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第八章 革命之防卫



  “假使你所说的制度果然试行了,你有什么方法来防卫革命吗?”你问。

  当然有。

  “甚至于用军队,也可以吗?”

  不错,在必要的时候也要用的。

  “然而军队是有组织的暴力。你不是在说安那其主义反对暴力吗?”

  不错,安那其主义是反对一切干涉侵犯人们自由的举动,不管用什么方法来侵害别人的自由,安那其主义都反对。它反对一切的压迫,侵害与强制。然而要是有人攻击你,那么是他在侵犯你,是他用暴力来压迫你。你当然有权利来自卫。而且不仅此也,你既然是一个安那其主义者,你就有防护你的自由拒绝强制之义务。不然,你便是一个奴隶而不复一个自由人了。这在个人,在社会都是一样。换句话来说社会革命并不是用暴力来攻击谁,它只是在防卫自己以抵抗别人的攻击。

  而且,你必须不要把社会革命和安那其混同了。革命在它的某一个阶段乃是暴烈的发动;而安那其却是一个自由和平的社会情形革命。是实现安那其的工具,然而它并不就是安那其。它是在替安那其修路,建设使自由的生活成为可能的情形。

  但是革命要达到它的目的,它必须浸染着安那其主义的精神和理想,而且由此等精神与理想指挥才行。方法是应该由目的来决定的。犹如你要做一件工作,你用的工具必须适合于这工作。因此社会革命在其方法与其目的上都该是安那其主义的。

  革命的防卫也必须与这种精神一致。自卫当然应该免除迫害复仇等等行为。它的目的是战败敌人,解除他们的武装,使他们以后不复有机会与力量再来攻击。

  “你怎样来打退敌人的攻击呢?”

  当然是用革命的力量。这力量是什么?这是由人民的拥护,这是工农群众的献身精神。如果人民觉得他们自己在制造革命,他们自己成了他们生活的主人,他们得到了自由,而且在建设他们的福利,那么他们一定要拼命防卫革命的。在过去的替国王资本家送命的战争中民众是何等勇敢地就死。那么在为自己的利益防卫革命的战争中民众当然也要拼命死战了。恰像彼得格勒的半饥饿的男女工人赤手空拳防卫该城,打退犹丹尼奇将军的白军那样。

  武装的工农乃是革命之唯一有效的防卫。工农群众必须用他们的组织(工团农会之类)时常来防止反革命的攻击。工厂与田庄的劳动者就是革命的兵士,他是按照需要而工作的。该生产的时候他便在工厂里或者在田地上,该战争的时候他又拿起武器上战场去了。然而无论是在工厂里或在军队中他总是革命的灵魂。在工业里是店铺委员会,在兵营里是兵士委员会——这是一切革命的力量与活动之泉源。

  在俄国革命的最危急的初时期中防卫革命而成功的乃是由劳动者组织起来的志愿红卫军。稍后战败白党军队的又是农民志愿军。至于后来组织的正式红卫军如果没有志愿的工农大队,便是完全没有力量。西伯利亚也是靠了这样的农民志愿军才得把高尔哲的军队打退。在俄国北部驱走外国军队的也是工农支队。在安那其主义者马哈诺率领之下的乌克兰农民志愿军曾战败了许多反革命将军,而且台尼金将军已经逼近了莫斯科城门之际,也是被他们战败了的。他们打退了德、法、意大利、希腊等国的军队后来又削平了万格尔将军的白军,解救了南俄罗斯。

  革命之军事的防卫因了战略的关系,也许免不掉需要一个共同的指挥,行动的一致,服从纪律,服从命令等等。但这一切必须出于工人与农人的献身精神,必须基础在他们的志愿的合作。革命防卫的事业不能用任何强制,所以不用征兵制,一切均以志愿为基础。但在一个作战计画上志愿的工农是应该服从共同的指挥,(但这并不是个人)。在革命防卫的问题中与在所有其他的社会革命的问题中一样,民众的热心,利益,自治,自由乃是成功的最好保证。

  其实革命之唯一有效的防卫乃在人民的态度。民众的不满乃是革命之最大敌人。社会革命的力量是有机的,而不是机械的:它的力量不在机械的战术,而在工业,在它的改造生活,建设自由与正义之能力。只要人民知道他们的利益是在危难之中,他们必定会像狮子那样地战斗来防卫它。

  这适于对外的防卫,也适于内部的防卫。如果民众一致拥护革命,那么纵有反革命分子混迹其间,也干不出什么事来。因为没有了压迫与不义之事,他们拿什么来煽动民众呢?所以除了反革命将军的军队应该完全解除武装外,少数的反革命分子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那么你就让他们去煽动人民吗?”

  是的。让他们随便去说罢。我们不应该干涉他们。不过他们要有什么反革命行动,那就不行了。我们决不采取用压迫的手段,只要他们没有危害革命的行动,我们当然要让他们完全自由地表白意见。但是他们既然生活在新社会中便也该像工人那样劳动,不能再做造谣言生是非的政客了。

  社会革命既然在它的旗帜上大书了“自由”两个大字,那么它除了自卫外便决不应该压制个人的自由。它并不怕理论的非难与攻击它反而非常欢迎它们,如果非难得当的话,它也可以得个教训。自然对于任何危害它的行动,它都要拼命防卫的。防卫乃是革命的权利与职务。不过防卫不是压迫,也不是复仇,只要无害于革命的人,它便不会去侵害他,并不管这个人是属于何阶级。

  “那么,你们怎样对付反革命分子呢?”

  自然我们最好是连一根头发也不伤害,连一滴血也不使流,我们情愿揩干人人的眼泪,不使人再去哭泣。然而这是做不到的事。实际上战斗与武装的抵抗当然会死伤许多人命,反革命分子在这样情形之下一定免不掉身殉他们的错误行为。但是战事一过,流血之事马上该就停止。受伤的敌人已经失了战斗力,不但不该处死,而且还要优待。俘虏也不必处死,更用不着监禁,(监狱制度的罪恶我们讨论过了)。至于设立反省院实行强迫的宣传,也没有好处,最好着办法是把他们分散在各区域各城市里,使他们在革命的工团监督(而不是统治)之下,与工人一同作自己选取的工作,用事实的宣传,革命的环境来感化他们,使他们觉悟。如果他们觉悟,当然更好;即使不觉悟,他们势力已经分散,而且在工人组织的监督之下他们决不会有什么反革命的行动。事实上与革命的工农在一起共同努力,未有不使人变为革命化的。在俄国常有这类的例子。譬如有几个反革命分子逃脱了“其卡”的追捕,后来定居在某村或某城里,在那里因为受着了合理的待遇,他们就渐渐变为社会的有用分子,他们常常极其热心地来谋公众的利益。而他们的数百同志被囚禁在监狱内,一天天只在想复仇的办法和新的计画。

  没有一个革命曾完全尝试过这真正自由的路。武力,压迫,迫害,复仇与恐怖成了过去一切革命的特点,因此摧残了它们的本来的目的。现在是试验新方法,新道路的时候了。社会革命是用自由来完成人的解放。让我们用自由来代替压迫与恐怖。让自由变成我们的信仰,我们的行为。

  只有自由才能够使社会革命成为有效而健全。只有它才能够建设一个万人享乐的社会,引导我们走入沐着安那其的阳光的世界。

  这是本书的最后一章,写完时难已三唱,天色已由深黑色变为鱼肚色,快要变成白日的光明了。我见着这光明征服黑暗的事实,心里感到无限的快慰,怀着热烈的希望,我祷祝安那其的阳光早日普照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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