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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诗小记
双山
有人说,通过翻译来欣赏诗,有如隔了毯子闻花香。这个比喻纵使有点过分,却并非没有道理。
诗是否可以翻译?这是一个老问题。正反双方,一直争论不休。这争论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吧。有些认为诗可以翻译的诗人,曾经企图用事实来答复它:他们从外国文里翻译了名诗人的作品,而且有时也翻译成很好的诗。这个事实,彷佛已证明了诗是可以翻译的。那末为什么还有人坚决地认为诗不可译呢?理由不外是这样:纵然在国际文坛上我们看见过很出色的译诗;但这祇是就诗论诗,却不是就翻译论诗。有些翻译诗之所以成为好诗,并非证明了诗之可译,而祇是证明了那首诗的译者是一位诗人;祇是证明了这位诗人从另一位诗人,从一位外国诗人那里得到一点灵感,借来一个题材,也能写成好诗罢了。这首诗,如果我们不从诗的观点,而从翻译观点来批评,即从良好翻译所不可或缺的对原作的「信」字来批评,它也许还是不好的译作哩。
我不以为所有的诗都不可译,但我相信有些诗,特别是抒情诗,尤其是音乐性非常强烈的抒情诗,确不可译。或者,换句比较和缓的话来说,确是无法译得好的;经过翻译,我确信不可能将原诗所具有的色彩、韵味、情调、音乐节奏和音响效果,全部给保存下来。事实的情节可以翻译,思想和观点可以翻译,情感和情绪也可以翻译;但是诗中有一些与某一语言文字密切结合的、绝对与它不可分离的、独特的「色」、「香」、「味」,却不能翻译,至于完全从该一语言文字的特性所产生的「声」〈音乐性〉,则更无法在另一语言文字中保存下来。
「用同样的协韵法来押韵不就行了?」人们也许会这样说。
并非。押韵不过是构成诗之音乐性的诸般因素之一。所以应用与原诗同样的协韵法,绝不能传达,至少是绝不足以传达原诗的「声」,更不必说其它的「色、香、味」。
这道理可以用相反的例子来说明的。
你试将元明散曲中的一首小令,或将一首普通的词,译成英文(纵使你的英文是非常之好的),再请你自己看看,这译文里可还保持得原作的若干音乐美与画面美?再,如果你读过一些英译唐诗的话,请你回想一下,其中有哪几首让你读了满意的?这即是说,其中有哪几首让你读了不觉得面目全非,不觉得味同嚼蜡的呢?
纵非绝无,总属极少。
译诗既然是这样一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甚至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那末,我们为什么要译耶夫土欣可的诗呢?
是否耶氏的诗属于可译的一类?
不是。恰恰相反,耶氏的诗应该是属于非常难于译好的一种。它之无法翻译成中文,也正犹散曲小令等之不可能译成外文一样。因为它很讲究节奏,很注重音韵,而且不时采用俄国民歌的曲调,又常以方言〈西伯利亚〉的俗语入诗。他的诗的特色,与那些为俄文所特有的节奏、音韵、曲调与言词无法分开。所以勉强翻译,一定会弄得面目全非。
但是我们终于勉强把他的几首重要诗篇翻译出来了。
为什么我们要明知故犯做这种蠢事呢?原因如下:
三年前,我们在美国出版的一期《礼拜六晚邮杂志》〈一九六三年八月十三──十七日〉上,读到了诗人耶夫土欣可写的《早熟的自传》,觉得相当有意思,于是就将它翻译出来,投寄给本港出版的一种月刊。《自传》在那月刊上连续登载,读者反应颇为热烈,以此我们知道这篇文章也深得中国青年们的喜爱的。
这就引起了我们将该稿刊印单行本的意思。
但当我们郑重考虑诗人《自传》的出版之时,却遇到了一个问题:是否必须附录几首诗在后面?因为诗人自己说过:「一个诗人的自传就是他的诗作。其它的任何东西都祇能算是旁注。」介绍诗人的传记而不介绍他的诗作,岂非等于祇留旁注而删去了正文?事情本身虽然不一定像这个比喻所说的那样严重,但介绍诗人却不让人看到他的诗,终究是一大憾事。
为了补足这个缺陷,我们最先想到的办法是将几首英译的耶氏诗附在后面,但一因英译诗在传达原作的「声、色、香、味」方面毫无成就;二因英译诗祇便利了少数懂英文的读者,于更多的中文读者仍无帮助,所以我们没有实行这个办法。接着,我们决定将诗完全译成散文,让读者们能看到诗的内容就够了。但是变成了十足的散文之后,有些诗竟是十足的不足道了。附录这样的散文,其实比不附更坏。因此,最后我们决定还是把它们译成诗的形式,结果便产生了目前方式的那几首译诗。大家看到,我们译诗的主要目的也还是传达诗的思想和情感,我们没有在韵律方面做徒劳的追求。译诗一般地都是不押韵的,甚至连中国戏曲所通用的所谓「辙」都不曾合上。不过有时候,在可能范围内,即在不损害原意的范围内,我们也尽可能让句子读起来稍微好听些,能够上口些。
这样的译诗当然绝对谈不上什么成就。有了它们,只是聊胜于无,让自传这「旁注」,能找到「正文」来作印证或参考吧了。至于透过我们加上去的毯子,读者们是否多少闻到了一点花香,那我们从来就不曾计及的。
我们的译诗,除了《斯大林的继承人》一首,因为找不到原文,是由英译转译外,其余各篇,都是从俄文直接翻译的。我们所依据的本子是:英国勃莱登大学俄文副讲师密尔纳─古兰所辑的「耶夫土欣可诗选集」。
本书中的《早熟的自传》,译文与过去在月刊上发表过的有很大不同。我们这次是根据安特鲁‧麦克安特的英译本(企鹅丛书版)增补了的(注)。补译进去的文字,大约有旧译文的三分之一。在这个新译文里,希望读者们能看到诗人更加完整的面貌。
一九六九年十月。
注:这个本子的译文,与《礼拜六晚邮杂志》上的译文,字句上颇多出入处,只因大多数出入的意义不大,又因我们找不到俄文稿来核对,无法确定哪一个本子更忠实于原作,故除补译删节段落外,其它译文,并未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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