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第十五章 专政与革命
俄国革命和布尔塞维克专政是两个性质相反的东西。外国人常常把俄国革命与共产党混为一谈，这是很大的错误。
只要我们把俄国革命的目标与布尔塞维克所追求的目的比较一下，我们就可以明白了。
俄国革命乃是一个反抗压迫与惨祸之大暴动。它喊出民众争自由与正义之热望。它志在废除一切使人为奴隶，受压迫的事物。它要建立新的生活形式，真正平等博爱的情形。
我们已经明白俄国革命不是一个表面的变革，它不仅以二月革命的事实为终点。沙皇已倒，他的绝对权力亦已破碎，然而这不过换上了另一个形式的政府。经济情形与社会情形依然如故。但人民所要变革的却正是经济情形与社会情形。因此十月革命就发生了。其目的乃是改造生活，把它建立在一个新的社会基础上面。
把罗曼诺夫的统治换成列宁的统治，这当然算不得是改造生活。必需的是使土地归农人，工厂归工人及其劳动团体。总之十月革命之目的是在使人民有一个机会来使用在二月革命中所得到的政治自由。
民众对于当时情形是这样想法。他们便开始应用自由来实现他们的需要。他们希望和平，所以他们最先就停止战争。在几个月以后布尔塞维克政府才签订布列斯脱·李托夫斯克和约，与德国正式讲和。然而就俄国军队的情形来说，并不等什么外交的谈判，战争早已终止了。托洛斯基在它的关于俄国革命的著作《一九一七年》中也曾坦白地承认过。
那般暂时穿着军服的俄国工农决意自己来处置这事，他们陆续离开前线，以终止战争。
农民与无产阶级也采用同样的手段来解决工业与农业的问题。当临时政府还在讨论土地改革的时候，民众便由他们的地方会议及苏维埃发动起来。农民占有他们所需要的土地，开始耕种。他们用简单的常识与固有的民间正义解决了立法家与政客之流许多年来弄昏了头脑还不能解决的土地问题。布尔塞维克一旦当权的时候不过把农民自己所已经完成的事实加以法律的认可而已。
同样工人苏维埃也就动手占领工厂矿坑，用它们来谋大众的利益，这样就把工业问题解决了。资本制度与工钱奴隶制之实际的废除早在布尔塞维克宣布取消资本家的所有权之先。
所有其他的日常生活的问题，亦由民众自身以同样的直接行动，实际行动来解决了。合作社把乡村和城市连接起来，互相交换生产；房屋委员会成立来解决居住问题；街区委员会组织来谋城市的安宁，其他的种种志愿团体也陆续成立起来以保护人民的利益，防卫革命。
情势之需要指导着民众的努力，行动之自由鼓舞起个人的创意，人民的要求形成他们的创造力以应付当时的需要。
此等集合的活动构成了俄国革命。它们就是俄国革命。因为“革命”并不是一种没有决定的意义与目的的东西；它也不是政海的升沉，统治者的变换，或新的立法。实际的俄国革命并不发生于二月或十月，而是在二月到十月之间。这是由共同的需要与相互的利益鼓舞起来的民众之创意的与创造的工作，这是人民的革命的精力与努力之自由的发挥。
然而共产党一旦握了政权，组织了一个新政府就把革命的发展阻止了。
诚然，我说句公道话，在俄国没有一个政党能像共产党那样忠于运动用全力来谋其发展，而且以决断的，奋勇的态度来求达其目的。但是共产党的目的却是和革命的真正需要相反。此等目的是和俄国革命之目的与精神极端相反，所以它们的完成就是革命之毁灭。
自然布尔塞维克真正以为只有用他们的专政才能够把俄国变为工农的社会主义的天国。其实身为马克思主义者的他们确是找不出别的路。他们是中央集权的万能国家之信徒，所以不相信人民，不相信劳动阶级的创意力与创造力。他们相信只有强制才能够使民众自由。
布尔塞维克的大理论家布哈林说：“各种形式的无产阶级的强制从立即处决到强制劳动，看起来虽然是怎样荒谬，而其实却是使人类由资本主义时期进而为共产主义人类之一工具。”
这就是布尔塞维克的福音；这就是那个相信革命可以被一个中央委员会的命令指挥进行的党派的态度。
布尔塞维克相信只有他们的党的专政才能指导俄国革命，他们便用全力来求获得政权。这就是说想把一切事务都抓到他们的手里，专由他们来解决，他们的党的计画是必须施诸实行，虽出任何代价亦所不惜。
事实上他们的目的果然达到了。十月革命以后不到几个月他们便把政权完全抓到自己的手里了。这是一九一八年四月的事。
他们在革命时期的激动与不可避免的混乱中利用时势来谋自己的利益。他们极力攻击别党，诬陷别党，说别人怎样是人民之敌，是反革命，而自己又如何忠于民众。他们借口于“救护革命”，便厉行一党专政，一面摧残非布尔塞维克的革命分子。这样布尔塞维克的专政就以压制有产阶级始而以压制革命分子终了。
民众呢？民众如今是在党的专政之铁蹄下了，布尔塞维克的专政最初是以压制有产阶级始，所以能得着民众的赞助，但是党的权力一天天增加，民众的权利与自由一天天减少。得着民众拥护的党摧残民众，背叛民众，这样的事在历史上已经不算是新的了。布尔塞维克之背叛民众乃是必然的道路，在他们这不算是背叛，因为他们相信只有他们专政才能救护革命。要达到这个目的，任何手段都是可以使用的。
社会革命党左派之退出政府让布尔塞维克去包办，正是中了他们的计，所以曾一度与布尔塞维克合作的社会革命党左派后来也受着他们的极厉害的压迫。
总之布尔塞维克是成功了，他们在俄国建立了党的绝对的专政。
“什么样的专政呢？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呢？”你会问。
好，我们来看那专政的把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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