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在这摩天楼上
沿窗的写字间里,
下面工人
活像蚂蚁,忙碌地来来去去,
装配着汽车,
汽车,这是供
钱堆得像这摩天楼样高的
也是工人一样的人
抱着姨太太乘坐的。
耳朵里塞满了
丁鎝,丁鎝,丁鎝……
我在算盘上拨着光阴,
这愈叠愈多的
是我再也收不回的生命。
账簿上
圈,圈,圈,圈……
这些老板们笑得合不拢的大嘴,
也是我的
空虚,空虚,空虚……
报上大字登载着
河南人民分割了泥土,
煮草根,制土饼吃。
在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
还有无数,无数受苦的人
就要冻死,饿死了。
冻死了,饿死了,
每天几百个,几千个,
而我在为吃人的人忠顺服务,
忠顺地花费我的精力
花费,为了他们的享乐。
我知道,正在这时,
朋友们在工作,在奔走,在呼号……
为了更多更多的和我们一样的人。
我,这被无形的锁链
绑在写字间桌椅上的,
只有仰颈想着他们,
想着他们呵,
上司又发下一大叠账册要算。
日子在晕眩里
旋转进又旋转出,
一忽,太阳又跳蹉着
落到大楼背后去了。
小孩子痛心于无意中
一松手飞不见了的气球,
我痛心于
我的一天,一天……
1946年5月
(上海《新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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