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贝尔·胡克斯 -> 《反抗的文化:拒绝表征》(1994)

14
斯皮克·李拍摄《马尔科姆X》
否认黑人的痛苦



  马尔科姆X被残忍杀害不久,贝亚德·拉斯廷(Bayard Rustin)就预言道:“美国白人,不是黑人,将决定马尔科姆X的历史地位。”这个断言在那个时候似乎显得荒唐。马尔科姆X似乎对美国白人没什么用处,哪怕是变得不再强烈推崇种族分离的那个马尔科姆X。如今,白人至上资本主义男权制里的市场力量已经找到利用马尔科姆X的途径了。但凡与黑人形象有关的地方,表征一直都是一种庄园文化。马尔科姆X可以变成抢手货,物化的过程能够让他的激进黑人民族主义、反帝国主义、反资本主义政治烟消云散、丧失基础。曼宁·马拉布尔在题为《谈马尔科姆X:他传达的信息及其意义》的文章中呼吁人们注意市场潮流带来的危险。曼宁·马拉布尔警告说:“有一种趋势,把一个生动活泼的活动家的激进观点抽干成一个抽象的偶像,用纯粹的形象来代替激进的内容。”政治上进步的黑人同胞和我们斗争中的战友们认识到,当保守的市场力量剥脱了马尔科姆X事业中的革命激进内容后,将他的形象和观点变成商品出售时,马尔科姆X的政治思想,他的事业培育批评意识的能力就受到了威胁。
  马尔科姆X知道,大众媒体形象是一股力量,可以从多个方面决定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如何选择行动,于是他告诫黑人:“永远不要接受别人为你创造出来的形象。最好总是养成学会自己观察事情的习惯,然后你就能够更好地为自己作出判断。”从狭义上理解,这个劝诫可以看作仅指白人想象中创造的黑人形象。然而从更广的意义上讲,这话不单单指黑人只应该质疑白人生产的形象,却可以被动地接受黑人塑造的形象,还促使我们用批判的眼光看待所有的形象。马尔科姆X促进和鼓励黑人培育批判眼光。这种眼光是激烈的冲突,严酷的挑战,无情的拷问。这种眼光能超越被动消费。
  在这个文化时刻,对斯皮克·李的电影《马尔科姆X》进行的所有严肃讨论都必须再次援引这个针对视觉领域的激进批评。李的影片《马尔科姆X》,这个白人制片人和黑人电影制作人合作的项目受到主流媒体的祝贺赞美,但面临的危险是没有获得有意义的文化批评。李及其作品的黑人崇拜者,不论是来自学术前沿还是来自街头,大都通过辱骂或惩罚的方式,试图对任何不是毫不含糊地赞扬该片的评论进行审查。对该片进行严厉批评的黑人要承担风险,要么被视为种族叛徒,要么被视为不想看到别的黑人成功的卑鄙的竞争者,或者跟李有私人过节。电影制作人马龙·里格斯在《黑人电影评论》最近的一次访谈中有力地强调了如此压制人说话的危险性。里格斯让人们注意观众对斯皮克·李的反应这个事例(斯皮克·李常常动辄将所有形式的批评公然谴责为背叛或攻击)。里格斯强调说,只要严厉的批评受到审查,黑人文化批评的整体就得不到发展。
  还有一种强烈的表征欲望。当观众不允许对艺术家进行任何批评时你可以看见这一点。我亲眼见证了这一点。在一次论坛上,有些人,包括我自己,就斯皮克·李影片中的表征问了他几个问题。观众中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愤怒声:“闭嘴!”“坐下!”“拍你自己该死的电影好了!”“你是谁呀,这位大哥正尽全力给我们奉献高贵的形象,他在做正确的事,你们为什么还要挑刺?”我承认常常有人为了贬低而贬低。但是就算很明显批评是努力在治愈我们社区的内伤,使它变得更强有力,我们文化内部仍然没有建设性批评的空间。这些神明般的人物呈现了我们的一些形象,如果你不反对这样说的话,那些形象似乎肯定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造出这些神明的努力一点也不复杂,就是让人们闭嘴。他们似乎填补了空缺,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可以成为霸权的一部分。
  这段话放在斯皮克·李身上显然是正确的。尽管铺天盖地的宣传还在继续将他描绘成白人电影工业的圈外人,一个不断奋斗的人,他产出的作品反对白人统治集团的愿望和诉求,但李的确是个圈内人。他能用自己的力量迫使华纳兄弟电影公司选择用他而不是白人导演诺曼·朱伊森(Norman Jewison)来拍这部电影,这一点最能说明他作为圈内人的地位。从盈利来讲,斯皮克狭隘的身份政治(他坚持说如果用白人来导《马尔科姆X》将是“大错特错!”)也许并未打动华纳公司,但认识到李作为导演出现可能会吸引最多的跨种族观众,从而确保影片的经济成功,这让华纳公司动了心。
  斯皮克·李也有制作一部成功大片的使命。白人消费者占观众的绝大部分,斯皮克·李必须创造出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和欲望的作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制作的电影必须与好莱坞其他史诗剧,尤其是虚构传记相类似。因此,《马尔科姆X》中没有什么视觉立场或视觉说明可以显示白人导演拍不了这部影片。这点显得尤为不幸。因为,斯皮克·李在虚构的戏剧中糅进纪录片的元素,让我们产生此前从未在银幕上见过的真知灼见,也就是对黑性和黑人生活的表征,这种表征只有非常熟悉黑人情况才能表现出来,也只有此时他作为电影制片人的才华才能得到最大展现。这种熟悉在《马尔科姆X》中没有出现。纪录片的镜头看起来更像是额外补充,由于虚构场景缺乏对革命家马尔科姆的激进描述,所以用作补足。
  为了吸引跨种族观众,斯皮克·李必须虚构一个白人观众、保守黑人观众和其他非白人观众都爱看的马尔科姆。他对马尔科姆的表现与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对电影版《紫色》中的那位先生的表现更有类似之处,而不像展现实际生活中的马尔科姆X。斯皮克·李选择不按时间顺序来叙述影片,所以能够集中表现马尔科姆的故事中最容易符合好莱坞对黑人生活进行传统刻板表现的那部分。米歇尔·华莱士(Michele Wallace)在她那篇对《紫色》见解深刻的论文《斯皮尔伯格先生的布鲁斯》中说:
  黑人乐意在电影中看到的自己的形象与好莱坞白人愿意制作的黑人形象之间有一道鸿沟。这是事实。我们不是严肃的男男女女遭遇一连串难题,而是简直就是流浪艺人,比滑稽可笑好不了多少。我们唱唱跳跳,没有连贯性,就像绳子牵着的木偶一样。
  可悲的是,这些话可以用来描述《马尔科姆X》的前半部分。带着预言般的远见,华莱士继续陈述她的观点,她宣称:
  那些想要出现在美国电影中的黑人,我猜他们必须在黑人解放运动中极其刻板严肃,也须在布坚格斯大叔和杰迈玛大婶[1]的踢踏舞之间寻找某些中间地带。
  显然,斯皮克·李试图在《马尔科姆X》中沟通这个中间地带,但却是徒劳无功。
  影片的上半部分不停地在新滑稽表演与悲剧场景间来来回回。但新滑稽表演(也就是蠢汉秀)占了绝大部分,不管这部分是不是马尔科姆生平中这个阶段的准确描写,但破坏了悲剧场景(对童年时代种族压迫和种族歧视事件的倒叙)应该引发却没有引发的苦难。同时,通过突出马尔科姆街头混混的身份,斯皮克·李就能够对马尔科姆与白人女性索菲娅(Sophia)的浪漫情事及两性关系大书特书,以便对这个文化中对跨种族性行为的窥淫着迷加以利用。我们一定不会忘记,对李的作品进行批评的评论家,如巴拉卡(Amiri Baraka),之前担心这可能成为讨白人观众高兴的噱头。影片的进展表明,这个先见之明是敏锐的,言中了李后来的导演方向。很明显,在许多年里,与索菲娅的关系对马尔科姆来说的确十分重要。然而,李带着在《丛林热》[2]中对黑人男性与白人女性之间跨种族风流韵事的肤浅见识描述了马尔科姆与索菲娅的关系。李不愿或许是不能想象白人女性和黑人男性的关系可以建立在一种非病态的关系上,在他的描述中,马尔科姆对索菲娅的欲望仅仅根植于白人男性与黑人男性的种族竞争。可是,即使马尔科姆对种族、种族主义和性持有了激进的批评态度之后,他对索菲娅仍然爱意不断。
  来自西印度群岛的阿奇(Archie)由德尔罗伊·林多(Delroy Lin-do)扮演,若没有他的精彩表演,《马尔科姆X》的前半部分可能会浅薄透顶。影片开始时,首先亮相的不是观众所期待的马尔科姆,而是扮演喜剧角色矮子的斯皮克。李在片中的出现加剧了有戏看的感觉,而且好像他的角色实际上在跟马尔科姆·利特尔争夺注意力,他的喜剧滑稽表演轻松地抢了显得笨拙愚蠢的马尔科姆的戏。丹泽尔·华盛顿(Denzel Washington)在斯皮克·李参与华纳制片人之前就已经被选中扮演马尔科姆。具有票房吸引力的丹泽尔·华盛顿从来没有停止过自己的努力,不愿意放弃自己那个版本的马尔科姆X。尽管他的表演有力,但华盛顿还是不能传递由肤色引起的问题,那些问题对马尔科姆的种族意识和身份发展至关重要。由于丹泽尔没有马尔科姆的个头,还有他浅肤色,他从来就没有给人留下外表“吓人”的深刻印象。华盛顿在现实生活中的形象是人见人爱的好人,这使他更难表达一个被愤怒吞没的黑人应该表现出的严肃性和强烈感。选定他,白人制片人就已经决定如果要白人观众接受他的话,马尔科姆就必须显得不那么激进,而且要更加开放。
  既然影片中如此多的部分描述了马尔科姆作为底特律红发小子[3]的那段日子,对于他后来对种族隔离问题的政治转变,该片其余部分不过只是给出了梗概和意象轮廓。他对资本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有力批判无一在该片得到戏剧化的展现。在影片第二部分的开始处,监狱场景引发出关于李对如何表现马尔科姆的关键争议。李故意不描述马尔科姆的哥哥和姐姐如何将他引向伊斯兰教,而是虚构出一位年长的黑人男囚布莱恩斯(Blaines)[由艾伯特·霍尔(Albert Hall)扮演]。这个人是马尔科姆·利特尔的导师,他培养了马尔科姆·利特尔的批评意识,把马尔科姆·利特尔引向伊斯兰教。为何如此,没有人做出过解释。电影叙述中的这个元素是一种对个人传记的扭曲误征。它可能出现在虚构的传记中,并最终破坏所述人物的真实性。事实上,在整部影片中,马尔科姆X被塑造成一个没有家庭的人物,即使事实上有些家庭成员一直出现在他的生活中。通过将他象征性地表现为“孤儿”,李不仅抹掉了马尔科姆在生活中与黑人女性的复杂关系——他的母亲和他的姐姐——而且显得性伴侣就是唯一对他重要的女性。李让马尔科姆显得更像是一个孤独英雄的形象。这样做就能将他写入好莱坞的英雄传统,抹掉他与家庭和社区的深刻情感联系。李和白人制片人沃思(Marvin Worth)坚持说这部影片中没有做什么修改,沃思说:“我们没有玩真相游戏。我们严格遵从《马尔科姆自传》。”然而,该片没有对任何重要的家庭成员进行描述,并插入了从未存在的虚构人物,这实际上就是扭曲了对马尔科姆的表征。李无论是运用真实演讲,还是将那些演讲按时间顺序串联在一起,都无法挽回那个误征。他曾夸口说这部片子将通过马尔科姆对人们进行“教导”和教育。《无所不用的手段》一书描写了影片制作背后的故事,李说:“我希望我的同胞个个为该片热血沸腾,受到鼓舞。这可不是什么好莱坞电影的寻常货色。我们面对的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这是一种思维,这是美国黑人经历过的艰难历程。”
  为确保《马尔科姆X》不是“好莱坞电影的寻常货色”,李本来可以不管虚构的戏剧背景,坚持做到准确展现。这样做可能意味着他将不得不做出牺牲,放弃绝对控制。如有必要,允许更多的人从拍摄中获益。这有可能意味着李不得不面临这样一个现实,观看这部影片的广大群众,包括黑人在内,由于他们不会读不会写,他们将永远不知道真相。如果影片对马尔科姆的生平及事业进行错误表现,可能会永远扭曲他们的理解。
  斯皮克·李知道他必须应对激进的“伊斯兰民族”,所以他在塑造伊莱贾·穆罕默德[由小阿尔·弗里曼(Al Freeman Jr.)饰]这个人物时谨慎得多,保存了伊莱贾·穆罕默德的精神和事业的真实性。有人说,无论是马尔科姆这个人物还是他的遗孀贝蒂·沙巴兹[4]在表现时都没有被给予同样程度的审慎。虽然真实的沙巴兹与斯皮克·李谈过,她与马尔科姆没有争吵过(无疑是因为“伊斯兰民族”中的妻子最大的德行是顺从),但影片显示出贝蒂用同样的泼妇态度“解读”马尔科姆,斯皮克·李的影片中所有黑人女性人物与配偶谈话用的都是那种方式。沙巴兹在对马尔科姆的浪漫追求中也没有影片中描述的那么自信。伴随白人女性索菲娅这个人物,某些黑人女性的刻板性别歧视形象出现在这部影片中。女人不是处女就是荡妇,不是圣母就是妓女——那就是好莱坞。也许斯皮克·李描述不了马尔科姆的姐姐埃拉(Ella)。想象一位政治进步的黑人女性出现在银幕上,好莱坞还没有创造出这样的空间。这就是斯皮克·李描述不了埃拉的原因所在。
  如果李版本的马尔科姆X生平成为所有其他这种影片必须追随的范例,那么好莱坞就没有地方可以容纳黑人男性激进的政治怒火,这一点同样真实不虚。因为说到底这部影片抹掉的是马尔科姆的政治激进(主要由于它不是李所认同的那种政治上革命的马尔科姆X)。即使李在《无所不用的手段》中反复强调这部影片由一位非裔美国导演来制作至关重要,而且这位导演“也不是随便哪位非裔美国导演都行,必须是能够直接理解马尔科姆生平的导演”,但该片却表明了李最感兴趣的是马尔科姆对白人种族主义的激烈批判,而马尔科姆早先曾执着于将种族主义仅仅视为白人男性和黑人男性之间大男子主义及阳具中心主义式的权力斗争。马尔科姆与李的政治观点最相似的地方就在这方面,而不是对与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相连的种族主义进行批判,当然也不是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考虑到这个立场,影片力图捕捉的具有政治反抗精神的那个主要时刻就表现为马尔科姆拿警察暴力事件激起“伊斯兰民族”中的男性与白人男性对峙,这就不足为奇了。在这些场景中,马尔科姆被描写成了希特勒式的领袖,用戴着皮手套的铁拳统治。反抗警察暴力是冲突的催化剂,但影片低调处理正义的反抗,使该片显得好像这是一件“男人的事情”——然而不过是另一次OK镇枪击事件[5]——这就是好莱坞。但好莱坞也只能如此了,因为这已是片中最有力量的场景之一。
  《马尔科姆X》的结尾场景突出了李的戏剧冲突。他想制作出这样一部黑人史诗剧,它既可与他认为的那些伟大的白人男性导演的白人好莱坞史诗剧媲美,同时又是对那些作品的模仿;他也还渴望能保存和传达马尔科姆的精神及其真实的生平和事业。影片结尾对观众进行了视觉轰炸,一个意象接着一个意象:激动人心的纪录片镜头,引人注目的证言,然后用上了学童和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来显示马尔科姆的遗产仍然重要并且有世界性影响。可悲的是,到影片结束时,一切关于激进黑人革命者马尔科姆X的知识都已被彻底清除掉了,被一个个意象消耗尽了。代表我们黑人解放斗争、激进反抗的偶像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去政治化的形象,没有实质,也没有力量。在《满天星辰:电影明星与社会》一书中,理查德·戴尔描述了好莱坞如何运用手段操纵黑人形象,使黑人形象无力。
  这些话语的基本策略可以称为使其丧失行动力。黑人的品质可以被夸上天,但这些品质不能显得是在现实世界中积极有效的品质。这些品质尽管在最生动有力的时刻,对其描述也不能显得它们能有所作为,除非是一种类似于漫无目的的破坏。
  我们在斯皮克·李的影片末尾看到的是一个悲惨孤独的马尔科姆,没有几个追随者,有自杀倾向,甚至精神失常。这个形象隐含的教育意义是:认为有意义的政治革命能够存在——真理与正义必胜,这不过是蛮勇天真。《马尔科姆X》在殖民框架内重写了黑人形象,不具有任何颠覆性。
  那些被诱惑来看璀璨星光、迷人风采的观众,来看稀奇的,来看表演的,他们将忽视李的影片中隐含的政治保守主义。跟其他很多主题有力却很糟糕的好莱坞影片一样,《马尔科姆X》打动着人们的情感和思想。他们将自己的意义带到影片中,将影片与他们自己的社会经验相连。这就是为什么黑人青年能够骄傲地说起虚构的马尔科姆勇敢地对抗白人,即使白人青年离开影院时既欣喜又放松,他们看到、了解到的马尔科姆是这样的一个好人,而不是传闻中的可怕的家伙。嘻哈文化、进步的当代文化批评、政治书写以及不同形式的激进行动主张再度激起人们对马尔科姆生平和事业的兴趣。斯皮克·李对马尔科姆的关注紧随了这种兴趣的复兴。这些反霸权主义的声音恰逢其时地反抗了对马尔科姆生平和事业的保守主义商品化。
  正如这些商品化的形式僵化并剥削了马尔科姆X的形象,同时这些商品化形式还颠覆了马尔科姆X事业的力量,他的事业能培育批判意识,使批判意识更激进。他们剥去了他的偶像地位。这促使文化攻击的高涨,尤其是主流媒体对我们进行信息轰炸,意图在公众意识中留下这样一个印象:说到底,无论是马尔科姆的生平,还是他的事业,都没有英雄主义的维度。最有力的攻击之一来自白人作家布鲁斯·佩里。即使马尔科姆在他的自传中,他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在他当街头混混的日子里他做了“说不出口”的事情(对任何熟悉街头犯罪文化的人来说,其性质很明显,即贩毒、性放纵),佩里宣称他数出了这一桩桩行为就暴露了马尔科姆的骗子身份。白人至上男权傲慢在这里达到了极致。毫无疑问,佩里的作品让许多需要相信他们的偶像就是圣人的人感到震惊和意外。但佩里揭露的消息中(大多来自于对马尔科姆的敌人和诽谤者的访谈)没有哪一条能贬低他促进全球黑人解放、结束白人至上的政治事业。
  自从斯皮克·李的影片上映以来,佩里的作品已被媒体关注并大力鼓吹,正迅速地获得权威地位。佩里在《华盛顿邮报》撰文,宣称这部影片让他感动,即使他抓住公众关注的时机,坚持说李版本的马尔科姆“大体上是个神话”(由此推出,他那个版本是“真理”)。像《纽约客》这类很少聚焦黑人生活的杂志也突出了他们反马尔科姆的文章。《哈珀斯》杂志(Harper’s)1992年12月那一期刊登了黑人学者杰拉尔德·厄尔利(Gerald Early)的一篇文章(《他们的马尔科姆,我的问题》),该文也意在贬低马尔科姆的生平和事业的力量。通常,当黑人意图谴责马尔科姆时,他们的地位就会在白人媒体获得提升。除非有批评干预,否则贝亚德·拉斯廷做出的非进步白人将决定马尔科姆如何被历史看待的可怕预言将很有可能变成现实。我们中那些把马尔科姆当做老师、政治导师和同志来尊敬、热爱的人必须在电影、言论、政治写作中促进和推动反霸权声音,它将重点、持续关注马尔科姆为黑人解放斗争,为所有人获得自由正义在全世界所进行的斗争。
  斯皮克·李的电影虚构传记没有尝试描述马尔科姆对黑人集体福祉的关注,这种关注超越了他的个人境况和个人历史。这部影片没有表现出马尔科姆对种族主义的个人愤怒和他对消除所有黑人痛苦的深情奉献两者之间的关系。值得注意的是,李的《马尔科姆X》没有迫使观众去体验白人至上男权文化中黑人生活中的悲伤苦难并予以同情。影片中没有传达剧烈到难以自抑的痛苦和悲伤。也没有什么东西有助于人们理解愤怒和反抗的必要性。没有什么可以让人们思考为什么劳累一整天之后,马尔科姆会在街上踱步好几个小时,思考“在美国,他们对我们的人民做下了多么恐怖的事情”。虽然影片开头出现的暴打罗德尼·金[6]的镜头是对“那些恐怖的事情”用清楚的画面予以提醒,可是这个形象引发的痛苦却很快被意在娱乐和煽情的新滑稽表演节目所取代。
  作为一部感伤浪漫剧,《马尔科姆X》是诱人的。它鼓励我们忘记造成黑人愤怒和激进的残酷现实。影片没有迫使观众去面对,去挑战,去改变。它欢迎和奖赏被动反应——怠惰无为。它鼓励我们去哭泣,却不鼓励我们去奋起。詹姆斯·鲍德温在自己那篇铿锵有力的文章《每个人的抗议小说》中提醒读者:
  多情善感所卖弄炫耀的感情既过分又虚伪,它是不诚实的标志,它无力感知。感伤者湿漉漉的双眼暴露了他厌恶体验,恐惧生活,心灵贫瘠。因此,感伤总代表着不可告人和残暴的人性丧失,遮掩的是冷酷无情。
  正如华莱士警告的那样,好莱坞电影中没有地方可以容得下“黑人解放的严肃性”。斯皮克·李的电影也不例外。要严肃对待黑人解放,我们必须严肃对待黑人痛苦的现实。而最终,这部影片否认的正是这个现实。




[1] 布坚格斯大叔(Mr. Bojangles)是与著名童星秀兰·邓波儿在《小上校》(The Little Colonel)(1935)等多部影片中同台表演踢踏舞的黑人银幕形象。杰迈玛大婶(Aunt Jemima)本来是源于1893年的一个食物商标,后被称为女版“汤姆大叔”,具有贬义。这两个人物成为典型的温顺快活、乐于取悦白人、服务白人的黑人刻板形象。

[2] 《丛林热》(Jungle Fever,1991):“丛林热”本来是一个短语,指黑人和白人之间存在的性吸引力。文中指的是由斯皮克·李导演的一部影片,故事主线是一个黑人男性和一个白人女性之间发生了跨种族恋情,来自亲友的巨大压力迫使他们最后分手、副线是黑人的吸毒成瘾问题。

[3] 底特律红发小子:影片开始部分,马尔科姆真名叫马尔科姆·利特尔(Mal-colm Little),是街头混混,爱烫直发。由于遗传了白人祖先的红发且来自密歇根,故取诨名“Detroit Red”。

[4] 贝蒂·沙巴兹(Betty Shabazz,1936—1997):马尔科姆X的遗孀,也被称为贝蒂X。马尔科姆遇刺后,她带大了六个女儿,自己也获得硕士、博士学位,在大学教授健康学,曾任学院的公共关系部主任。她曾一直指责“伊斯兰民族”是杀害马尔科姆的幕后凶手,并和女儿Qubilah Shabazz预谋刺杀“伊斯兰民族”时任首领路易斯·法拉可罕,但所雇杀手竟是警方侦探,母女遭到警方指控。但法拉可罕却站出来为她们辩护,指责政府想在美国伊斯兰团体中制造仇恨,贝蒂遂于1995年与“伊斯兰民族”握手言和。Qubilah虽未受监禁,却必须接受两年的心理治疗。她十二岁的儿子马尔科姆只得离开她和外祖母贝蒂同住,少年马尔科姆由此产生怨恨,放火烧了外祖母的住房,致使贝蒂重度烧伤,三周后不治身亡。

[5] OK镇枪击事件:一次著名的美国西部枪击事件,1881年10月26日发生在亚利桑那地区汤姆斯通,三人丧命。枪战一方代表着来自得克萨斯农村以贩牛为业的民主派,另一方代表着来自北方城市资本主义商业利益的共和派。该事件象征着西部边境小镇上法律秩序与打劫骚乱之间的冲突。

[6] 罗德尼·金(Rodney King,1965—):非裔美国人,1991年3月3日洛杉矶警察暴力事件受害者。路人乔治·霍利迪(George Holliday)录下了警察施暴过程。该事件在媒体播出后引起民众对黑人社区乃至世界范围内存在的社会不公正现象的愤怒。施暴的警察受到审判但未被定罪,这个判决结果引发了1992年洛杉矶骚乱。联邦地区法院后来宣判四名警察中两人有罪入狱,两人无罪释放。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