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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社会学，社会科学，社会问题，社会主义底浅释
王明
（1925年5月27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社会科学研究》（武昌）第1集，1925年12月，署名：绍禹。
（一）社会
A.社会意义的误解：
一般人心目中所认识引用的社会意义有四：
1.地域团体：如谓“武昌社会”，“上海社会”……等。
2.职业区分：如谓“学生社会”，“官僚社会”，工人或农人社会……等。
3.阶级区分：如谓“上流社会”，“下流社会”……等。
4.与“私”或“个人”对立：如谓“公益”为“社会事业”；我作此事，不知是否为社会公论所赞同……等。
B.社会的起源及变迁：
人类有“营养”“生殖”的必需，有求生存求幸福的本能；在这弥漫着危害并一切动物，互相作激烈的生存竞争的大自然中，没有羽毛麟角作御敌工具的人类单位，势难有安然取得丰富营养资料的可能；为着御敌求食求生命的安全，于是人类非营团体生活不可。并且人类生殖的作用，是男女两性结合的成果；为满足性欲延续种族起见；也势非营团体生活不可；所以人类在本质上实在是非营团体生活不可的动物，——因此，便形成所谓“社会”；社会二字，在英语为Society，意即谓“人与人间的关系”；人类为“御敌”“求食”“生殖”必需团体生活的关系，所以才结合成生命上必需的团体；这种由生命底进程中自然发生出来的生命上必需的团体，便叫作“社会”。社会最初的形式，完全是一种经济上自给自足的血族团体，这种血族团体，便是人类家庭的刍形；即在这个时候，家庭便是社会，社会便是家庭。及至人类能够使用器械而利用自然来自己生产食物不专靠天然食物取得了，这血族国体里面的求食，御敌，生殖三作用，遂也渐渐随人类生产力的扩大而分离起来：求食和御敌作用底范围向扩大一方面走，生殖作用底范围向缩小一方面走；前者就是社会，后者就是家庭；即此时已社会是社会，家庭是家庭。人类的生产力越扩大，社会的范围也愈扩大，最初家庭失去为经济自给自足的团体；复次则比较家庭团体大都曾为经济自给自足的团体，（如村落都市……等）也渐不能成为生命上条件完备的团体。迨机器发明，交通频仍；海陆无阻，万国交通；人类生存上（衣，食，住）的必需资料，遂多为涉重洋越万壑转运而来；于是不但“部落”，“都市”失去“社会”性，即国家亦难免仅为社会团体员之一；即时至今日，全世界始熔成一社会。
C.社会的正确意义：
综b所述，我们可以作结论说：“社会是生存和幸福上必需的团体，是求食和御敌的机关。因求食，御敌，生殖三者底必需而发生，起原于家庭；变迁于人类生产力；随人类生存上必需资料的供给需要的范围而扩大：由家庭而递变为部落，由部落而都市而国家；今日世界即社会。”
（二）社会学
A.社会学底错误概念：
1.有人把社会学认为论社会现象的科学：这失之太泛；因为研究社会学现象的科学，并不叫作社会学，乃是叫作社会科学（Social science）。
2.有人把社会学认为论社会组织的科学：这种概念，未曾注意到社会底起原，发达，活动及理想，又失之过狭。
3.有人把社会学认为社会哲学：社会学虽然也研究那支配一切社会现象的普遍法则，探讨社会发达底过去历程，以研究将来进行的方向，而达到社会底理想：但这只是社会学底一部分，不是社会学底全部。
4.有人以为社会学是论人为制度（Human Instion）的科学：这又过于狭小；即社会学对于偶现的和未经裁可的体制（如暴徒的社会狂妄的风气，时髦犯罪等），也加以讨论。
5.有人认社会学是研究社会底弊病及其救济法则的科学：这更是错误；社会学虽不能将病态的社会置之度外；但研究社会底弊病及其救济法则的，却又是另一独立的学问了。
6.社会学底起原及研究范围：
社会的演化，由血族团体进而至于社会的人民：人事的变迁，由结绳进而至于千变万化，技术的递进，由简单粗掘器具进而至于精巧离奇的科学生产品；天然的障害日销，人为的关系日甚；举凡一切技能以之控制天然均有余；以之调剂人为则不足；此无他，自然科学发达的结果，对于天然物象本未得到彻底的观察，更分析综合以判别评断其现在与将来应有的现象，而能予以相当的防制或适应方法。日生活在社会里面的本末，无明确的概念；不能据过去以推现在，据现在以测未来；举凡人为的关系，不能有明悉的审察：即知道自然科学所以为用的原理原则；而不知道怎样去用的原理原则；换句话说，即不知道社会一切的原理原则，因而不知道怎样使用自然科学；才于社会（人类）有利的原理原则；因此，研究社会本末的学科——社会学——，便在近世应运而生了。在a段（社会学底错误概念）里，明白的告诉我们说：以社会科学拟社会学，则失之太广；以社会学为社会哲学，或谓社会组织的科学，或论人为制度的科学，或研究社会底弊病及其救济法则的科学，又皆失之过狭；我们对于社会学研究底范围，当可知其大概了。现在我们可以明广的范围社会学说：“社会学是以研究社会底起原，发达，组织，活动，及理想为目的的科学”；换言之，即“社会学是研究社会的组织及其演进的定律或原理的科学”；因为所谓“社会组织”，就是指人与人间的相互关系及人与制度彼此的关系而言；所谓“社会演进”，就是指一般社会底起原，替补社会结联的变迁，社会进步和社会退步的原因，及社会理想而言：讨论社会组织的各问题，是要把社会假定为静止的不动的：所以讨论这种问题的部分，叫作“社会静学”（Social staties）讨论社会演进的各问题，完全把社会看作演进的：所以讨论这种问题的部分，叫作“社会动学”（Social dyhamics），据此，又可以说“社会学底研究范围，包括社会静学和社会动学）。
（三）社会学
a.社会科学的起原：
自然科学是教人如何改变物质性态利用物质功能的科学；社会科学是教人如何支配物质享受物质的科学；两者如果能为等量的发展，社会人类的生活方能安全；不然人类生活情形，必然发生恐慌的状况；盖如社会科学单独的特别的发达，而自然科学发达的程度，不能齐驱并驾；则物质的支配与享受的原理原则，虽极明了，而不免供不应求，人类生活呈不满足欲望的现象。反之，如自然科学为偏畸的发展，而社会科学的程度不能与之相伴；则物质的供给虽丰富，而苦于不善利用，反受其累。欧洲因自然科学发达的结果，（物质文明）弄成世界大战；非物质文明本身的不好，实人类不善利用物质的罪过。但是，人类是依赖物质而生存，在人类生命的历程中，没有片刻可以脱却物质；因此，任何地域的人类，对于改变物质性态利用物质功能的感觉特别早，努力特别大；换句话说，就是任何地方的民族，对于自然科学的需要和努力，定较大于社会科学；因此，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程度的较差，遂日趋远大；因此，社会人类生活，不但不能因物质文明而安全，反愈呈昏乱；因此，人类发生了如何支配物质及享受物质的要求；因此，社会科学遂萌芽而为人类重视了。
b.社会科学底研究范围：
社会科学是关系社会现象的科学；在今日世界即社会，这茫茫浩浩地，字宙形形色色地人类发生的现象，是何等庞冗繁杂！因之，社会科学底研究范围，也不胜伟大丛复！因之，社会科学内包裹包括的人为科学的科目，也极复杂；如伦理学，经济学，政治学，历史学，法学，人类学，比较宗教学……等；皆各为社会科学内的科目之一；简明说来：即研究组织社会这团体的人类在各方面的活动及其原则的科学，都不能出乎社会科学底研究范围以外。
（四）社会问题
a.社会问题底意义及起原：
社会问题就是社会病理学；所以他的意义，可以确定的说“是以研究病态社会为主要目的的科学”；社会是人类生命上必需的团体，其组成的分子，便是各个体的人；社会呈病态，当然就是人与人间人与制度间的相互彼此关系的不良；考人类历史的阶段，社会呈露病态的根原，最初是宗教，复次是政治；又次是经济；然而详细的考核其病根，实为经济；即人类因人与人的相互问的关系与人于制度彼此的关系不良，使各人不能在经济上得到自由与平等，因而使社会失其常态；所谓宗教，政治，不过都是经济的外皮罢了。人类感觉生活的不安，把这两层外皮逐渐扯破剥脱，这种为病态社会病根的东西（经济）才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因此，人类对于这个病根的求去心极渴切，因此，人类不能不把病根所以致病的由来及何以铲除的方法，彻底研究一下；因此，以研究病态社会为主要目的□科学——社会问题——便由潜伏的状态进而至于萌动，生长的状态了。
b.社会问题底研究结果：
社会问题既然就是社会病理学，既然是以研究病态社会为主要目的的科学；研究底结果，当然如同生物病理学一样；除却找出病原外，还要想出个救济的法子来；生物病的治疗法，有应急的和根本的两种；所以社会底救济法，也分成治标，治本的不同；病态社会的病原，是不良的经济及组织制度；所以所谓应急的救济法，即是在不变更现在社会组织和制度的范围内，单因必要而谋种种改良的方法；犹之医生治病采取的应急手段，或木砌匠对于房屋的破损加以修整的一样。换句话说，就是用慈善事业以及教育事业等类的方法来救济社会弊病的方法。所谓根本的救济法，就是主张将现在社会组织根本破坏，另以一种完全新的组织来代替的方法；犹之木砌匠将房屋全部改筑一样，前者是改良，称为社会政策（Social Policy）或社会改良主义（Social Reform）。后者是改造，称为社会主义（socialist）。
（五）社会主义
a.社会主义底意义和本质的起原：
社会主义是病态社会的根本救济法；其本质即主张一切生产机关（即矿山，森林，土地，工厂，机器原料品半制品以及交通机关等类，除了劳力以外，凡为生产能够供个人直接消费的生产品上所必需的一切物件），归社会共有；只容衣服家具之类的物件归个人私有；并且一切生产品的产额及交换都由公约的机关统计调节或直接经营，务使供求相应，不准私人投机营业。社会主义根本的起原，是由于社会呈露病态，人们研究探讨出来的病态社会的救济法；其本质如此，实也有相当的起原；现在社会的病原，是不良的经济组织和制度；经济制度里最大的缺点，便是生产方法；生产方法有两大缺点：（一）是资本私有，（二）是生产过剩。现在机器工业时代，与简单的工具可以生产的从前农业时代手工业时代的情形不同；资本私有的结果，使有资本的人不但有工具做工生产，且自己可以不做工，只拿出资本来雇人替他做工生产；而没有资本的人既无产可生，遂不得不卖劳力给有资本的人替人做工生产；其结果生产事业愈发达，雇人的游惰阶级和被雇的劳苦阶级底分离越发显著。自由派的经济学说得势以来，产业界逐渐放任，资本家自由竞争，陷于无政府状态；即产业界关于生产品底种类额量，不受国家的统计调节，资本家乘时投资，争加产类；结果供过于求，发生生产过剩的情况形成经济界的恐慌。社会主义采用的生产方法：资本归公，人人都有工作生产的机会，生产机关共有，谁也不能借私有生产机关收取利益；可以救济现代生产方法的第一大缺点；一切生产品底产额及交换，都由公共机关统计调节；私人不得投机营业，避免形成生产过剩的恐慌；可以救济现代生产方法的第二大缺点。
b.社会主义的派别：
社会主义共分五派，各派共通之点是“废止资本私有”，不同之点颇多；今以表示各派主张的精髓如次：
（六）社会，社会学，社会科学，社会问题，社会主义底相互关系
a.社会是社会学，社会科学，社会问题，社会主义等共同研究底对象，不过各个研究底范围有纵，横，广，狭的不同罢了。
b.社会学与社会科学底关系
关于社会学与社会科学底关系，学者间有两种不同的见解：即（一）有人把社会学视为与各种社会科学立在“兄弟”的关系上，说社会学也是社会科学底一种；（二）有人认社会学与各种社会科学立在“父子”的关系上，说社会学也是统一各种社会科学的一个综合的科学。根据这两种不同的主张，我们可以列两个相异的表解来，明确的表示他们的异点：
c.社会学，社会问题与社会主义三者相互的关系：
社会学社会问题社会主义三者相互的关系，恰如生理学之与病理学与治疗法的关系一样；生理学是研究身体全体的科学；以研究健康状态的身体为目的；虽不把病态身体的研究置于度外；但以研究病态身体为目的的，就已经不属于生理学底范围，而属于病理学底范围了；病理学以研究病态身体为主要目的，虽不把身体病底治疗法置之不理，但以研究治疗法为目的的，又已经不属于病理学底范围，而属于另一独立问题底范围了。社会学虽不抛弃病态社会研究；但因为社会病理学底研究范围很大，所以就独立成了社会问题；社会问题虽也研究病态社会的治疗法，但因治疗法的研究颇非易事，于是就独立成了社会主义。——不过他们三者相互的关系，就实质上观察起来，仍可用左表表示：
（七）我作这篇文字的旨趣
人类毕生生活在“社会”中，没一人一时一地一事能够脱离了社会；因为社会学，社会科学不发达的原故；以致一般人不但对于社会组织，社会演进以及一切社会现象不明了，并不知道什么是社会的意义；以致人与人间的关系不但不能因物质文明而趋于和平自由幸福之途，并且因之演出来一切空前的不人道的惨剧。最可笑的：一般人多以为社会主义是“共妻”“共产”（平均分配私人的财产）的勾当，听见他便要发生恐惧，因为他们根本不明白社会主义是什么；所以更发生出许多可笑的误点来；即不管什么科学，事业，团体，文字，甚至于语言等等，只要一黏到“社会”两个字，他们便当作是他们最怕的社会主义，因此，我不惜麻烦，把社会的意义本质，起原，变迁，以及一切以社会为研究对象的纵，横，广，狭的科学；简单明了的把他们各个真正的面目揭露出来：使人们知道他们各个的形质到底如何，与人类到底是有利有害，在现代有没有研究的必要；使我们不要摸风捉影的把社会主义当作洪水猛兽；尤其是不能把以社会为研究对象的一般科学，都当作社会主义；因而不去研究与自然科学同样有益人生且与自然科学等量发展才能使自然科学有益而无累于人生的社会科学与社会学。
十四，五，二十七日，于商大一栋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