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被抵押的人们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爱·伯·杜波依斯 -> 威·爱·伯·杜波依斯自传（1968）

第三章被抵押的人们

　　德国在欧洲的中心，长期以来是法国的牺牲品，当年是拿破仑手中的玩物。但是在霍亨索伦王朝时，这个强大的王国企图主宰欧洲，结果反而弄巧成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推翻，匍匐于破产和穷困之中，直到希特勒上台。希特勒促使整个国家达到狂热的程度，并驱使它夺取世界统治权，令全人类感到恐怖。苏联和同盟国打倒了希特勒，但是同盟国拒绝在战后继续联盟，而是把德国劈成两半。是美国带的头，法国急于合作，英国怕得罪美国，没敢犹豫。
　　但是，这整个计划的中心和动力是大企业。德国的卡特尔，法国的大制造业和矿业公司以及英国和美国的连锁银行联合成帝国企业，决定建立一个新的德国，在西方的控制下恢复统治世界的计划。除了这些大公司以外，还有英国和美国的工会组织，它们认为工人的高工资要依靠大企业剥削殖民地劳动力和攫取殖民地资源所得的利润。它们1945年在巴黎工会大会上企图控制新的殖民地工会，结果失败了。不过最后，当非洲工会组织在英国召开第五次泛非会议时，它们把工会分成资本主义组织和共产主义组织两部分。我参加并主持了第五次泛非会议。
　　英国工会和美国劳联联合起来分割德国，并在西德恢复纳粹势力。自然，军队在克莱将军领导下，参加了这个行动。克莱将军是好几个企业的头头，在北非和南非赚饱了钱。他在美国为旨在消灭共产主义的“自由运动”集资。前哈佛大学校长成了西德的高级专员。他不仅代表美国知识界，还代表了资助美国各重点大学的财团。马歇尔计划在美国支配下给西欧提供新的资金，加强反对劳工的斗争。这样，曾经设法推翻苏联的同一势力，现在又联合起来在西德建立一个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并越过联合国建立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事集团，由过去跟随过希特勒的军官指挥。西德广大人民是社会民主党人，他们曾反抗过霍亨索伦王朝。
　　东德，即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由社会民主主义的继承者领导，由社会主义的工人管理。它发展卡尔·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的信仰，成为一个苏联型的社会主义国家。我1892年上的大学就在东德的这一边。1959年我去那里，并不感到生疏。它已不用“弗雷德里克·威尔海尔姆”这个老校名。现在的校名是以伟大的学者命名的，叫柏林洪堡大学。我沿着菩提树下大街向勃兰登堡门走去，在那里止步。我不能再次走访我原来在雪纳伯格尔乌弗尔大街的住处。它坐落在“西”柏林。如果我进入那里，美国兵会以他们发明的任何借口逮捕我。我转回身横穿城市。这个城市既有新的建筑和企业，也有战争和破坏的痕迹。在学校的大厅里见到女大学生，这在现在是平常的事，但是在1892年，她们是绝对不会被接受的。我坐在当年鲁道夫·弗乔当校长时的办公室里。一队人在演奏塞巴斯蒂安·巴赫的柔和的乐曲，我接受了经济学院赠给我的经济学博士的荣誉学位。我在65年前就曾渴望得到这个学位，然而当时柏林大学不承认我在哈佛研究生院的学习成绩，又不允许我参加考试。
　　在西欧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之间有好几个国家：波罗的海诸国、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以及西南部的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等巴尔干国家。这些国家在民族和组成方面不同，但是在历史上有着许多相同之处：它们的领土的大部被世袭贵族征服者、入侵者和大地主长期统治；它们都曾被邻国吞并，并互相打仗。在世界大战期间，它们大都被看作是缓冲国，即这样一些国家，对于西方，最后将被用来再次征服俄国，或者至少被用来恢复西方损失的投资，对于新成立的苏联，则被当作纯粹为了自卫以防止西方资本主义扩张的一个必要的中立地带。
　　有这样一些民族被美国人称为“被奴役的民族”，它们包括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等波罗的海国家；包括数百年来遭受欧洲强国的掠夺和破坏的波兰以及长期以来是奥匈帝国一部分的波希米亚和斯洛伐克；此外还包括奥匈联盟中的匈牙利。它们中有不少是罗马天主教实现其政治野心的中心；还有巴尔干各国，包括今天的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以及曾经一度属于土耳其和希腊的一部分的地方。
　　在这次和前次旅行中，我曾去过其中的一些国家。1893年和1950年去过波兰。1893年、1950年和1951年去了捷克斯洛伐克。除了旅居德国，我的这些旅行，时间都不长，无法作深入的调查和观察。但是综观全程，还是有些有趣的东西可讲。首先，据我观察，这些国家人民的经济境况，无疑地，1959年比起1893年或者1950年来好得多。他们吃得好些，穿得好些，看上去比较满意。我永远不会忘记1893年波兰教会信徒那可怜的卑躬屈节的样子，我还记得那一年我柏林的同班同学斯坦尼斯劳斯·里特·万·艾斯特里奇尔如何邀我到科拉科他家去，以便带我看看波兰人比起美国黑人所受的压迫有多大。他的父亲——大学图书馆馆员消除了我的怀疑，打开了我的眼界。1950年在波兰仍然可见到在希特勒统治下所受的可怕的折磨的痕迹，同时我也注意到它已开始的大规模的复兴。
　　捷克斯洛伐克是个繁荣的国家。人们忙于工作。人们对这个国家显然比起对我以前看到的这个国家怀有更大的希望。布拉格已向邻近山谷扩展，而且还在继续扩展。社会主义发展正常。即使在斯洛伐克，1950年当我在那里演讲时，那里的气氛看起来虽算不上有多么大的不满，但也是不甚愉快的，而现在却是热气腾腾，人们对住房等福利充满着新的希望。我还记得1951年为我当向导和翻译的那位可爱的姑娘以及她对社会主义的热情。
　　在布拉格，我遇到一件惊喜的事，使我精神振奋。查尔斯大学是在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100年前建立的。它是中世纪重要的学术研究中心。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许多人希望查尔斯大学带头反抗共产主义，它没有这样做，而是接受了共产主义，如今更有甚者，它面对人所共知的美国对黑人的态度，给我以荣誉。还没有哪一个美国大学（除了黑人大学，可以理解是为了捍卫自己）承认我有任何权利要求学术成就奖励。我没有理由认为查尔斯大学知道我，即使是我的名字，但是我却被召唤到那已恢复原来美貌的古老的卡洛琳，在嘹亮的中世纪的喇叭声中，同大学校长和教师们一起列队行进，来到高立的讲台上，我被授予历史学博士学位。为了对我这个美国公民表示尊重，当时奏起了美国国歌。共产主义国家的这种表示，无疑使我对社会主义怀有偏爱，但我不认为这是唯一起决定作用的。
　　在邻国匈牙利，我感觉到那年久的斗争：一方是罗马天主教和贵族地主；另一方是被西方企业和资本支持的正在兴起的资产阶级。被视为低下的广大农民，就我在1893年所见，明显地比美国黑奴的水平还低。当那些把自己称作“平民”的，瞧不起劳工和奴隶的，有冲劲的商人和手艺人1956年起来造共产主义的反时，我并不感到惊奇。我很髙兴苏联起来干涉，这就对所有反动派发出了警告，俄国革命一如既往，绝不会在强暴面前放弃它的革命成果。匈牙利研究院吸收我为通讯院士。
　　1959年我没有去巴尔干各国访问，不过我遇到不少这些国家的人。我知道上个世纪这些国家的小贵族连同美国的金钱是如何使那里的人民受煎熬的。我不能想像巴尔干各国人民如今的生活会比19世纪的更差。我认为他们的生活会好得多。在我离开美国以前，索非亚大学给了我学位。
　　今天，在我看来，十分清楚，在波罗的海各国、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巴尔干各国谋生的大多数有才智的人需要共产主义。确实，在一代以前，这些土地上的绝大多数地主、资本家和贵族是反对共产主义的，他们作为唯一的掌握政权的人如实地表示，以他们为代表的他们的国家不想社会主义化。但是这些阶级不代表广大人民，当广大人民得到了政权，他们就要建立共产主义国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西方资本主义和苏联社会主义都寻求在这些国家扩大自己的影响。第一次世界大战使由罗马天主教巨大的政治势力支持的异乎寻常的奥匈帝国解体。波兰宣布独立，在地主控制下，从1926年到1935年由皮尔苏斯基实行独裁统治。在捷克斯洛伐克，土地被广泛地分配给农民，在西方投资者的帮助下，由马萨尔克和贝内斯实行资产阶级的统治。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富饶的乌克兰独立，但是后来被苏俄征服，接着是德国人，然后是西方支持的土匪邓尼金掌权，到1920年始由苏俄统治。
　　把这些民族称为“被奴役的”是容易引起误解的。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是特权和掠夺下的牺牲品，它们在它们的主子的打击和召唤下无助地摆来摆去。这些民族的上层阶级代表有钱有势者。他们中有人把国家当作自己的财产，为了自己个人的利益试图对它实行统治。他们假定，对统治阶级有利的，对大家都有利。在另一方面，在苏联，在困难重重的情况下试图推行共产主义。这个制度将会处在持续的危险中，并不断受到攻击，部分原因是苏联认为波罗的海国家、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巴尔干国家为了自己的利益正需要这个制度，它在苏联实行，并已获得很大的成功。
　　接着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得势。他们威胁要打一场战争来重新分配亚洲、非洲、南美洲和中美洲的殖民地。不仅如此，除这些被掠夺的地方外，还要加上他们的敌手迄今垄断着的东欧。一系列政治活动随之发生。希特勒威胁苏联。斯大林寻求与西方联盟共同对付希特勒，遭到拒绝。西方不理睬苏联，却在慕尼黑同希特勒联合来反对苏联。作为反击，苏联被同希特勒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不久希特勒突然撕下他的假面具向苏联进攻。西方认定强大的德国的战争力量将会扫除共产主义，站在一旁观望。杜鲁门说，让纳粹和共产党互相残杀吧。哪一方弱，就帮助哪一方。
　　全世界都屏息地注视着这一局势。美国和英国在挣扎中的苏联摇摇欲坠时才给予帮助，但是这种帮助来得慢，而且任何时候决不给予这个惨遭围困的国家急需的援助。最后，使人们惊奇的是，大卫压倒了歌利亚，苏联在斯大林格勒一役夺回了战争主动权。西方资本主义发觉自己在1945年是与胜利的共产主义结盟，而不是看到共产主义消灭。
　　那些完全依赖这场战争后果来决定自己命运的被抵押的人们处于一种奇特的状态。波兰在不同的时期分别站在两边：一会儿打苏联；一会儿打德国。但是到了最后却拒绝像可信赖的同盟国那样对待苏联，当波兰人终于提前在华沙起义时，苏联军队由于弄不清起义的波兰人究竟站在哪一边而拒绝参战。战争结束后波兰无法确定是靠向苏联，还是靠向以英、法、美为后台的德国。罗马天主教主义政治势力企图强迫波兰通过一项决定，但是共产主义占了上风。毕竟是苏联军队将波兰从残酷的掳掠者手中解救出来。匈牙利参与反对同盟国的作战，被1947年的令人沮丧的条约所惩罚。无效的土地改革，假民主，外国的投资者和反对共产党的叛乱导致了推翻共产主义的行动，而被苏联的干预所制止。捷克斯洛伐克和同盟国一起作战，但是它的资产阶级领袖极力反对共产主义，直到崛起的工人的政治力量表明了再反对下去无用为止。
　　因此，这些国家，它们的前统治者希望同西方结盟，但被广大人民所反对，人民长期以来受剥削和被剥夺了公民权利。最令统治阶级厌恶的是工人阶级和农民逐渐控制了国家，把苏联型的社会主义引了进来。波罗的海诸国、波兰和斯拉夫国家往美国的移民一般在苏联社会主义胜利之前就离开他们的国家了。他们受美国宣传的影响，反对他们祖国的社会主义。他们用他们的政治势力反对社会主义政权，向反革命分子提供金钱和避难场所。现在这些国家人民的状况无疑地正在改善，比起五十年前要好得多。这些国家得到了压倒多数的人民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