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爱玛·戈德曼 -> 《我在俄国的两年(我对俄国的幻灭)》(1923)

第17章 再访彼得·克鲁泡特金



  在我们启程前往乌克兰的前几天,我们有了再次拜访彼得·克鲁泡特金的机会。我很高兴我们有比三月更好的时机再次拜访这位可亲的老人。我预计至少这次我们不会像上次那样被记者打断了。
  第一次访问时,是在冰天雪地的三月,我在深夜抵达了克鲁泡特金的小屋。这个地方看上去荒无人烟。但现在夏天来了。乡下鸟语花香;房后的花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阳光灿烂,温暖四溢。彼得正在午睡,我们没法见他,但他的妻子索菲娅·格里戈里耶芙娜(Sofya Grigorievna?)在那里迎接我们。我们给萨莎·克鲁泡特金带来了一些给她父亲的食物,还有一个无政府主义团体寄来的几篮东西。当我们打开这些好东西时,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阿列克谢耶维奇是克鲁泡特金的中间名)突然走了进来。他几乎变了一个人:夏天在他身上施展了奇迹。与我上次见到他时相比,他显得更健康、更强壮、更有活力。他立即带我们去了菜园,菜园几乎完全是索菲亚的劳作成果,提供了家里的主要饮食。彼得为此感到非常自豪。“你说这个怎么样!”他大呼道;“都是索菲亚的功劳。看看这种新品种的生菜”——指着巨大的一株菜头。他看起来很年轻;他兴高采烈,他的谈话中充满了智慧的火花。他的观察力、敏锐的幽默感和慷慨的人性令人耳目一新,让人忘记了俄罗斯的苦难,忘记了自己的矛盾和疑虑,忘记了生活的残酷现实。
  晚饭后,我们聚集在彼得的书房里——这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普通的桌子、一张狭窄的围栏床、一个盥洗台和书架。我情不自禁地将克鲁泡特金的这个简单、狭窄的书房与拉狄克和季诺维也夫的华丽住所进行了比较。彼得饶有兴趣地想了解自从上次见到我后(我对俄国的)的印象。我向他讲述了我是多么的疑惑和困扰,一切似乎都在我脚下崩溃了。我告诉他,我几乎开始怀疑一切,甚至怀疑革命本身。我无法调和可怕的现实与我刚来俄国时革命对我的意义。难道我发现的这些事情——对人类生命的漠视、恐怖主义、这一切的浪费和痛苦——都是不可避免的吗?诚然,我知道,革命不是戴着白手套做的。这是一个包含着暴力与破坏的苦涩的必然,是一个艰难而可怕的过程。但我在俄罗斯发现的情况与革命条件完全不同,巨大的差异就像一幅讽刺漫画。
  彼得认真地听着。然后他说:“没有任何理由失去信心。我认为俄国革命比法国革命更伟大,因为它已经深入了俄罗斯的灵魂,深入俄罗斯人民的心灵和思想。时间会证明它的深度与广度。”你今天看到的只是表面,是统治阶级人为创造的。你看到一个小政党,它以其错误的理论、盲目和低效证明了革命绝不能以这种方式进行。不幸的是,克鲁泡特金继续说道,这么多无政府主义者和人民都被布尔什维克革命狂热的假象所蒙蔽了。在这场惊天变革中,人们忘记了共产党是一个坚持着集权政府的党,正因如此,他们必然要将革命引向歧途。布尔什维克就是社会主义教会的耶稣会士:他们坚信着耶稣会“目的正当化手段”的名言。他们的目的就是掌控权力,他们为此毫不迟疑。他们的手段则熄灭了大众的热情并吓住了他们。然而没有了人民,没有了人民群众在国家建设中的直接参与,那终将一无所成。布尔什维克在革命的高潮中登上了顶峰。一掌权,他们就开始遏制革命的浪潮。他们一直试图消灭和压制国家的文化力量,这与他们(声称)的想法和方法截然不同(*可能指国家与革命)。他们摧毁了合作社,俄罗斯人民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这是乡村与城市之间的重要纽带。他们创造了一个甚至超越旧政权的官僚体系和官场。在他居住的小德米特罗夫村里,布尔什维克官员的数量比罗曼诺夫王朝统治时期的任何时候都多。所有这些人都靠群众生活。他们是社会身体上的寄生虫,德米特罗夫只是整个俄罗斯正在发生的事情的一个小例子。这不是任何特定个人的错:相反,是他们创建的国家机器抹黑了每一个革命理想,扼杀了所有主动性,并加剧了无能和浪费的情况。克鲁泡特金强调,也不应该忘记,干涉者对革命的封锁和持续攻击有助于加强共产党政权的权力。干预和封锁正在让俄罗斯流血致死,并阻止人们了解布尔什维克政权的真实性质。
  在讨论无政府主义者在革命中的活动和作用时,克鲁泡特金说:“我们无政府主义者已经谈论了很多革命,但我们中很少有人为这一过程中要做的实际工作做了准备。我在我的《面包与自由》中在这方面指出了一些实情。普热(Emile Pouget)和帕托(Émile Pataud)也在他们的著作《如何完成社会革命》(Syndicalism And The Co-Operative Commonwealth:How we shall bring about the revolution)中勾勒出了行动路线。”克鲁泡特金认为无政府主义者没有充分考虑社会革命的基本要素。真正的革命中并没有那么多争斗,他仅仅存在于为建设性力量扫清道路的破坏性阶段。革命的基本要素是为国家(新政权)的经济生活所做的组织工作。俄国革命已经明确地证明,我们必须为此做好充分准备。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他开始认为,工团主义可能会提供俄罗斯最缺乏的东西:沟通俄罗斯国家工业发展和经济重建的渠道。他提到了无政府工团主义。这一主义和合作社将会帮助其他国家避免俄罗斯正在经历的一些错误和苦难。
  彼得·克鲁泡特金高洁的人格所散发出的温暖和光辉让我离开德米特洛夫时感到非常安慰。从他那里听到的消息让我深受鼓舞。我回到莫斯科,帮助完成我们旅程的准备工作。1920年7月15日,我们的车终于与一列开往乌克兰的火车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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