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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tinique

马提尼克

罗莎·卢森堡

1902年5月15日
译者：何健飞


　　写作日期为1902年5月圣皮埃尔港的火山爆发后。首次发表于《莱比锡日报》（Leipziger Volkszeitung）1902年5月15日。翻译过程中主要根据德语原文，并对较难理解之处参考了马克思主义文库中的英译版本https://www.marxists.org/archive/luxemburg/1902/05/15.htm


　　漫天的烟尘，成堆的尸骸，到处是沸腾冒烟的火海、灰烬、还有泥土。这就是这座蓬勃发展中的小镇留下的所有遗物，像一只颤动着翅膀的燕子般扑倒在那些火山岩上。火山，这个愤怒的巨人，仿佛对这些盲目自信的两足矮人积怨已久。但这个真正的巨人，即使在愤怒中也依然慷慨，他曾对那些在他脚边爬行的痴狂生物发出过警告——他冒着烟，吐出炙热的云雾在他膝下不断沸腾，并发出如同枪炮声般的巨响。但是那些主宰着人类命运的凡间当权者，在他们的智力水平下竟对自己的信念那么坚信不疑。在7日，政府派出的委员会向圣皮埃尔担惊受怕中的人们宣布，无论天上地下，发生的一切都属正常。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就像那革命的火山口中炙热的岩浆正在聚集时，路易十六于网球场宣誓发生的前夜在舞会上说的那样。一切都很好，到处都安宁有序。——就像五十年前三月革命前夜的维也纳和柏林所宣称的那样。然而，那个被冒犯了的马提尼克巨人，并未听从那个令人称道的委员会所作的报告。就当人们在7日那天刚刚被总督安抚过后不久的8日早间，火山就爆发了，几分钟内就将总督、委员会、当地百姓、房屋还有船只全都埋葬在他愤怒的胸膛之下。

　　破坏非常彻底，四万个生命全被夺走了，只有一小部分难民颤抖着得到了救援。这个古老的巨人终于可以镇静地喘口粗气，毕竟他已经展示了他的能量，向敢于轻视他那原始力量的行径展开了可怕的复仇。

　　而现在，一个全新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访客来到了这座已被毁灭城市的废墟中，那就是人类。没有主人和仆人，没有黑人和白人，没有种植园主和臣服于薪资的奴隶，而有的是，人类。古老的培雷火山创造了奇迹，现在是人类出现在了这座小小的废墟之岛上！他们忘记了那些日子在法绍达发生的事件，忘记了在古巴的争端，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互相复仇。无论是法国人还是英国人，无论是沙皇还是华盛顿的参议院，无论是德国还是荷兰都提供捐款，发来慰问电报，伸出援助之手。对抗可恶的大自然时，他们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的手足之情，人道主义在人类文明的废墟之中复活。让人们回忆起什么是人道主义的代价总是如此高昂，不过这次，培雷火山的轰鸣声还是进入了他们的耳中。

　　法兰西为小岛上四千多具遗体而哭泣，全世界都在为了玛丽安娜的丧恸而擦干泪水。但是，可曾记得几个世纪前法国人曾让大小安的列斯群岛血流成河呢？在非洲东岸近海中的一个火山岛马达加斯加上，十五年前我们见证了那个正深陷危机，还在为自己失去了的孩子们哭泣着的共和国，是如何用钢铁与利剑，将那些不羁的原始部落屈服于自己的枷锁之下。在那里，火山口没有喷发，却是法军大炮的炮口喷射出了死亡与毁灭。法国的炮火横扫过地面上那千万条鲜活的生命，直到那里本来自由的人民屈服于法国，直到那位棕皮肤的“野蛮人”女王被拖了出去，成为“灯光之城”[1]中的战利品。

　　微笑的国度菲律宾地处亚洲的海岸，沐浴在太平洋的浪花拍打中。六年前，在那里我们见证了一群和蔼的扬基人，在那里我们见证了华盛顿的参议院开展的工作。不是喷火的高山，而是美国的步枪夺去了成堆菲律宾人的性命。那个被制糖业利益集团控制的参议院，送了几千几千的金币到马提尼克，帮助人们离开废墟迎来新生，也是他们，曾将一座又一座的大炮，一艘又一艘的铁甲船，几百万几百万的金币投入到古巴，给古巴带来了死亡和灾难[2]。

　　昨天和今天，在非洲大陆的最南端，数年前还是一片安宁和平和的土地上，英国人前往并生活到了那里。是英国人，在马提尼克为那里的孩子们救出了自己母亲，为那里的父母救下了自己的孩子。但在非洲，也同样是这些英国人，碾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躯体，野蛮的军靴践踏着孩童的尸体，在死亡和苦难的环绕中发出血腥的笑声[3]。

　　哦，还有俄国人，我们的老朋友，乐善好施又和蔼的全俄罗斯沙皇[4]。在布拉格区[5]的城墙上，你让波兰人血流成河、鲜血漫天。但这已经是很久远的故事了？不，就是现在，就是在几周之前，我们看到了你们这些仁慈的俄国人啊，在那些布满尘土的公路上，在那些沦为废墟的村庄里，面对衣衫褴褛、狂躁、抱怨的人群，枪声砰砰作响。本就喘着最后一口气的农奴们倒下了，他们红色的血液混合着尘土洒在了公路上。他们必须死去，他们必须倒下，因为他们的身体因饥饿而浮肿，因为他们竟敢为了获得面包而哭诉，为了面包！[6]

　　玛丽安娜，我们也曾看过你泪流满面，那是1871年5月23日，春日的暖阳照耀着巴黎。成千上万面色苍白的人，穿着工装外套，头对着头身子对着身子，拥挤在巴黎的街道上，以及监狱的庭院里。从围墙的缝隙中，机关枪嗜血的枪口发动了起来。没有火山爆发，没有岩浆倾泻，玛丽安娜，是你的炮口对准了人群，让痛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让超过两万具的尸体堆满在巴黎的街道。

　　然而你们所有人，不论是法国人还是英国人，俄国人还是德国人，意大利人还是美利坚人，我们可以看见你们，在一个地方竟可以如亲兄弟团结在了一起，团结在一个跨国的同盟之下，互相帮助互相指挥——那就是在中国[7]。在这里，你们忘记了你们之间所有的争吵，你们可以缔结国与国之间的和平——为了共同的狂热和杀戮。啊，看着那些编着辫子的人们成排成排地倒下，倒在你们的子弹之下，如同冰雹击打着成熟的玉米田一般。啊，看着那些女人们哭泣着跳入水中，投入死亡的冰冷怀抱，才能逃脱你们的热情怀抱带给他们的无尽折磨。

　　现在，你们又都来到了马提尼克，再一次可以同心同德，一起展开救助、为那里的人们流干了泪水并谴责火山的暴戾。培雷火山，你这个慷慨的巨人啊，你可以开始嘲笑了，你可以开始厌恶鄙夷那些仁慈的杀人犯，那些流着眼泪的野兽，那些披着撒马利亚人外衣[8]的畜牲。而终有一天，会有另一座火山发出雷鸣般的怒吼。那个火山会不断沸腾，直到将所有伪善血腥的文明从地球表面一扫而光。只有在那样的废墟之上，各国人民才会团结起来，建立一个真正人道的世界。那时他们会认知到他们只剩下了一个致命的敌人——那个黑暗与死寂的大自然。



[1] 指巴黎。——译者按

[2] 指美西战争。——译者按

[3] 指布尔战争。——译者按

[4] 俄国君主正式头衔自彼得一世之后为全俄罗斯皇帝，德语Kaiser des Russischen Reichs，但此处原文采用德国人对俄国君主传统称呼——沙皇，即德语Zar。——译者按

[5] 此处布拉格指华沙布拉格区，背景为波兰十一月起义。——译者按

[6] 指1902年俄罗斯饥荒引发的农民起义。——译者按

[7] 指八国联军侵华战争。——译者按

[8] 这里引用圣经中好撒马利亚的典故。——译者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