者很容易被这位公认的思想家的美妙解释所诱惑。这样的事情是可能发生的，但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被影响。事实上若是无产阶级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血泊和罪恶中击败了帝国主义，我们现在就会有一个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世界苏维埃共和国了。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可以认为压迫的根源是来自于帝国主义，但最重要的是确定苏联的官僚机构是否是起传递之外的机制。
被资本主义围困的苏联越来越堕落了，而这一过程体现在它的官僚机构中。但是这样的倒退导致了什么样的社会结果？或许这还不是这个“传动机构”的全部威力？也许不是无产阶级政权被剥夺，为所谓的帝国主义代理人让路？也许甚至可以设想这个所谓的帝国主义代理人其实是在捍卫十月革命果实？正好相反，我们认为这个仆人会去服侍新的主子，这意味着把革命的征服者草草埋葬。我们看到，官僚们实际上掏空了苏维埃的阶级内容，并把无产阶级束之高阁，且从肉体上摧毁了马克思主义者，最后，它与帝国主义进行了区分，以便加入最强大和最古老的集团。我们还看到它在国际舞台上扮演的角色，这并非为了把资本主义重新引入自己的国家，而是为了换取对它目前奴役制度的保护。要是它好战并且洋溢着爱国主义，也只是出于对自我的保护。
托洛茨基并没有否认这些事实，但是他补充到苏联政权依旧保留并捍卫了国有资产：
“鉴于它仍旧是分配模式而非生产阶段的问题……这个国家依旧是无产阶级的。”
托洛茨基和所有的马克思主义者一样，都不能想象出一个既不姓资也不姓社的社会。所以对他们来说，在国有财产和计划经济的基础上组织生产的新的社会形态，即使在分配领域采取的措施是反社会主义的，也大体上是无产阶级的！据我们所知，俄国的无产阶级只有一小段时间掌握了权力，现在他们只不过是换了个头上的主人。今天的官僚主义国家之所以还保持集体财产和计划经济的形式，只是因为它们符合其性质，就像罗马帝国是因为利益主义才以基督教代替多神教一样。这样的新生经济力量从最不能抵抗资本主义消失趋势的弱小资本主义国家开始，在全球不断涌现。既然资本主义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无产阶级革命没有取得胜利，那么世界就不得不以一种新的社会形态继续进化，尽管马克思没有预见到这种形态，尽管即使马克思主义的先生们也没有注意！
[1] 原文引用自《苏联，不是工人国家也不是资产阶级国家？》。下文托洛茨基的其他言论也都引自这篇文章。
[2] 此句引言与其说是托洛茨基的原话，不如说是布鲁诺·里齐对托洛茨基观点的概括。
[3] 托洛茨基本人在文章中的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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