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小林多喜二《转折时期的人》(中篇小说,1931)



  虽然来到北海道,可是一家的生活并没有好转。
  那时,父亲由于过去劳累过度,心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不过,这是龙吉后来才知道的。庄稼活儿再干不下去了。——他弯着身子,在冰冷的稻田里要呆好几个钟头才上来,浮肿的脸上溅满污泥,一副青紫色的面孔,好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他同到家中,连水淋淋的草鞋也不脱,就仰卧在一进门的地方,让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
  “龙啊!你摸摸这儿……”
  说着,他便用又粗又硬的手抓住龙吉的小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左侧胸部下面。
  “懂吗?你看,扑通扑通地跳呢!”
  龙吉好像要摸一个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胆怯怯地把手伸过去,因为跳动得太厉害了,他觉得父亲的心直往上蹿,所以不由得把手又撤了回来。
  “这是啥呀?……爸爸的怀里有钟吗?,
  “钟?瞎说!”
  爸爸把浮肿的脸一歪,笑了。
  龙吉父亲的身体本来不算坏,心脏完全是干活儿过力给搞垮的。父亲死的时候,龙吉见那瘦骨鳞峋的尸休,才知道他那只皮包骨的手掌比脑袋还要宽大。父亲是村子里千活儿的能手。
  “你爸是个天生干活的大好人!”这是妈妈的口头语。不仅是妈妈的口头语,就连左邻右舍和亲戚们也都这样说。然而,象父亲这样能干的人,却没有安身之地。那么,又为什么那样不辞辛苦地劳动呢?母亲说:
  “再怎么干,也不能人人都发财的呀。这也得碰运气……”龙吉的父亲原是投奔在小樽开面包工厂的哥哥来的。在哥哥的关照下,父亲在手宫街开设一家小铺子,卖“馅面包”“粗点心”“洋画片”“ 轻气球”“飞弹”[1]“肉桂糖”和“汽水”等。那里虽然也是手宫街,但已经是市郊,即使天气一直是晴朗的,街上也是湿漉漉的。许多阴暗的小巷纵横交错,象蜘蛛网一样。脸儿肮脏的孩子们拿着木棒,一面拨弄着阴沟里的水,一面大声喊叫着,在附近叭哒叭哒地乱跑。孩子们成群结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家家的房屋又小又暗,屋里潮湿得很,孩子们谁也不呆在家里。外面下小雨,他们也淋着光头和肩膀在外面跑着玩。再说,回到家中也没人,因为父母都出外做工,孩子们在外面玩惯了。
  孩子们跟家里要一两分钱,就到龙吉家的铺子去买“飞弹”。然后两三个人排在一起,把弹子往板墙上一弹,看谁蹦的远就算谁嬴。
  龙吉说的是秋田土话,大伙都不找他玩。他一说话不是人家逗他,就是学他,所以,他总是哭着回去。在学校也一样。高年级的学生故意走上前来问:“谁讲秋田话。”一发现龙吉在操场的角落上没精打采地呆呆站着,大伙就围拢来起哄。无论别人怎样捉弄他,他就是执拗地不吭一声。
  但等到把龙吉通急了,他就哭起来,不由自主地喊一声:
  “别烦啦!”
  “别烦啦!?说啦,说啦!到底说出来啦!”
  大伙乐得一齐跳起来。
  “别烦啦!”
  “别烦啦,这是啥意思?”
  这时,一个常常欺侮龙吉的大个子,头上长着“火包”(头上的脓包)的同班同学就说:
  “告诉你吧。那是这个意思——不要闹啦!”
  大伙哄然大笑。
  从那以后,“别烦啦”“别烦啦”这句话,就在校内传开了。龙吉不愿意上学。起初,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去上学,其实,他爬到后山玩了一天,在看那里的土工们开采石头。土工们在高高的山崖上挥动着洋镐劳动,有时洋镐的长尖上还闪一下亮光。
  他看了几次爆破。先是闻到一股导火线的臭味,突然岩角往上一冒,接着砰的一声,砂石土块便纷纷落在地上。
  最后,他和一个年轻的杠夫头交上了朋友。这使他感到十分奇怪,竟然会有人跟自己相好。——逃学的事给父亲知道了。因为,学校的女教师来家访了。父亲听说以后,脸上显出非常难过的神色。这使龙吉简直莫名其妙。第二天,父亲领着龙吉.上学去了。当天,他在下课时间到操场一看,父亲穿着草鞋还站在那里,只是在向他这边望着。其实父亲并没回去,而是一直呆在那里。第三天,父亲又跟着龙吉上学去了。
  父亲一生过着悲惨的生活。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学习很好的龙吉身上,至少也要把他一个人培养成材。父亲不晓得小龙吉为啥假装上学,而实际上是在逃学。可是,当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犹如晴天里一声霹雳,对父亲来说,这个打击真是非同小可。不但如此,父亲为了送龙吉上学读书,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哩。
  每天清晨刚蒙蒙亮的时候,父亲就背起货匣子,穿着草鞋,到小樽市中心的面包工厂去采购“馅面包”“代用面包”和“咸面包”。本来这是由厂子给送到家的,但自己去上货,可以在批发中多给两三个。这要按时赶回来,好卖给上班的工人和上学的学生。就拿下雨天来说,早上天气很冷,父亲过去在水田干活时受的风寒就要发作,腰痛起来。
  快到中午时,父亲担起两个四面镶着玻璃的货匣子,里面有两三层隔板,上面摆着大福饼和面包,到土工做活儿的地方去叫卖。若是下雨天,那里还没盖起工房的时候,他就到海关旁边有栈桥的广场去。他整天在道旁饱受灰尘的扑打,累得精疲力尽才回来。
  龙吉的姐姐在火山灰公司里做活。她在烟雾溟濛的火山灰中工作,是要把嘴和鼻子用手巾围起来的。——姐姐回到家来,唯恐衣服溅上水,便赤露着上身,花很长时间洗头上雪一般的火山灰。姐姐是一个皮肤白净的漂亮女子。一天,龙吉偶然发现姐姐的右肩上发青,肿起一块。这在姐姐的自净皮肉上,怪叫人心疼的。
  龙吉从身后问道:
  “姐姐,那是什么?”
  姐姐在洗头发,起初没有理会龙吉说的话。“你瞧!”他说着就用手摸了摸。
  姐姐一楞,回过头去,脸色马上变了。她赶紧把胳臂伸进袖筒里挡住。龙吉被搞得很尴尬,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后来才知道,姐姐是在火山灰公司挑洋灰桶。这样也就使他记起一件事来。当时姐姐每次从工厂回家,不是跨过门槛,而是用手把每条腿架过去,才勉强进到屋里来的。
  那时,妹妹在上学,但一回到家来,就拿着筐子到火山灰公司后面堆得象山一般的煤渣堆里去拣煤核。她在煤渣堆里挖一挖,就可以找到焦炭样的东西。一到冬天,就烧这种焦炭。这时就把洋铁桶周围开成许多小洞,用它作炉子。可是这种焦炭嫩烧时冒出的蓝火,是有毒的,弄得满屋子烟气腾腾,呛得鼻孔难受。姐姐和妹妹是这样地劳动。但是,除此之外,家里不论办什么事情,父亲都是打发姐姐和妹妹去,不使唤龙吉。
  “龙啊!你是爸爸的‘心肝’呀!”
  姐姐累得不耐烦的时候,就这样对他说。“心肝”就是宝贝儿的意思。——父亲盼望龙吉努力学习。可是沉默寡言的父亲,对此没吐露过一句。不过,父亲的这种心情,龙吉是理解的。

  龙吉上六年级的时候,父亲象有什么心事似的,儿乎每天都要到开面包工厂的伯父家去,每次回来都很迟。晚上,当龙吉把饭桌擦干净,在上面做功课的时候,回到家来的父亲便和母亲悄悄地谈论很一长时间。
  一天,老师在作文课的剩余时间对大家说,
  “你们中间能升学的人,举起手来!”
  于是,同学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回过头去往后看。有四五个人犹犹像豫地涨红着脸,但又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纷纷把手举起。“再举高些!”老师说着挺了挺腰,一、二、三、四地数起来。大家都很羡慕,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报升学的学生,都不是学习成绩很好的。龙吉心想.这样的学生能考入上级学校吗?
  休息时间,教员室来人叫龙吉。他想:又出什么事了。教员室来叫人,总是没有好事的。他战战兢兢地推开沉重的门走进去。
  任课的老师背靠着火炉在吸纸烟。龙吉窥伺着老师的脸色,一声不响地站在他面前。
  “你家里……穷吗?”
  老师一见他就问道。
  “……!?”
  这完全出乎龙吉的意料之外。他说不出话来,用指头摆弄着衣服的下襟。
  “是吗?.……很穷吗?”
  他点了点头。
  “是啊。象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不能升学,是很可惜的。你回去跟家里谈谈。我也走一趟,去见一见你爸爸……”
  龙吉从来没考虑过升学的问题。因此,刚才那些要升学的人举手的时候,他并没有象其他学生那样感到羡慕。可是,现在给老师这么一提,他意外地感到又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心想:上级学校并不是那些努力学习,成绩优秀的人进的,而是比自己学习劲头差两三倍,脑子又笨,成绩又坏的人进的。这是什么道理呢?
  那一天,他匆匆忙忙回到家里。父亲不在。他从外面扑通扑通地跑进来,突然间闯到妈妈跟前,话也说得快,没头没脑的,于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傍晚,父亲担着空货匣子从土工们的劳动“工地”回来了。他一听到龙吉升学的事,就说:“我每天到你伯父那儿去,就是为了这件事。”原来父亲一心一意想让龙吉升学,他是到伯父家求情的。
  又过了两三夭,放学以后,学生们吵吵嚷嚷地从学校走出来。这时有人喊了一声:
  “大村的爸爸来啦!在那儿呢。”
  一看,爸爸背着装馅面包和大福饼的货匣子,穿着草鞋靠在学校的大门旁边站着呢。当时龙吉在众人面前,躁得脸通红。父亲在打扮差不多相同的学生中间发现了龙吉,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径直地快步赶上去。这时的货匣子给摇动得咯达咯达直响,把龙吉羞得无地白容。
  “成啦!成啦”
  父亲急促地颤动着因牙齿脱落而松弛的嘴唇说。成啦?此刻,龙吉正为了父亲而感到羞愧难当,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呢。——学生们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父亲的那身装束,便各自走开了。
  “成啦!龙啊,你能升学啦!”
  父亲和伯父好容易才商量妥。他等不及龙吉回家,又因为要赶到工地去,所以,等回去再告诉他,就得到晚上了。回想起来,在父亲五十多年的悲惨生涯中,象这样高兴的事,恐怕一次也没有过。可是,真的一刻也等不了吗?父亲也曾这样想过:龙吉在学校见到自己会感到害羞的。但是,即使这样,也还是想尽早地告诉他……
  龙吉放慢脚步跟在父亲后面走。他边走边想:我这成什么人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情不自禁地哭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一动一动地抽噎着向前走。
  父亲唠唠叨叨在说什么。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说过这么多话。走了一会儿,父亲才发现自己一个人在说话,于是猛地回过头来,
  “你怎么啦?龙啊。——喂,怎么啦?”
  他给父亲一问,突然放声哭起来。而且,不住地撩起父亲那带汗气味的短褂下摆去擦眼泪。

  关于升学(那是商业学校)的事,是附加条件的。——龙吉要住在伯父家里,从学校回来得跟着职工一起在面包厂帮工。一面上学一面做工,这是很吃力的。有时让他用大竹板搅拌大锅里的“酵子”,有时捣土豆,有时还要和面——两只胳臂插进去深得没了肩膀,弄得浑身上下一片雪自。在早晨上学之前,他还要坐着卡车去送面包。卡车不去的地方,便用大车载着货匣子送到零售店去。——龙吉一到学校,坐在椅子上净打瞌睡,怎么也支撑不住。因为是别人给幸钱上学,所以必须争取一个好成绩。不但如此,在伯父家总得时时刻刻赔小心,大伙对他也都冷眼相待。
  到了面临考试的时候,龙吉认真地考虑过好多次,总想从伯父家中逃走。
  事情发生在顶麻烦的一次考试的前一天。因为看笔记,他到工厂迟了一步。那正是工厂最忙的时候,陆续不断出炉的面包要不停地装箱。恰巧父亲也来了。他背着货匣子,穿着草鞋,在工厂旁边的“取货台”处等候领取面包。职工们肩并肩,热得满头大汗,脸上油光锃亮的。龙吉和平常一样,便插到他们中间去帮忙。这时,工长正用长柄竹板从炉膛里往外撤烤着面包的铁板:他恶狠狠瞪了龙吉一眼。工长以熟练的动作将铁板在竹板上一转就抛出手,只见铁板唰地一下平落在他的跟前,旁边的职工赶紧用蘸着蜜糖的刷子涂了一下铁板上的面包,随后用很厚的破搌布抓住铁板的边缘,把烤得黄灿灿的面包扣在席子上。分口
  ——正在这时,龙吉只觉得眼睛、耳朵、鼻子嗡地一声,接着自己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自己给抓住,一下仰面朝天倒在石板铺的空地上。他哎哟一声,捂着脸想站起来。
  “你这个吃闲饭的东西!”
  工长的长柄竹板又横着打来。他一只手撑着地,身子摇晃了一下。边时,龙吉晕晕忽忽的,疼痛还是小事,只是父亲目睹这一情景时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在一刹那间刺痛了他的心!
  “你干嘛?”
  他只说了一句话。
  “话不知耻的家伙,还问呢!到一边吃闲饭去,这么晚干啥来!”
  “……”
  龙吉受这一番屈辱,使他浑身打颤。但他又怎能顶嘴呢。——自己寄人篱下,没话可说。
  龙吉的父亲一动也不动,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最后一言未发。面包出了炉,爸爸一声不响地装满三匣子就回去了。
  当天夜晚,龙吉睡觉时用被子埋着头,白天一直在忍受着的屈辱感情,顿时涌上了心头。他咯吱咯吱地咬着被里子,眼泪簌簌地流出来。
  “听见了……听见了……”——他睡下后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脑后的里屋里,好像是女佣人在答话。龙吉突然清醒过来。
  “听见了,这就起来……”
  果然是女佣人。他昂起头来,泪水沾湿了的被里和枕头使面颊感到冷冰冰的。随后响起一阵喀达喀达的声音,大概是女佣人起来去开门。这一定是来客人了。——龙吉没把它放在心上,又枕上头翻了一个身。
  女佣人打开外面的房门……突然,龙吉的母亲和姐姐在喊叫,女佣人扑通扑通跑进来。——他不由得在褥子上坐起来。“你爸爸……你爸爸!”
  他没有把话听完,就已经明白了。
  面色惨白的姐姐提着一盏还在点着的灯笼随后走进米。睡在后屋的伯父听见动静也起来了。
  姐姐说话十分紧张,结结巴巴象小孩子学话一样不清不楚的。
  “爸爸怎么啦?”
  龙吉把姐姐的肩膀一把抓住。
  “被火车,……爸爸被火车……”
  姐姐只把话说到这里,便瘫软地倒在龙吉身上,吐地一声痛哭起来。
  夜里十点钟左右,父亲说洗澡去,就在从手宫车站岔向临海铁路进入填海造地的路上给压死了。那是在铁路道口附近有很多货仓的一个拐角处。当龙吉和伯父等人来到那里时,父亲的尸体已经用席子盖着,就躺在离铁轨不远的低矮的野草旁边。有五六个人站在那里,有警察,也有车站上的人。
  每当火车通过时,机车上的前灯照得附近亮通通的,可是,龙吉每次都把眼睛闭上。天气并不冷,但他身上却不住地战抖。
  ……火车在拐弯的一刹那,就在那附近……”一个机车上火夫模样的男人,用手指着货仓和货仓之间的地方说。“象有一个人站在那儿,但看不太清楚。正在这时,就觉得眼前有个东西一闪……那声音真难听,咯吱的一声!……”
  有人向一旁吐了几口唾沫。
  警察还没有验尸,说是明天才能领回。大家一面站着说话,一面等警医到来。龙吉没有跟母亲和姐姐说一句话,
  “说不定铁轨上还粘着一两根指头呢。这要等夭亮才晓得的……”
  说话的人象是站岗的巡替。
  聚光灯一般的小光圈,照在货仓对面的洋铁板墙上,摇摇晃晃地闪现出各种影象。不料一个拿着煤气手提灯的车站巡警从拐角走过来。
  “怎么回事?”
  煤气灯的光圈在席子卜见动了两下。接着,在一片漆黑中,照亮了每二个人的面孔,随即又消失了。
  “压死人啦。”
  “嗬,又是一起!”
  巡警再次把煤气灯对准席子。——龙吉心里不由地在想:现在,躺在席子下面的父亲已经是和平常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好像他离开自己很远很远似的——几次想改变这个念头,可是老摆脱不了。不仅如此,就连姐姐、母亲、巡警以及围绕他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在向身后不停地退去,又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身旁说话,就在这一瞬间,龙吉不省人事了。——当时,他得的是脑贫血……
  父亲的尸体是用门板赶制成的担架抬的。天将破晓,流水一般的冷空气,在没有行人的街道上和家家户户房屋之间浮动着。龙吉和妈妈跟着担架在后面走。担架被父亲的遗体压得咯吱咯吱响。
  母亲用手巾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地哽咽着。当来到父亲每天清早背着货匣子到面包工厂去的山道时,母亲号陶大哭起来。
  “他爹呀,这儿就是你每天走的路哇!”
  她对着门板上父亲的尸体说。
  龙吉想起穿着草鞋从这条路走过的父亲,就如同在眼前一般。
  道路从这里开始是平缓的慢坡。抬担架的人停下来换了换肩。往前走了一会儿,便路过盖有土工棚的工地。出早班的土工们扛着洋镐,推着空翻一牛车,正向开凿的山崖下面弯弯曲曲地爬去。大家回转头来望着担架,象似在说什么。
  “他爹呀,你记得么,这就是你每天来卖面包的工地呀!"
  母亲没有能把话说完,因为语尾颤抖着,已经泣不成声了。抬着担架前面杠子的一位年轻的亲戚,在悄悄地揩着眼泪。
  过了工地便是下坡路,离家很近了。附近已经开门的人家吃了一惊,都跑上前来。妈妈这时头也没抬。
  小妹妹和亲戚们一起站在家门口,她一看见担架便迎头跑过去。
  “他爹呀,瞧,到家啦!这是咱们的家!”
  说着,母亲也不怕当众人的面,就在进门搁担架的旁边恸哭起来。

  从那以后,龙吉再也没登伯父家的工厂大门。
  父亲的惨死,顿时使他懂得很多事情。——龙吉停学了。虽然还想继续上学,可是一离开伯父家,生活就立刻成了问题。因此,他便到第二号填海造地的中岛铁工厂做工去了。
  他们正是在那个时候搬到“岩城大楼”来住的。家中还留下一些器皿,母亲就在那里开了一爿小小的粗点心铺。母亲骤然间苍老了……




[1] 一种小孩玩的弹子,类似弹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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