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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宋娅·李卜克内西

(1917年11月中)



1917年11月中

  我亲爱的宋尼契嘉,我希望不久就有机会把这封信寄给你,因之我不胜思念地拿起笔来。这已经是多么长久了,我不得不放弃跟你在纸上谈心这个可爱的习惯!我没能写信给你,我必须把允许我写的那寥寥几封信留给等待着我的书简的汉斯·D[1]。现在这事情已成过去,我最后的两封信已经是写给作古的人了,其中一封已退了回来。实际情况至今我仍不明白。我们还是不去谈这些事情吧,这样的事我情愿自己一个人米解决,如果有人为了“爱惜”我,对一个坏消息准备了一番话,想用自己的感叹来“安慰”我,像N所作的那样,那就会难以言喻地刺伤我。我最亲密的朋友总还是这样不了解我,低估我,他们不了解:在这种情况之下,最好、最聪明的办法就是迅速而直截了当地对我说:
  他死了——这事使我很生气,算了,不谈了。
  ……逝去的岁月是多么可惜啊,本来在这些岁月里我们可以不顾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可怕的事情,在一起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刻。你知道,宋尼契嘉,这种情况拖延得愈长,每天发生的卑鄙、恐怖的事情愈逾越常规,我也变得愈加镇静,愈加坚强,像人们对待自然灾害、草原风暴、洪水、日蚀一样,不能用道德标准米衡量它们,只能把它们看做是一个已经存在的事物,看做是个研究和认识的对象。
  这显然是客观上惟一可能的历史必由之路,一个人若是想使自己不迷失主要方向,那么就必须尊重历史。我有这样一种感觉:我们正在跋涉的整个道德的泥潭,我们正生活于其中的疯人院,可能突然之间,譬如说,在今明两天里,好像被魔杖一指,立刻化为一种与之相反的东西,变得惊人地伟大和英勇,而且——假如战争再持续几年的话——必然会发生这种变化……你读一读阿纳托尔·法朗士[2]的《大神饥渴了》这本书吧。我把这部作品之所以看得这么伟大,主要是因为它以天才之见给全人类指出:看啊,从这种可怜的人物,这种平凡的琐事中,在适当的历史时机,会产生出巨大的事件和宏伟的壮举。人们在社会演进中也要像在个人生活中一样,必须镇静、豁达、面含微笑地去对待一切。我确信,在战后或者战争结束时一切都会步人正轨,但是很明显,在这以前,我们必须度过一段最险恶的人类苦难时期。
  ……
  顺便告诉你,我的最后两句话唤醒我心中另一幅景象,这是一件真事,我想说给你听,因为我觉得它是这样富于诗意,这样感人至深。最近我在一本科学书中读到关于候鸟南徙的事,直到目前为止,这一直被人视作一种相当神秘的现象,因为在候鸟南徙时,据人观察,一向如死敌般相互残杀的品种各异的鸟类,竟会和衷共济地漂洋越海共同完成他们到南国去的伟大的航程。一到冬天,庞大无比的鸟群就飞向埃及去,它们像乌云似地在高空中飞翔,晴空为之黯然失色。在这庞杂的鸟群中,有肉食的鸷鸟、苍鹰、鹰隼、鸱枭,也有成千上万只小鸣禽,如云雀、金莺、夜莺等,如果在别的场合,它们是要被那些鸟吞噬的,如今却置身于鸷鸟群中,一点儿也不害怕。
  在旅途中,好像冥冥中有一位大神在操持一切,所有的飞禽都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奋飞,到了尼罗河畔,它们精疲力竭半死不活地僵落在地上,然后依着类属、血缘重新簇聚在一起。不仅如此,有人还观察到,在飞越那“浩森的巨潭”时,巨禽的背上背负着许多小鸟,有人就看见过成群结队的鹤这样飞过去,小候鸟栖息在它们的背上兴致勃勃地唱个不停!这不是非常动人吗?……我最近在一部原是索然无味、杂乱无章的诗集中发现雨果·封·霍夫曼斯泰尔[3]的一首诗[4],我本来不喜欢这位诗人,认为他矫揉造作、语言晦涩,简直不能了解。但是这首诗我却非常喜爱,而且在我心中形成一个极其富有诗意的印象。我随信把这首诗寄上,也许它会使你感到快乐。
  我现在正理头在地质学里面。你或许觉得地质学是一门枯燥的科学,但这是一个误会。我阅读地质学时感到无限的兴味和衷心的满足,它大大地扩大了我的精神视界,使我对大自然获得一个如此统一的、无所不包的概念,这是别的科学所不能做到的。在这方面,我想告诉你的事多得很,但是我们必须面谈才行,或者是在某一天上午,在绥登南的田野里漫步的时候,或者是在一个静静的月夜,你送我回家、我又送你回去的几度往返途中。你在读什么呢?莱辛[5]的传奇念得如何了?
  你的事我什么都要知道!要是可以的话,你就通过这条途径立刻给我写信吧,否则至少也要通过官方的路写信给我,那时就别提到这一封信了。我私下已在计算再过几个星期能在这里看到你。这时候恐怕新年才过了不久,不是吗?
  卡尔写信说什么?你什么时候能再看到他!替我多多向他问候。我拥抱你,紧紧地和你握手,我亲爱的、亲爱的宋尼契嘉!快点写信来,写多些。

你的 罗莎





[1] 汉斯·狄芬巴赫是罗莎·卢森堡的挚友,在大战中阵亡。——原编者注

[2] 阿纳托尔·法朗士:(1844~1924),法国小说家,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以尖锐的笔调揭穿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虚伪和腐败,对工人阶级和社会革命怀着极大的同情。

[3] 雨果·封·霍大曼斯泰尔(1878-1929),奥地利诗人。

[4] 该诗指雨果·封·霍夫曼斯泰尔的《天明之前》。——原编者注

[5] 莱辛(1729-1781),德国诗人,思想家,文艺批评家,启蒙时代革命民主派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