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法西斯蒂与中国革命》(周毓英,1934年12月) 世界经济学导言 一 经济学与社会的经济组织人类结合的关系是极其复杂的,但各个关系之间也并非全无分别,所谓社会科学如道德,伦理,政治,法律等等,便是固着于其中之一种结合关系而成立的科学。譬如道德学是以社会的道德的结合关系为基础,伦理学则以伦理的结合关系为基础,政治学则以政治的结合关系为基础,法律学则以法律的结合关系为基础。虽然在其形式上,如道德与伦理,政治与法律,或有若干相似之点,但其成立的基础与任务却绝不相同。 经济学是社会科学中的一种,那末经济学的成立当然也不能独异于其它的社会科学,它也是根据于一种人类社会的结合关系的基础而成立的。马克斯称社会的经济结合的关系为『下层基础』,而称其它的道德,伦理,政治,法律等的结合关系为『上层建筑』,这非但把经济学本身存在的意义弄得模糊不清,并且也使别的社会科学凭空添了许多纠缠。在所谓『唯物史观』的立场上说话,当然以社会的经济结合为其它一切社会关系的下层基础比较可以得到许多辩论方面的便利。不过这种『经济中心论』的社会学说,『唯物史观』者说来总多少还有点牵强附会,因为经济现象并不是单纯的物质变化,而是人类意志发展与生活演进的混合的结晶,硬说这是单纯的『物』的关系,理论上就不免要常常引用诡辩的方法。但『经济史观』者主张这种『经济中心论』的社会学说,那就便当得多,他们可以比唯物史观者省一层诡辩的麻烦,他们只要说明社会进化以经济为中心,不要再说明经济就是物质,或说明经济的中心是物质。 社会是个复杂的种种关系的结合体,这里面有政治的关系,有经济的关系,又有法律道德伦理风俗习惯的结合关系。这许多关系,互相关联,互相发生影响,那是事实;但我们如认定经济关系是其他一切社会关系的中心,是其它一切社会关系的下层基础,那实在是一种武断。我们知道,社会的组织关系一般的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政治组织,另一种是经济组织。政治组织为国家组织,法律组织,伦理组织,教育组织;经济组织为金融组织,生产组织运输及分配组织,在这两个政治组织与经济组织的组织关系之中,经济组织对于政治组织固有重大的影响,但反过来,则政治组织给与经济组织的影响却更大。 社会经济秩序的成立,社会经济关系的稳固,以及经济秩序成立和经济关系稳固之后所得的种种繁荣,这一切莫不建筑在政治基础之上。如果政治组织不存在,经济秩序便不能发生,经济关系也就不能稳固,那末什么经济繁荣的话都是无聊的呓语。 经济学上各种学说中有偏向于观念的心理学派,有以物质为中心的唯物论派,又有以经济为中心的经济史观学派。当然,我们不能抹杀各种学派的立场,说他们毫无真理,不过他们所把握的真理都是片面的而已。人类因为是意识高度发展的动物,所以人类能够造成社会,造成种种的组织,又因为这些社会与组织的发展,所以人类可以有力量去对抗自然,改变自然,依着人类自己的意旨,创造适合于向己生活的环境。前者关于社会方面组织方面的科学,便是社会科学,后者关于认识自然改变自然的科学,便是自然科学。经济学只是社会科学中的一种科学,它自己当然不能成为一切社会科学的中心,也不能依任何学者的高兴,更为经济学创立一个超越一切社会科学以上的论据。 ※ ※ ※ 在不同的经济条件下,形成不同的经济组织,社会经济组织在历史上的变形,往往就成了人类物质生活的进步或变迁的原因。可是经济条件,并不纯粹是经济本身的产物和现象,却和政治一样,它的客观条件常常为别种原因所造成。譬如生产力的扩大,生产工具的改善,常常是由于自然科学的进步。譬如经济组织范围的扩大,人类经济关系的改善,常常是由于政治科学的进步。政治组织的客观条件也和经济组织一样,国家组织的严密与强固是基于财政的发达,财政的发达是基于人民经济的繁荣;又国家权力的强大,对于军备也有高兴,而军备则根本是自然科学发达的产物,假如自然科学不发达,这种防御工具与侵略工具是无从成功,无从改善的。同时,自然科学的客观条件也和政治组织经济组织一样是别种原因所造成,其本身不能独立发展。没有政治组织的发达产生完善的教育制度,自然科学不能保存;没有充分的经济条件,社会上没有巨大的剩余生产物和富裕的生活资料,自然科学家的长期研究与伟大的试验也决不能成立。 科学间的相瓦关系,社会组织间的相互关系,我们如不先有深切的了解与认识,那末我们把一个科学单独在研究的时候,定会陷入严重的错误之中。自然科学家把自然科学当做社会上最可尊贵的东西,经济学家把经济科学当做社会上最可尊贵东西,政治学家把政治科学当做社会上最可尊贵的东西,这种『惟我独尊』的现象,一方面固是由于人类自私心的发作,常常要偏爱自己的东西,但主要的原因则由于对于社会认识的不深切和了解的不彻底。假如我们明了社会政治组织与经济组织间的相互关系,明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间的相互关系,我们就决不至于迷信经济中心论的经济史观,迷信物质中心论的唯物史观,或迷信政治中心论的唯心史观。这些武断的偏见,既没有力量去统一科学,同时也没有力量去统一社会啊。 人类文化的开始,社会组织的萌芽,其最根本的原因是由于人类意识的发展。人类意识的发展有两个伟大的作用,第一是人类对于自然的认识,开始了人类的文化;第二是人类对于自己本身的认识,开始了人类的组织。这两个认识的成立,便开始了人类对于自然的御用和人类相互间协力的现象。人类对于御用自然的现象,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怀疑,但对于人类相互间协力的现象,简直危机四伏,每天都在动摇过程中。其实协力是人类最根本的东西,人类如不能够协力,人类非但不会有力量去御用自然,也将不会有力量来组织社会。那一天停止协力,人类的社会就在那一天死亡,而人类的文化,人类的科学,也就在那一天消灭。 人类协力的事实随着人类的历史便己存在,但协力的科学的发生,各种社会科学的成立,则是较后的事。科学的发生,总是应着事实的需要,人类不能先悬想出一种科学,然后再来创造出关于这种科学的事实。 人类先做了长期御用自然的事实,纵使生活幼稚到『茹毛饮血,穴居野处』,但这种下意识的御用自热的事实,现在终于产生了有意识有目的的自然科学。人类先经过了长期的协力生活的事实,纵使幼稚到原始群集生活,原始部落生活,但这种下意识的协力生活的事实,现在终于产生了有意识有目的的社会科学。可是事实的发生虽先于科学的成立,但科学成立以后的事实则较科学成立以前进行得更为顺利而且更为完善了。 为了要明了科学的性质,还须先了解科学的历史,我们现在来观察一下社会演进的历史吧:
看了上面的表,我们可以知道现在的人类才只在『初期科学时代』脱离出来,经过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一八年大战的摧残,再经过一九一九至一九二九年十年间的经营,世界恢复了空前的繁荣,又因为市场的限制,恐慌打遍了全世界,『中期科学时代』的社会条件也已有了。人类如不愿再来一次大战,把历史再循环地回转一次,我想人类是应当决心而且大胆地预备转入『科学完成时代』了。现在固早已有一般大言不惭的人在大喊『科学世界』,说科学已经完成了。其实这是一般忠心于哲学的人,为了要保存哲学的残命,不愿意哲学死亡,便不愿意科学真正的完成起来。因为科学到了真正完成的时候,科学发展到占有全世界的时候,哲学便要死亡,哲学便要消灭,那末藉哲学以图谋生存图谋光荣的人,便也只好死亡,只好消灭了! 向来的经济学常依其研究对象与目的而规定其名称为:私经济学,国民经济学,国家经济学,政治经济学,或资本主义经济学,社会主义经济学。此外奇怪的名称还有很多,一时记不了许多,当然各有其社会的与时代的价值。不过抱着偏见专去指摘别人未必有办法,解决现实问题才是我们努力的目的呢。 现在,经济学的对象与目的,应为整个的世界,因为现在的社会经济组织事实上已经扩大为全世界了。局限在一个地域或一个国家的私见去研究经济学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抱着一个阶级或一个集团的偏见去研究经济学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所以我不自量力地以世界的对象与目的来研究经济学,又不自惭愧地以『世界经济学』来命名自己的著述。疏陋与错误不能免,那末外间的讽刺与嘲骂也不能免,好在存心是光明的,我们的努力也向着光明! 二 经济学的对象和目的什么是经济学研究的对象和目的,历史上的解说很不少了。不过各人各派的目的不同,基本概念不同,那末解说也就不会完全相同。本来,凡是科学都应该有统一性,并且这些统一性的成立决不致被任何偏见或怪癖的学者所搅乱。经济学既也是科学,那末经济学当然也应该有统一性。 我们如永抱着偏见来研习一切学问,那末『人是上帝创造的』这句话将永久存在于世界。好在科学家不像美国基督徒那样愚蠢,他们相信人是动物,而且是脊椎动物的哺乳类,不顾圣经怎样说,科学方面对于人的解说终于统一了。要使经济学成为真正的科学,实现经济学的统一性是必要的。实现经济学统一的路径,当然不会是现在一般人所爱用的『武力统一』,『政治统一』,『经济统一』以至于『多数统一』,最正确的路径首先在认清出发点,认清经济学研究的对象和目的,否则出发点一错,所得的结果就会错误到不知几千万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出发点的差异纵极微细,结果定会远离到可惊的程度。 我们要破除一切偏见,排开一切顾虑,说明白简单的话,斩钉截铁地在经济学研究的对象与目的上下一个明确的解说。我们不能抱资本主义保守派的偏见,也不能像辨证法家固意用螺旋式的意义模棱的话句,什么东西都要简单,明了,真切的答复一个『是』或者『非』,保守派常援用历史上的『非』来遮饰现在的『是』,辨证法则又依着辨证法的逻辑说『是中有非』,『是中有是』,这些无『是非』的解说,我们应该决心放弃,不再顾虑!现在我们把经济学研究的对象与目的分次来看: 1 经济学的对象经济学的对象是社会的经济组织,这和政治学以社会的政治组织为对象和各自然科学以自然物为对象是同样简单明白的道理。经济学对社会的经济组织实施研究,就要注意到社会经济组织的两种现象,第一是这个组织体的构成情况,第二是这个组织体的活动情况。 讲到社会经济组织的构成情况,第一要追究构成的条件如:(一)历史条件,(二)政治条件,(三)科学条件,(四)自然条件……,第二要追究构成的原因和基础。人类为谋共同生活的发展,从协力主义的活动中实现分工协作制度,这便是社会经济组织构成的原因。至于社会经济组织构成的基础,无疑是建筑在统治的原理上面。一般人或许觉得统治的话在政治学上才谈得到,在经济学上不应该谈。其实这是错见,我们讲到组织,不论大如组织世界组织国家,小如组织三个人的团体,都离不了统治的方法。学术上要用严密组织的方法去研究才有进步,工业上要用严密组织的方法去经营才有成功,社会经济组织为了要求前途的顺利发展,所以统治这句话也不得不讲。不过历史上的家长统治——家庭子弟和奴隶一样的从事生产——封建统治——君主或酋长属下的农民也和奴隶一样的从事生产——各种经济上的统治现象,学者们没有注意到。其后自由主义的工钱劳动制出现,把统治的关系隐藏在工资之下了。近代主要的两派经济学者——共产主义者与资本主义者——们,一派讳言统治,另一派则尽力反对压迫,把统治的真相忽略了。可是事实不能为学者们的忽略所抹杀,学者们虽然不注意,虽然忽略,事实终还存在;社会的经济组织内发生到现在,不知几千万年,统治的事实从未有一天的停缀,就是将来,也永远会延续下去,存在下去。 所谓社会经济组织的构成条件,则(一)历史条件如过去主奴压迫而转为自由主义的工钱劳动,目前因为贫富压迫将转为社会主义的工钱劳动可作例证;(二)政治条件如过去规定『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律因而产生『自由资本主义』的经济,目前苏俄规定『不劳动者不得食』的法律因而产生『社会——国家——资本主义』的经济可作例证;(三)科学条件如因蒸汽机发明而社会生产力扩大,电气发明而社会生产力更行扩大可作例证;(四)自然条件如美国处地富饶,经济基础自然巩固,日本处地瘠薄,经济基础便极脆弱可作例证。此外如民族,气候,地理,文化,道德,风俗,习惯等等也都是社会经济组织构成的条件,不过有许多不重要,有许多已包括前述四项中,不详述了。 关于社会经济组织的活动,这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个人——即社会经济组织的细胞——受自由意志支配的活动,一种是整个社会经济组织的活动。个人受自由意志支配的活动可以简称为个人活动,整个社会经济组织的活动可以简称为社会活动。过去的和现在的一般经济学者称前者的个人活动为『经济行为』,后者的社会活动为『经济现象』。但这是不适当的,个人活动可称为『经济行为』,社会活动也同样可称为『经济行为』;又社会活动是一种『经济现象』,个人活动却也是一种『经济现象』。两个名词的形式虽异,含义却完全一样。学者们也许以为个人有生命有肢体是能动的,所以用『行为』二字去命名;社会无生命无肢体不应该动,它的动态只好用『现象』二字去命名,结果两个名词的含义都夹缠不清了。其实,个人能动,社会也一样能动,这和人体内十五万兆细胞能动,整个的人体也能动是一样的道理。任何组织体只要组织健全,不论其大到如何程度,小到如何程度,这个组织体总是能够活动的。小到数十兆数百兆细胞的小孩子这组织体能够活动,大到数万兆数十万兆细胞的大人的组织体也能够活动;社会组织和人体组织相同,小到渔猎时代数十人数百人的社会组织体能够活动,大到世界联邦时代数十万万人数百万万人的社会组织体也能够活动。总之,我们应该把社会当做有机体的组织看待,不要把社会当做无生命无目的机械的组织看待,这样我们才能真明了社会存在的价值和经济活动的内容,否则单就在名词方面的混缠,也就够我们痛苦了。 个人活动一般的说来是受支配于各个人的自由意志,但另一方面,则个人在经济上的活动却又受支配于社会的共同意志。人类的意识活动能力比其它一切动物都进步,发展的速度也特别快,所以对于物质生活方面能够发出一种支配能力,这种支配能力的表演,便成了个人在社会上的经济行为。原始时代人类过打猎生活,小兽没有了,集合众人去猎巨兽,巨兽猎到了,便大家公同分配享受;农业经济时代人类过耕种生活,藉耕种获得生活资料,满足生活欲望;近代工钱劳动制成立,人们过劳动生活,先藉劳动获得工钱,再用工钱去购买生活资料;这种社会个人图谋生存的活动,便是个人活动。个人活动有两个限制:一个是个人活动不能违背社会的公共意志,一个是个人活动不能离开社会的协力基础;前者如个人纵欲损害别人或社会的行为,后者则如鲁宾逊漂流孤岛完全得不到社会协力的行为。所以个人活动的出发点虽是个人自由意志或『指导意志』的意识发展的支配物质生活的行为,但这行为必须建筑在社会协力主义的基础上,第一不能放纵个人的意志,第二不能离开社会而生活。 社会活动是个人活动的组织体,好像军队一样,分离开来都只是些平常的武士,组织起来却就成了有力的军队。社会的经济组织和军队一样,组织起来才有力量,才能发展,否则社会不能进展一步的。虽然现在社会经济组织的存在,主要的是政力量,如经济秩序的保持,社会事业的发展,都须仰赖于国家的领导,但社会经济的本身却也自有其组织的骨干,譬如在组织协力方面,有工程师,有管理员,有农民,有工人,有商人……在组织的工具方面,有货币,——近代各种金融组织及公私债票证券等是货币的发展——有各种度量衡制度。这许多协力的分工和组织的工具,任何经济社会都不能免,而且分工越进步,工具越完备,这个社会的经济便发展得越快。那些分工简单,工具恶劣的经济社会,譬如现在的落后民族像非洲美洲的土人和中国的猺族,他们的历史虽然也和我们一样的幽久,可是他们的生活却还是古代一样简单恶劣。 社会的活动一般看起来,交易交换的现象是现在一般人所注意的。可是交易与交换,只是社会经济活动的形式,主要的社会经济活动却是人类在生活总过程中各种组织与工具的改善和进步。如人类最早的经济组织只有男女分工,消费方面实行家长分配制度;后来人类就有牧者,农民,手艺人等分工组织,和物物交换制度。更近则有农,工,商以及更精细的分工,物物交换变成了货币交易,严密的度量衡制度也出现了。至于现在,更是进步得惊人了,生产力比原始人大了几十万倍,交易范围扩大到全世界了。当然,上述这些许多进步,决不是个人活动的结果,而是有组织的社会活动的结果。中国在五千年前汉族的祖先和猺族的祖先是一样,各个人活动的能力也是一样,但在五千年后的现在,汉族和猺族却完全两样了。在生理上,汉族和猺族完全一样,有许多地方猺人还比汉人强,但因为汉人的经济有组织,经济上除了个人的活动以外还有社会的活动,所以汉族的济经进步得很快,猺族则因为社会的经济组织太简单,经济上只有个人的活动而没有社会的活动,所以他们的经济还和四五千年前一样,丝毫没有进步。更进一步把中国汉族和欧美白种人比较,则汉族的人又似乎远不如白种人了。在一千年或二千年以前,我们相信汉人比白种人生活好得多,但自从欧洲科学的发达,政治的进步,加以种种市场的出现,造成了产业革命大转变,欧洲经济组织转入更新更完美的阶段,于是白种人的生活一天一天追到了汉人,又超过了汉人,现在把白人来比汉人,我们只好慨叹望尘莫及啊。不过苏俄新经济政策施行后,苏俄的经济组织又较其它白人转入了更新更完美的阶段,苏俄的经济没有浪费,也没有『恐慌』,社会经济勇猛发展,英美日本落在背后也是望尘莫及。总之,像上述许多的进步和成功,便都是社会活动的结果。所以我们在研究社会活动的时候,绝不能仅以研究交换交易分配劳动及工资等外表的现象为满足,必须严密注意到经济社会内部活动的情况,否则任你共产主义也好,资本主义也好,一切都无办法。 2 经济争的目的说经济学没有目的,这实在是妄人说的一句妄话。不要说是一个由历史事实演成的科学,就是一个极简单的事实能在社会上存留下去,也一定要有它的目的,否则便是偶然的昙花一现,决不能延续下去。矿物学的目的在于采矿,采矿的目的在于获得金属或燃料,经济学也和矿物学一样自有它的一定的目的,这个目的便是经济科学存在的生命,如经济学是没有目的的科学,那末不客气,经济学恐怕连名词都消失了。 现在解释经济学的目的的人可以有三派:第一派是自由资本主义学者,他们以为经济学的目的是替人类『谋生』或『营生』的科学;第二派是共产主义学者,他们把经济学当做认识社会经济矛盾的工具,用这个工具去推倒资产阶级,解放无产阶级;第三派则介于前述两派之间,他们不承认经济学的目的是『谋生』『营生』,又不承认它是阶级斗争的工具,以为经济学的目的只在叫学者们明了社会经济的情形,研究一下『经济行为』与『经济现象』就算了事,结果这一派变成没有目的了。 说经济学是人类谋生或营生的科学,这等于未加解释一样,因为一切科学不管是矿物学,种植学,化学,医学,以至于神学,哲学,天文学,地理学都是人类谋生或营生的科学,所以谋生或营生的目的是一般科学的总目的,不能为经济学所单独占有。经济学的目的,应该在总的科学的目的下面另有其任务,这好像矿物学的采矿,地理学的交通,工程学的建筑,种植学的收获,都各有其专门的目的,并不能简单的以谋生或营生二字了之。 说经济学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目的在于认识资本主义的矛盾,打倒资产阶级的统治,这也是不对的。认识矛盾也许可以作为改良社会的张本,至于打倒资产阶级的统治,那就简直把经济学当做政治学了。社会的发生矛盾或走入新的转变,绝不是一个阶级或少数人能做到,而自有其整个的社会的原因。共产主义者显然没有明了现在社会经济矛盾的原因,以为只要能打倒资产阶级万事都了,社会可以顺利发展了。殊不知资产阶级自有其独立的责任,机械地打倒资产阶级,机械地解散社会的经济组织——阶级是社会组织过程必有的现象,反对阶级等于解散组织——社会的矛盾只有更加深,社会的缺陷只有更扩大,这事实我们只要看共产主义时代的苏俄就可以知道。 第三派,以『无目的』为目的,单以研究为满足,以认识『经济行为』与『经济现象』为满足,那是在开玩笑,好像一个人学医,只要尝尝各种药品的味道,受受各种病症的痛苦,就算学医药的目的达到了,这一派人又于科学之外,别立一个什么『实学』,好像要实学才能求实用,科学只供大家研究和消磨光阴之用。没有目的,不求致用。试想,这不是笑话吗?科学之外,别有实学,这简直是宣告了科学的死刑。因为自有历史以来,凡是事实都能产生科学,而凡是科学都须求实用,无用的科学和没有事实做根据的科学——如神学与哲学——迟早都是要消灭的。现在我们别立一个『实学』的名词,便说科学的目的只在研究而不求致用,这是何等狂放啊! 研究经济学而须认识社会的经济结构,认识经济活动的情况,以至于认识所谓『经济行为』与『经济现象』,那是经济学者当然的任务。如果自称经济学者而不知什么是社会的经济结构,什么是社会的经济活动,那就等于自称医生而不明了药品的性质,不明了病症的原因,等于木匠不知道自己的斧头有什么用处。可是单是明了或认识还是不够,医生必须更进一步用药品去医病,木匠必须更进一步去制造用具,经济学家就必须更进一步去发展社会经济。在经济上寻求『出路』使社会经济得以顺利发展,使人类物质生活得有共同的美满的进步,这不是妄想也不是笑话,切切实实的正是经济学的目的,正是经济学的任务,资本主义学者以为经济学的目的在于谋生,在于营生,共产主义学者以为经济学的目的在于推倒资产阶级,在于阶级斗争,这都是离了社会协力基础的说话。因为人类的协力生产,因为人类的交互消费,社会才能形成经济组织;现在资本主义学者与共产主义学者都离开了最重要的社会协力的立场,抱着个人主义的偏见,资本主义者只顾各自谋生或营生,只顾各自去『发财』,共产主义学者满怀嫉妒和愤恨,为了自身生活的不满,发怒于那『发财』的人们,一心要打倒资产阶级。殊不知贫与富同是社会的产物,任何个人都不能独力求得,社会经济组织破毁了,人们既无从谋生营生成发财,而劳动者简单的生活也将无法维持了。事实上社会经济发生了恐慌以后,非但劳动者的生活感到不安,资本家的生活也同时陷入于痛苦中呢。——经济学的目的不是别的,便是追究这些矛盾的生产原因,并且用怎样解决的方法,可以解除人们生活上的不安与痛苦,使社会生活可以根本改善,使社会经济可以顺利发展。我们不能学那些偏见的人,把经济学当做发财或斗争的工具,也不能学那些有闲的人,把经济学当做不求实用的消磨光阴的玩具,甚至把科学和所谓『实学』对立起来。 我们主张,经济学是实用的,经济学是站在人类协力的基础上,解决组织上的矛盾,并求得社会经济的合理的顺利的发展,使全社会人类的物质生活,从欠缺的恶劣的阶段推进到更美满更幸福的阶段。要这样,才是进步的社会主义的经济学!要这样,才是和平的世界主义的经济学! 三 经济学的方法经济学既和其它的一切科学一样,目的在于求『致用』,并不是在于『消闲』,那末它在方法的方面就有两种趋向:一是研究,一是创造。研究与创造,这是两个绝对不可分离或忽赂的方法,假如我们忽略了这两个方法的相互关系,或分离了其中的任何一个方法,那就是死路一条,经济学变成了没有出息的玄学或消闲学。 研究的目的在于认识现实,创造的目的就在改变或改造现实,这是南个在经济学的方法论上必不可免的步骤。离了创造一切的研究便是白费工夫,离了研究,一切的创造便是玄想,不能实现。经济学自有历史以来,学者们都为社会的事实所逼迫,对于经济学的对象和事实,纷纷聚讼,主张庞杂,在方法方面则很少致意,好似模糊的认识论的方法已够学者们运用,不必求深进了。认识论在理论方面虽然只求认识,但到了与现实接合的时候,人们的意识的发展,多少总含着一点创造的意味。单纯的认识论没有丝毫价值,可是把认识论搬到实行上去,人们就会下意识的被逼出一些创造精神来,这样的认识论就有若干价值了。 经济学的方法论,在所谓形式逻辑时代或其较早的时代,特别加以注意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到了马克斯手里。他才特别要人注意,这好像『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好的方法,决不会有好的成绩。马克斯提出辨证法来,一方面把经济学的对象变成活的机体,一方面又把经济学由研究的领域逼入创造的领域,使有闲的无目的的经济学变成现实的发展的经济学,把经济学上空想的认识论变成现实的认识论,这实在是经济学的一个绝大的进步。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马克斯虽把辨证法从唯心论的牢狱中救了出来,但辨证法的几个先天的缺陷却始终没有解除: 一、辨证法没有统一性; 二、辨证法只有模糊的认识论,没有确定的创造的前提; 三、自然界的动态是物质的本性,这动态不能作为人类创造的规律; 四、唯物辨证法为拜物教的神秘性所限,初入门的学者不能实际运用,并且不容易了解。 辨证法因有上述这四个根本缺陷,所以辨证法自始至终只被少数有天才的领袖作为诡辩的法宝,作为镇压下层抗议的工具。在理论上发生了重大纠纷的时候,辨证法简直就是基督教的十字架,佛教的老菩萨,只要把它请出来,什么混乱都得镇压下去,好像中国人的钟馗画像一样有治邪的作用! 辨证法的不适用于经济学已如上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采用被马克斯主义学者指为形式逻辑的演绎法与归纳法。演绎法与归纳法在任何条件之下,不论有无天才的人,不论经验与学识深浅的人,都可以了解,运用。演绎法与归纳法在研究的时候可以运用,在创造的时候也可以运用,不像辨证法那样充满着拜物教的神秘性,一切都听命于自然的变化,绕着自然追求,兜圈子。 辨证法如加以善意的辩护,那是将归纳法与演绎法,研究与创造,尽融冶于一炉,甚至将自然活动与社会活动亦融冶于一炉。可惜人的世界决无此八面俱到的怪物,神学时代上帝决定一切,哲学时代玄想决定一切,辨证法不过是神学与哲学的混合产物,马克斯希冀染以现实——唯物论——的色彩,仍以之来决定一切,实在是办不到的事情。科学上一般的方法,自然科学除运用演绎法与归纳法外尚可更进一步去试验或实验,甚至可有种种机械——如显微镜望远镜——来帮助;社会科学除运用演绎法与归纳法外,既不能试验,又没有可以利用的机械。在一般文化进步的国家犹可利用种种统计和调查,但在文化落后的国家,则连此亦不可得。马克斯抱绝大的慷慨态度,把自然科学上的试验和实验精神与辨证法渗和起来用之于社会革命,使社会不断的遭遇空前牺牲,迭次暴动惨然失败,便是由于他的方法论的原因。 社会科学既不能用试验或实验来帮助研究,又不能用种种机械来解决认识问题,那末我们就只有尽可能的运用演绎法与归纳法从事研究与创造了。 1 经济学的研究方法一切科学的目的都在于创造——发明,发现,整理等也属于创造的范围——但创造之前必须先有深切的研究,否则创造既无从着手,也不会有现实的基础。所以我们在一开始经济学的任务的时候,第一便要注意到研究,同时社会经济每天都在变动和改革的过程中,学者们如要求现实的创造,不致为时代的落伍者,便须不断的继续其研究现实的任务。否则于那一天停止研究,便在那一天与社会隔阂,便在那一天终绝了他的经济学的生命。 大概在经济学的研究的路程上,一般的说,演绎法的运用较多于归纳法,譬如我们要分析现实,认识现实,从模糊简单的范畴进展到显明复杂的范畴,这就必须用演绎法。但在很少的机会,譬如运用统计数字之类,有时必须用归纳法。当然,在论理学上逻辑学上的许多定律和方法,为一般科学所遵守或运用的,经济学也必须遵守着,并且尽可能的运用着,不过一般的在研究经济学的任务上,演绎法是主要的。 在第一节讲『经济学与社会的经济组织』的时候,我们就认定经济学是『固着于社会中的一种结合关系——经济关系——而成立的科学』,那末我们开始研究经济学的任务,首先便要认识这种社会的经济结合关系,而明了社会经济组织的内容。可是我们骤然间提起这些话,问什么是经济关系?什么是经济组织?什么是古代经济?什么是现代经济?我们会茫然不知所对。因为没有运用演绎法的分析的认识以前,社会上一切的事物存在于我们脑筋里的,只是一个混沌而模糊的影子,要从这个混沌模糊的影子得出明白的答复来,那当然是件难事。 人类对于宇宙的认识,人类对于自然的认识,老实说便是一个演绎法的过程。人类最初是个拜物教的唯物论者,脑筋里唯一的东西只是一个具有无限魔力的物,具有无限权威的物。继拜物教唯物论的认识基础运用演绎法,人类对于宇宙所得的新的认识便是拜神教的出现,因为人类觉得物并不怎样有魔力有权威,真正有魔力有权威的东西应该是物以外的神。继唯神论的认识基础运用演绎法,人类又于神以外寻出一个心来,因为神的魔力,神的权威,人们感觉到不大真实,于是宇宙间真正有魔力有权威能够创造宇宙的应该是心了。继唯心论的认识基础运用演绎法的分析,那时便应该得出科学的认识论的结果,把宇宙活动的现象解释得更具体更真实,可惜不幸得很,赫格尔出来,辨证法的活跃把人类演绎法的认识基础完全抹杀了。马克斯又把唯物的宇宙动态论和辨证法并成一家,这样一来辨证法就更神秘更万能,它有了拜物教的物质基础,它有了拜神教的宇宙动力,它有了唯心论的认识方法,它又有了科学家的现实思想,于是辨证法的复杂和神秘简直不能为一般人所了解,只为少数有天才的领袖所运用。至于领袖们运用的是否得当,那是另一问题。例如列宁和恩格斯,他们的『科学家的现实思想』比较浓厚,所以列宁与恩格斯的辨证法比较合乎现实,比较的能够运用于实行上面;托罗茨基是个大天才的怪人,由于他的『唯心论的认识方法』的挥舞,一切的客观和现实都会被他的诡辩与词藻打入地狱;考茨基的辨证法初期是马克斯的正统,后期却有些偏陷于拜物教与唯心论了。我们不要以为马克斯,恩格斯,考茨基,列宁,托罗茨基,赫格尔的辨证法各不相同是神秘的事,我们如运用被人放弃被人诬蔑的演绎法来解剖那高贵的辨证法,我们就可以看见赫格尔的辨证法是完完全全的『唯心论的认识方法』,马克斯的辨证法是『拜物教』,『宇宙动力论』,『唯心论的认识方法』和『现实思想』的混血儿,恩格斯,列宁,波德林诸人的辨证法是马克斯的混血儿向『现实思想』方面的发展,考茨基向唯心的认识论方面发展,托罗茨基和考茨基差不多,但他把自己的天才发挥到了疯狂的状态,又有些像拜物教下面的英雄了。除上述诸人,其余世界各国的学者的辨证法更多得不胜繁数,不能一个一个的请出来解剖,但总结一句,终不外乎是下列四方面的畸形发展或平衡发展: 1.拜物教性的灵武崇拜,以物质为一切宇宙及人类社会之起源,抹杀人类自身的主观力量; 2.拜神教性的宇宙动力论,但为唯物论的色彩所遮饰,神秘性的动力往往解释成为平凡的动力了; 3.唯心的认识论,把现实解释成精神的附庸,武断的论调常常超出现实以上; 4.科学的现实论在唯物的神秘性中不自觉的运用演绎法的认识论,并且不自觉的流露出创造精神——这方面发展的辨证法对于马克斯主义常获得可惊的成功。 我们既已明了辨证法的神秘性与复合性,在演进的理论上没有科学的统一的基础,那末我们在研究经济学的时候当然不能再拖垂着辨证法那付镣梏了。 我们用演绎法的认识论的方法来研究经济学,认识的最初的出发点当然是经济社会,经济社会决不是突然产生的,它有它的历史,同时历史也决不是一条线,历史是分时代和阶段的,各个时代各个阶段的经济社会,有不同的组织,有不同的关系。我们初次和经济社会这个名词接触,经济社会这东西存在于我们脑筋里只是一团混沌的影子,除掉黑漆一团的影子以外几乎什么认识都没有,但是我们如加以分析,就能知道经济社会有历史,并且它的历史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进步。在社会经济的历史上加以分析,那末我们又知道各时代有各时代的经济组织,各时代有各时代的经济关系;我们更在这些经济组织的构成和经济关系的结合上加以分析,我们又可以明了: 1.在组织的构成上有科学家,工程师,经理员和管理员,工人,农民,商人,教员以及其它公务员和艺术家等分别; 2.在各个成员——或经济细胞——的结合关系上,有协力主义的统治关系,有资本主义的统治关系,有暴力主义的统治关系; 3.在社会经济活动的工具上,有马克斯称为『经济纽带』的货币,有各种维持社会经济秩序的经济制度,有便利社会贸易的各种度量衡制度; 4.在社会经济流通的现象上,有生产,运输,分配和消费等事; 5.在生产,运输,分配,消费——或统称生产总过程——等事项的进行上,有生产条件如劳力,土地,原料,工具等的配合关系,有生产与市场——消费——的相互关系; 6.在各经济阶段的交替关系间,我们又能看出前经济阶段的矛盾点和后阶段阶段所以出现而代替前阶段经济的原因; 7.以历史观察的结果来与现实的经济社会实行归纳法的比较,实行再分析的观察,那末我们又可以重行厘定现实,努力于新的创造了。 2.经济学的创造方法科学的经常任务在于研究,但其终极的目的却是在于创造,如果一个科学只顾研究不顾创造,科学便毫无价值,简直是一种人类精力的浪费行为。一个经济学者从事经济学的研究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十年二十年都说不定。我们知道原富和资本论都不过是历史的产物,是一些历史事实的分析或综合,可是就这样的两部书已经耗尽了亚丹斯密与马克斯半生的心血。但这两部大书,还只是亚丹斯密和马克斯研究经济学的记录罢了。现在,社会日进,人事日繁,学者们对于研究的日程事实上要缩短,同时教育的进步与印刷术等等的发明,研究上得到许多便利,研究的日程事实上也可以缩短了。当学者们结束了研究的日程而去到社会上实行,去与现实结合,便不免的要在行动上表演出模仿或创造的行为。对于旧制度的不满,对于旧方式的矛盾,模仿往往为一般人所厌恶,可是厌恶也没有用,当你没有能力创造的时候,不模仿又怎样办? 革命根本是集合许多不愿意过矛盾的平凡的模仿生活的人,来推倒旧制度旧方式以创立新的合理的制度,创立新的合理的方式,可是你如果不具有创造的能力和勇气,这种革命纵使侥幸取得了政权,结果也是去掉一个暴虐再来一个暴虐,或者是去掉一个矛盾再来一个矛盾,去掉一个平凡再来一个平凡。在个人主义的立场上谈革命,取得政权自然算是革命成功了,只要自己有权有福,管他以暴易暴,以矛盾易矛盾,以平凡易平凡!可是在社会主义的立场上,少数领袖拼着几千万民众的血肉——中国自一九二六年大革命到现在牺牲的民众直接间接恐在一万万左右——以攫得高位,权已在手而犹不能开始创造工作,这实在是奇耻大辱! 现代在政治与经济方面两个伟大的创造者,一个是苏俄革命的导师列宁,一个便是中国革命的导师孙中山。列宁在政治方面的创造是苏维埃制度,孙中山在政治方面的创造是五权宪法。关于经济方面,则列宁的创造是新经济政策所根据的『社会——国家——资本主义』,孙中山的创造是『钱币革命』。 列宁创造社会资本主义的经济当然不是偶然的,他继承了马克斯及其它社会主义学者的全部研究,经过苏俄十月革命后长期共产主义经济的试验,才有了伟大的社会资本主义经济的创造。列宁能有这样伟大的创造,主要的原因自然由于他有独特的天才和精神,但没有那前期的研究学识和实际经验,后期各种应着现实的创造决没有成功的可能。 孙中山的钱币革命向为一般党人所忽略,大多数人都致力于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其实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只是一种调和方略,还不是真正创造。对于革命的要求,这种调和政策决不能使民众满足,经济上也决不能收效。只有钱币革命才是经济上的伟大创造,因为货币制度与金融组织的改善,可以转移生产,调济消费,这样便可以开社会资本主义的先路,完成中国民族资本发展的基础。当然,我们不能否认孙中山钱币革命的方法并未具体,尚待加以发展——发展的最好范本便是其友人列宁的社会资本主义。中国经过长期的危难以后,现在已有人注意到钱币革命,主张自由主义的纸币政策的著作在出版界已有发现了,有组织的研究机关则有『中华钱币革命协进会』。那些自由主义的纸币政策,都是欧美资本主义国家腐臭了的东西,中国因为没有尝过资本主义的味道,腐臭了的东西自然能为一般嗜痂者所爱好。但全国人民为生活所困,并不都有嗜痂之癖,这里可以不论。这里,我们把以发展钱币革命重任自负的中华钱币革命协进会讨论一下吧。 中华钱币革命协进会在其开第一次筹备会就已很惹人注目,到会的有中委,又有各团体各机关的代表,在学术史上可说是少有的盛会。但不幸得很,我们试看该筹备会的报告: 『改革钱币政策,分四点:一,票由政府印制,人人可以财产或收入十分之一作保发行,仿造邮局办法,分设一二三四等局,代为管理,至政府则可以岁入十分之五作抵,尽量发行;二,由政府颁布保证委员会条例,在全国各省县乡村,一律组织保证委员会,保证员不限名额,以财产多寡分等,如财产在五千元以上,可为四等局保证员,十万元以上可为一等局保证员,人民发行票额,须由保证员担保;三,发行票额不必兑现,以十二个月为满期,满期后即由原发行人,以另票或现款交由各局,将原票收回;四,组织国际汇兑银行,将现金集中,实行对外用金银,并可随时将金银存放外国收利。……』(二十一年九月五日申报专电) 『不必兑现』的钞票『人人可以发行』,那是何等痛快的事啊!政府又『可以岁入十分之五作抵,尽量发行』钞票,那又是何等痛快的事啊!中华钱币革命协进会诸公真可谓极尽痛快的自由主义纸币政策的能事了。自然,这政策的施行,各大中小产业资本家将欢欣庆祝,政府当局在睡梦中也要笑出眼泪来。可是凭空添出了这许多钞票,究竟对于中国产业有什么裨益呢?纸票不是财富,我想没有常识的人也可以知道,中华钱币革命协进会却要以大批纸票来富国,这是怎样一个异想天开的致富之术啊! 纸票的价值是信用,信用的基础建筑在产业的活动上面。中华钱币革命协进会诸公想超出于产业活动和超出金融组织以上,企图以神乎其神的大量纸票来富中国,这不是梦想吗?孙中山的钱币革命为了适应当时的环境,规定不兑现,规定发行局和销毁局等机关,染有浓厚的离开现实的色彩,然而并不因此就掩没了他的理论上的光辉。中华钱币革命协进会在理论上没有加以丝毫发展,在策略上却以空想的自由主义的污泥来涂抹孙中山的钱币革命,这实在是一种对孙中山最痛心的诬蔑! 胡适之以『知难行亦不易』来污辱孙中山的尊重创造的主张,协进会诸公却以一些『模仿』的自由主义的丑行来代替孙中山的创造,这实在是中国革命的一段可耻的历史啊。我们不能像申报那样取消钱币革命的主张: 『孙中山先生钱币革命论,本为痛感急切而发,然其前提亦必在孙中山先生理想社会现实之后』。 但我们也决乎不能把钱币革命拉向自由主义,资本主义方面发展啊! 列宁于长期的研究和奋斗之后,直到晚年才有社会资本主义的创造,苏俄为实现这一创造,由全体人民过长期的节衣缩食忍苦耐劳的生活才获得五年经济计划的空前成绩。孙中山的创造——钱币革命——则为勇于内争的党人们长期的束之高阁,到现在反为党内党外许多投机者加以自由主义的侮辱。这可知创造的艰难了。 ——为了引证两个经济上创造的先例,文字的说明逸出了范围,现在仍旧拉回本题讨论经济学的创造方法吧。将理论变为现实,不外两条路,一是模仿,一是创造,前面早说过了。创造必先有理论基础,没有理论的行动我们虽不能否认它是创造,但至少是一种自然性的行动,而不是目的意识性的革命的创造。凡是创造,应该先有理论,有了创造的理论,然后才有创造的行动。尤其是社会经济发展到全世界变成一个系列的现在,不有全世界人类普遍的认识,任何个人都没有完成经济上创造的能力,所以对于创造的理论就更为重要了。 创造的方法,一般的讲起来是运用综合的归纳法,也许可以说是演绎法的还原,但所谓演绎法的还原,我们不要误会是把一个时钟拆开来又装回去那样的简单,这只是重复的模仿,不是革命的创造。在创造基础上的演绎法的还原,形式上虽然是还原,但实质上已经完全不同了。好像一个机巧的钟表技师,他拆了许多旧式的时钟,细心地加以检阅,经过长期的研究,时钟的构造上有了发明,另外造成一个新的时钟。这个新的时钟在形式上可以说是旧式时钟的还原,但实质上和旧式时钟完全不同了。旧式时钟常常发生空碍,行走起来忽快忽慢,新式时钟则因为机件进步,什么弊病都没有。当苏俄实行新经济政策,改正了各种经济组织和经济关系,把原有的经济条件重行配合起来,于是欧美资本主义学者就欢欣鼓噪,说是苏俄把资本主义还原了。现在则小孩子也能够认识清楚,就是苏俄的社会资本主义与欧美的自由资本主义形式虽然相似,内容却完全不同,这里我们可以明了,新经济政策是社会经济的创造,绝不是资本主义的还原。 我们研究社会经济,我们把各种经济组织和经济关系运用分析的演绎法去一个个局部的观察,要和观察时钟一样连一个不重要的螺丝钉也不肯轻易放过。经过这样的长期研究和观察以后,我们就能够知道资本主义经济的种种缺陷:第一生产的浪费太大,第二生产与市场的关系常常脱辐闹恐慌,第三因私人剥削关系形成贫富阶级。……我们知道了这许多资本主义经济的缺陷,我们就应该求进步的方法,重行创造一个合理的完善的经济来代替。 一个善良的钟表技师要求旧式时钟的进步,决不是把旧式时钟的不良机件拆去就算完事,必将更造一个新式时钟来代替。马克斯在这一方面的工作,实连一个善良的钟表技师的工作都没有做成,他把资本主义经济的内容真实看得很透明了,可是他只像一个愚蠢的钟表匠一样,要一铁锤把不良机件都打碎,结果暴动以后的社会经济反不如暴动以前。装着不良机件的时钟还勉强能行走,被打碎了不良机件的时钟却不能动了。马克斯理想中的共产主义经济,这原是原始经济的模仿,也就是被打碎了不良机件的时钟,这种经济当然不能实现,除非人类都愿意下血海,进地狱!列宁的社会资本主义经济,这与自由资本主义不同,与共产主义也不同,而是从自由资本主义经济更进一阶段的创造。 列宁的社会资本主义不是什么辨证法,运用辨证法是无论如何得不出这样的结论。列宁老实是于彻底的运用分析的演绎法之后,接着便运用综合的归纳法,将旧有各种自由资本主义的社会经济条件,加以进步的锻冶和改铸而重行配合成为社会资本主义的经济。这与马克斯那样愚蠢的钟表匠的方法不同,也与一辈子过模仿生活的资本主义学者不同。 其次在创造方面应当注意的事: 第一,不能脱离现实基础; 第二,不能脱离政治与科学间的关系。 创造不能脱离现实,脱离了现实也无所谓创造。一些经院学者死钻在书堆里,引经据典,十句话有八句是引用列宁以前诸人的成文,但这是在考证,不是革命,更不是创造。有许多想象力丰富的人,凭空描写出『理想国』,『乌托邦』一类的理想社会,但这是文学的创造,不是经济的创造。深入现实的方法,并不是在论文中多引证一些统计数字就算完事;必须参加社会实际的革命运动,认识整个的现实社会,由此得有机会了解一般社会生活的痛苦和社会经济窒碍的所在点。 创造不能脱离政治与科学间的关系,这是最严重的事实问题,然而现在的一般学者们竟忽略此点,有许多学者提出来的经济主张竟完全脱离了政治事实和科学基础。当然,在马克斯宿命论的哲学基础上,经济几乎是超政治超科学的灵物,好像一切事态都以经济为转移。殊不知经济对于政治与科学的依赖关系也是很密切的,列宁为讨论苏俄革命便利起见,曾有下面的一个公式: 苏维埃+电气化=…… 这一个公式的具体解释,苏维埃便是代表政治,电气化便是代表科学,苏俄的社会资本主义经济的基础便是建筑在这上面。如果我们要解释得更明白更具体的话,还可以依着列宁的公式,改演如下:社会经济条件+苏维埃+电气化=社会资本主义经济 看了上面的公式,我们就可以相信经济并没有什么超然的地位,它离开了政治与科学,一天都不能存在。社会经济越进步,对于政治与科学的依赖关系便越深。科学与政治固然也依赖着经济,但我们决不能因此便迷信经济能够超绝一切,而在经济的创造方面忽略这些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