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马克思逝世之际——1883年世界对他的评论》（1973）
卡尔·马克思传略
（爱琳娜·马克思）
《进步》杂志伦敦
1883年5月，第288页
给一位刚刚去世的伟大人物撰写传记，也许是不太适时的，而且，这个任务由一个熟悉并热爱他的人来完成，更是加倍的困难。目前我只能最简略地写一下我父亲的生平，而不能做更多的事情。我仅限于提供一些史实，而不想阐述他的伟大的理论和发现：而那些理论正是现代社会主义的基础，那些发现正在革新全部的政治经济学。但是，我希望在下一期的《进步》杂志上，对我父亲的主要著作《资本论》和其中提出的一些理论作些分析。
1818年5月5日卡尔·马克思诞生于特利尔，父母都是犹太人。他的父亲是一位律师，才华横溢，深受法国十八世纪的宗教、科学和艺术观点的熏陶。他的母亲是十七世纪定居在荷兰的匈牙利犹太人的后裔。在他童年的伴侣中，有燕妮（后来成为他的妻子）和埃德加尔·冯·威斯特华伦。从他们的父亲冯·威斯特华伦男爵（他本人有一半的苏格兰人血统）那里，卡尔·马克思首先对“浪漫派”文学产生了兴趣，父亲给他念伏尔泰和拉辛的作品，威斯特华伦给他朗诵荷马史诗和莎士比亚的作品。这些都是他终身喜爱的作家。同学们既很喜欢他，又怕他。喜欢他，因为他挺淘气；怕他，因为他出口成章，好用诗文来讽刺挖苦他的对手。卡尔·马克思照例读完中学，然后升入波恩大学和柏林大学。为使父亲高兴，他曾一度选修法学，自己则爱好研究历史和哲学。1842年，他打算在波恩取得大学“私人讲师”(5)的资格，但是1840年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死后在德国兴起的政治运动，把他推向了另一条道路。莱茵地区自由派的首领康普豪森和汉泽曼与马克思合作在科伦创办了《莱茵报》。马克思对莱茵省议会深刻而大胆的批评轰动一时，以至他虽然年仅二十四岁就被聘为该报主编。他接受了聘请，从此就开始了同各种专制主义、特别是同普鲁士专制主义的长期斗争。当然，报纸须在一位检查官的监督下出版，但是这位可怜的检查官发现他自己无能为力。《莱茵报》照样刊登各种重要文章，这位检查官束手无策。后来，从柏林派来第二个“特别”检查官，然而，即使这种双重检查也无济于事，最后当局在1843年索性封闭了该报。同年，马克思同他多年的情侣、已订婚七年的燕妮·冯·威斯特华伦结婚，随后偕同年轻的妻子来到巴黎。在这里，他与阿尔诺德·卢格一起出版《德法年鉴》，在该刊上开始发表一系列论述社会主义的文章。他的第一篇文章是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第二篇论文是《论犹太人问题》。《年鉴》停刊后，马克思便给《前进报》撰稿，人们通常认为他曾是这家报纸的编辑。事实上，这家报纸的编辑工作似乎是采取某种异乎寻常的方式进行的，没有真正的责任编辑，为该报撰稿的还有海涅、艾韦贝克(6)和恩格斯等。接着马克思出就了与恩格斯合写的《神圣家族》，该书对布鲁诺·鲍威尔及其黑格尔唯心主义学派进行了讽刺性的批判。
(5)“私人讲师”指未经当局聘请，不拿国家薪金的大学教师。 ——译注
(6)奥古斯特·海尔曼·艾韦贝克（1816-1860），德国医生和作家，正义者同盟支部的领导人，后为共产主义者同盟盟员，1850年脱盟。——译注
在此期间，卡尔·马克思用大部分时间研究政治经济学和法国革命，同时继续对普鲁士政府进行猛烈的抨击，结果，该政府要求基佐先生（据说是通过当时在巴黎的亚力山大·冯·洪堡）将马克思驱逐出法国，基佐悍然答应了这一要求，马克思不得不离开巴黎。他到了布鲁塞尔，1846年在那里用法文发表了《关于自由贸易的演说》。当时蒲鲁东出版了《贫困的哲学》，并写信给马克思说，他期待马克思的“严厉批评”。他没有等多久，1847年马克思发表了《哲学的贫困》,批评之“严厉”也许是蒲鲁东所没有料到的。同年，马克思在布鲁塞尔创立德意志工人协会，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与政治上的朋友们一起加入了“共产主义者同盟”。他改组了同盟的整个组织，使它从一个密谋性的团体改造成为宣传共产主义学说的组织，因为在当时的环境下必须保密，所以同盟不能公开。凡是有德意志工人协会的地方，也就有同盟的组织。它是第一个国际性的社会主义运动，其成员中有英国人, 比利时人，匈牙利人，波兰人，斯堪的那维亚人；它也是第一个社会民主党组织。1847年，同盟代表大会在伦敦举行，马克思和恩格斯作为代表出席了大会，随即被委托起草著名的《共产党宣言》。该书第一版正好在1848年革命前夕出版，后来几乎被译成所有的欧洲文字。这篇《宣言》一开始考察了当时的社会状况，进而阐明了旧的封建社会的阶级划分是怎样逐渐消失的，现代社会是怎样简单地分为两个阶级——资本家阶级或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的；资产阶级拥有财产和权力而不从事生产。资产阶级在利用无产阶级进行反对封建主义的政治斗争以后，就使用由此而取得的政权来奴役无产阶级。针对关于共产主义的目的是要“消灭财产”的责难，《宣言》回答说，共产党人的目的仅仅在于消灭资产阶级的私有制，因为十分之九的社会财产已经被这种私有制消灭了；对于共产党人要“消灭婚姻和家庭的指责，《宣言》反问道，对工人来说能有什么样的“家庭”和“婚姻”？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字的真正含义，两者都是不存在的。至于说“消灭祖国和民族”，对无产阶级来说，这些已被消灭了，而且由于工业的发展，对资产阶级来说，也是如此。资产阶级在历史上进行了伟大的革命，它革新了整个生产制度。在它的经营下，我们时代的蒸汽机、自动纺纱机、汽锤、铁路和远洋轮船发展起来了。但是，资产阶级的最富有革命性的产物是无产阶级的产生，正是这个阶级的生存条件逼迫它起来推翻整个现存社会。《宣言》结尾写道：
“共产党人不屑隐瞒他们的目的和观点。他们公开宣 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 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 阶级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 个世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7)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85—286页。——译注
在此期间，马克思继续在《布鲁塞尔报》上抨击普鲁士政府, 普鲁士政府再次要求驱逐马克思出境，但没有得逞。直到二月革命在比利时工人中激起了一场运动时，比利时政府才立即把马克思驱逐出境。然而，法国临时政府已经通过弗洛孔邀请马克思返回巴黎，他接受了这一邀请。他在巴黎呆了一些时候，直到1848年3月革命爆发后回到科伦，并在那里创办了《新莱茵报》。这是代表无产阶级、敢于声援巴黎六月起义者的唯一的一家报纸。各种反动的和自由派报刊徒劳地指责《新莱茵报》，说它竟肆无忌惮地攻击一切神圣的事物，蔑视一切权威——何况，这还是在一个普鲁士的要塞之中！当局还利用戒严令迫使该报停刊六星期，但也枉费心机，报纸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重新出版。随着它所受到的攻击，报纸声名大振，发行量上升。普鲁士11月“政变”后，该报在每一号的报头上号召人民抗税，用暴力对付暴力。因为这一点，也由于某些文章的关系，报纸曾被两次起诉——但均被宣告无罪。最后，在德累斯顿、莱茵省地区和南德意志举行的5月起义（1849年）失败之后，《新莱茵报》被强行封闭。1849年5月19日用红字印行了最后一期。
马克思再次回到巴黎，但在1849年6月13日示威后的几个星期，法国政府让他选择；或者隐居布列塔尼(8)，或者离开法国。他选择了后者，前往伦敦——在那里他住了三十多年。他试图在汉堡出版一个评论性杂志《新莱茵报》，但没有成功。在拿破仑发动“政变”后，他写了《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1853年他写了《揭露科伦案件》(9)，此书彻底揭露了普鲁士政府和警察的卑劣阴谋。
(8)法国西北部一个居住条件十分恶劣的沼泽地区。——译注
(9)全名为《揭露科伦共产党人案件》；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8卷第457-536页。——译注
共产主义者同盟盟员在科伦被审判后，马克思一度退出了实际的政治活动，在大英博物馆致力于经济学研究，为纽约《论坛报》撰写社论和通讯，写作抨击帕麦斯顿(10)“政权”的小册子和传单，这些小册子和传单当时被戴维·乌尔卡尔特(11)广为散发。
(10)英国国家活动家，1830年起为辉格党领袖之一，曾任外交大臣、军务大臣和首相。——译注
(11)英国外交家和政论家，曾任议会议员（1847—1852）,《自由新闻报》（1855-1865）和《外交评论》（1866-1877）的编辑，帕麦斯顿对外政策的反对者。——译注
他长期勤奋研究政治经济学的第一个成果《政治经济学批判》于1859年问世，在这部著作中首次阐述了他的价值理论。
意大利战争期间，马克思在伦敦出版的德文报纸《人民报》上，既抨击了在慨然同情被压迫民族的伪装下把自己的真面目掩盖起来的波拿巴主义，也抨击了在中立的幌子下混水度鱼的普鲁士的政策。在这种情况下，有必要揭露卡尔·福格特，他在“午夜暗杀团”的雇佣下鼓吹德国中立，甚至对德国表示同情。在卡尔·福格特卑鄙恶毒的诽谤面前，马克思在I860年《福格梅先生》一书中回答了他和他的那一伙正人君子，在书中他指控福格特受波拿巴的收买。正是在十年之后，到1870年，这一指控被证明是事实。法国国防政府公布了一份波拿巴雇佣人员名单，在字母V栏下写着“福格特，1859年8月付予四万法朗”(12)。1867年，马克思在汉堡出版了他的主要著作《资本论》(13)，关于这本书，我在下一期的《进步》上再来谈它。
(12)原文是：“Vogt-illui a été remis en Août, 1859......40,000 francs"。——原注
(13)第二版1872年出版，第三版将要出版，法文版和俄文版在七十年代出版，该书的编写本或节译本已用大多数欧洲文字出版。一原注
其间，工人运动的形势有了很大的发展，使马克思有可能考虑实现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在所有比较发达的欧美国家中建立一个国际工人协会。1864年4月举行了一个声援波兰的群众大会。各国工人代表聚集一堂，决定成立国际。1864年9月28日在圣詹姆斯堂(14)举行的大会上（由比斯利教授(15)主持）成立了国际，选举了临时总委员会。马克思起草了成立宣言和临时章程。在这篇宣言中，马克思描述了即使在所谓商业繁荣的年代里工人阶级受苦受难的可怕景象，号召全世界的工人联合起来。而且，如同大约二十年前的《共产党宣言》一样，他在结尾处写道，“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章程”阐明了成立国际的理由：
“鉴于：
工人阶级的解放应该由工人阶级自己去争取；工人阶级的解放斗争不是要争取阶级特权和垄断权，而是要争取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并消灭任何阶级统治；
劳动者在经济上受劳动资料即生活源泉的垄断者的支配，是一切形式的奴役即一切社会贫困、精神屈辱和政治依附的基础；
为达到这个伟大目标所做的一切努力至今没有收到效果，是由于各个国家里各个不同劳动部门的工人彼此间不够团结，由于各国工人阶级彼此间缺乏亲密的联合；
劳动的解放既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也不是一个民族的问题，而是涉及存在于现代社会的一切国家的社会问题，它的解决有赖于最先进各国在实践上和理论上的合作；
目前欧洲各个最发达的工业国工人阶级运动的新高涨，在鼓起新的希望的同时，也郑重地警告不要重犯过去的错误，要求立刻把各个仍然分散的运动联合起来；
鉴于上述理由——
创立了国际工人协会。”(16)
(14)应为圣马丁堂（St.Martin's Hall）。——译注
(15)英国历史学家和政治活动家，资产阶级激进派，实证论者，伦敦大学教授。他同情工人运动，与马克思保持友好关系。——译注
(16) 参阅《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136页。——译注
叙述马克思在国际中的活动就等于编写协会本身的历史——尽管他除了担任德国和俄国的通讯书记以外，从来没有担任过更多的职务，但他仍然是历届总委员会的灵魂。从成立宣言到最后一个宣言——《法兰西内战》，几乎所有的宣言都毫无例外地出自他的手笔。在最后这篇宣言中，马克思阐明了公社——“使资产阶级头脑怎么也捉摸不透的怪物”的真正意义。他用生动形象的语言谴责了腐败的政府“把法国出卖给普鲁士的卖国行径”，痛斥了由这伙人组成的政府，如伪证制造犯茹尔·法夫尔，高利贷者弗里和臭名昭著的梯也尔——那个“侏儒怪物”，“从政治上给帝国擦靴子的家伙”。在把凡尔赛分子制造的恐怖和巴黎工人（他们正是为了维护现在由费里先生担任总理的这个共和国而作出牺牲的）的英勇献身精神作了对比之后,马克思得出结论说：
“工人的巴黎及其公社将永远作为新社会的光辉先驱受人敬仰。它的英烈们已永远铭记在工人阶级的伟大心坎里。那些杀害他们的刽子手们已经被历史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不管他们的教士们怎样祷告也不能把他们解脱。”
公社的失败使国际处于无法存在的境地，有必要把总委员会从伦敦迁往纽约，在1873年(17)的海牙大会上根据马克思的建议作出了这项决议。从此以后，运动采取了另外一种形式。作为国际协会的一个成果，各国无产阶级之间经常的联系表明，不再需要一个正式的组织。但是不管采取什么形式，运动仍在发展，只要目前的社会状况还存在，它必将继续下去。
(117) 应为1872年。——译注
自从1873年以来，虽然由于健康不佳耽误了几年，马克思几乎把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写作。他的主要著作的第二卷手稿将由他最老、最真挚和最亲密的朋友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编辑，另一些手稿也可望出版。
我只是严格地限于叙述这位伟人的历史和传记材料。至于他的光辉的人格，渊博的学识，他的智慧、幽默、总是和蔼可亲和永远富于同情心，就不用我说了。总之——
交织在他身上的
各种美德，
可以使造物主肃然起敬，
向全世界宣告：“这是一个汉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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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自莎士比亚的《朱利叶斯·凯撒》，这几句诗是对布鲁士斯的评述(1)。
(1) 中译文引自《莎士比亚全集》第8卷30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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