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35



  一辆红色的公共汽车远远驶来,一进入漕阳新邨,就降低了速度,煤碴路上发出沙沙的音响,路边两排柳树上的枝条在夜晚的热风里前仰后合。车子在大门口那儿停了下来,汤阿英跳下车子,手里提着一个藤包,慢慢走着,路灯的灯光把她的影子照在路上,越照越长,移动得越来越慢了。
  她顺着煤碴路踽踽地走着,没有回家,朝右边转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桥上。她扶着木栏杆,低着头,默默地望着桥下的流水,潺潺地在夜色中流去。她心中在盘算一个问题,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她看着水向一个方面流,流得那么舒畅,她真希望流水能够讲话,告诉她应该奔向那个方向。
  她想起杨健的话:千年的苦根要挖,万年的苦水要吐,觉得很有道理。她认为刚才在车上的考虑,是多余的。这个问题像桥下流水一样的清澈见底,还有啥犹豫的呢?
  她慢慢移动脚步,向桥下走去,打算把积聚在心头的多年来的苦水尽情地倾吐。她信步走去,突然看到一座建筑物,它外表的轮廓溶化在茫茫的夜色中,但从屋子里透出来的电灯光芒,又清清楚楚可以看到操场上的滑梯和跳板。这是漕阳小学。巧珠现在已经是这个学校里的优秀生了。她顿时想到巧珠,大概已在奶奶的爱抚之下沉沉酣睡了。张学海也早已回到家里,说不定已经睡着了。可能只有奶奶一个人,坐在灯下缝补。想到这里,她踌躇了,步子迈不动了,干脆站在路边,手扶着柳树,眼睛望着静悄悄的小学。
  她想:如果把那些苦水诉了,巧珠怎么有脸见人?小孩子们一定看她不起,也一定不肯和她玩,说不定老师对她会另眼相看。巧珠在小学里受了这样的冷遇,会回来躲在妈妈的怀里哭诉,怎么对他们讲呢?在厂里那些姊妹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汤阿英,变成谁也不理的人了。她在厂里当然蹲不下去了,细纱间也不能去了,只好回到漕阳新村。不在沪江做工,能在漕阳新邨住下去吗?一定不能够,还得搬回那个草棚棚里,任风吹雨打,任里弄里的人讪笑:“汤阿英哪能又搬回来了,她做了啥坏事体呀?”那她一辈子蹲在草棚棚里,给张学海管家务带孩子。到啥地方去?到别的厂?人家肯要吗?回无锡,种地,爸爸会骂她:你这个小丫头,在上海过得蛮好的,为啥要回来呢?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同情她,没有人帮助她,也没有人告诉她今后该怎么办。她好像走进死弄堂,眼前没有路了。
  她下决心不诉苦,心头舒畅了,如同放下了千重担,步子也轻快了。她离开小学,转过身来,往回家的路上走去。走到桥上,她望着那潺潺的流水,杨部长在职工代表大会报告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
  “有问题的人,像是背了包袱。背了包袱走路,你说,多么吃力啊!为啥不把旧社会的苦水诉尽,放下包袱,那多么轻松愉快啊……”
  她认为杨部长的话蛮有道理。她现在不去诉苦,难道说永远把苦水藏在心里,背一辈子的包袱吗?张小玲经常劝她:不但把生活做好,厂里的活动也应该参加;提高政治觉悟,青年团员凡事要带头。这不但是张小玲个人对她的期望,余静有时候也这样鼓励她,可见组织上对她十分关心。难道说,在民改这样重大的关头,汤阿英这个青年团员甘心落后吗?那不是辜负了组织对她的期望吗?你不诉苦,她不诉苦,大家都不诉苦,谁诉苦呢?民主改革怎么进行呢?
  小学里的灯光灭了,合作社那边的灯光灭了,一幢幢房子里的灯光也逐渐熄灭了。她应该回去了,奶奶等门一定等得心焦了。她顺着煤碴路悄悄走去,快到自家门口,她发现秦妈妈房里的灯光还亮着,她心上忽然也亮堂了。她独自喃喃地:
  “为啥不找秦妈妈商量商量呢?是呀?怎么把她忘记呢?”
  她一跨进秦妈妈的卧室,抬头一看,马上愣住了。谭招弟坐在秦妈妈对面,两个人在谈啥严肃的事体。秦妈妈站起来招呼道:
  “刚从厂里回来?”
  她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在谭招弟面前,她避免谈自己的事,把话引到谭招弟身上:“招弟,你啥辰光来的?”
  谭招弟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好像正在做一件不愿让人知道的事,偏偏给人家撞见,既不想告诉人家,又没法隐瞒。
  谭招弟不知道怎么回答。秦妈妈代谭招弟回答道:
  “来了好久了,我们两个人正在斗争哩!”
  “斗争?”汤阿英不解地望着秦妈妈。
  “没啥,秦妈妈给你开玩笑的。”谭招弟企图掩盖。“开啥玩笑?”秦妈妈严肃地说,“这是大事体呀,我说给阿英听听。”
  谭招弟的脸上微微泛红了。她一方面怕秦妈妈暴露秘密,一方面觉得这桩事体没有先和汤阿英商量,有点对汤阿英不住。她进沪江纱厂是汤阿英介绍的啊!一会,她又原谅自己:秦妈妈是党员,知道的事情多;汤阿英不是,许多事连汤阿英也不知道,找她商量派啥用场?不过,她怕秦妈妈再说下去,使她处境为难,便站了起来,说: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事体没谈完,哪能好走?辰光还早,谈完了再走!”秦妈妈右手一把抓住她的左手不放。
  “你们谈吧,别耽误你们的事,我回家去……”汤阿英说。
  秦妈妈的左手抓住汤阿英的手说:
  “你来的正好,我们一道谈……”
  “别走,一道谈吧。”谭招弟连忙补了一句。
  汤阿英没有吭声。秦妈妈和谭招弟面对面坐下,汤阿英坐在当中,一张八仙桌正好各人坐在一方。一盏电灯吊在当中,照着谭招弟的面孔,红里泛白。大家相互觑着,谁也不说话。秦妈妈望了谭招弟一眼,耐心地说:
  “刚才没讲完,把你的道理都说出来吧。”
  谭招弟的眼光盯着汤阿英,抱歉地说:
  “本来,我打算来找你们两个人一道商量的,谁知道你下班到啥地方去啦,就先和秦妈妈谈起来啦。”
  “有点事体,回来迟了。你们先谈也是一样。秦妈妈有经验,啥事体都比我们了解的清爽。”
  谭招弟心中的疙瘩给汤阿英几句话解开了。她微微一笑,说:
  “那是啊,秦妈妈走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啊。”“别把我恭维死了,”秦妈妈眯起眼睛说,“我不过比你们多吃了几年饭罢了,别的也没啥。”
  “你是老革命,经历可丰富哩!”汤阿英说,“啥辰光,能有你的本事,我睡着也会笑醒的。”
  “别说那些,”秦妈妈单刀直入地催谭招弟说,“还是谈你的吧。”
  谭招弟无从躲闪,只好马上说道:
  “常言说的好,穷算命,富烧香,穷人越算越穷,富人越烧越富。这都是命里注定的,啥人也没办法。”
  “真的一点办法没有吗?”
  “办法自然有:穷靠富,富靠天。”
  “穷人为啥穷呢?”
  “穷人额角头低,命苦啊!”
  “富人的额角头都高吗?。秦妈妈这一问并没有难倒谭招弟,她反问道:
  “额角头不高怎么会富呢?富人当然额角头都高。”“额角头怎么就高呢?有啥办法可以叫人家额角头高呢?”
  秦妈妈不慌不忙,仍旧不说出她自己的意见。
  这件事谭招弟从来没有想过,给秦妈妈一问,她愣住了,说:
  “这么大的问题,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回答,叫阿英说吧。”
  “我么,”汤阿英转过头来,看了谭招弟一眼,忸怩地笑了笑,说,“你这个能人都回答不上来,我更不必提了。”
  谭招弟低下头去动了动脑筋,说:
  “天生的。”
  “那么,我们一辈子也没办法了吗?穷人永远受苦,富人永远享福?”
  谭招弟以为秦妈妈同意她的意见,胆开壮了些,干脆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穷人前世不修,后世才吃苦;除非后世修修,来世才有指望。”
  “今世无论如何没有办法了?”
  谭招弟点点头。秦妈妈指着汤阿英说:
  “你看,阿英的额角头不高吧?……”
  谭招弟点点头。
  “她的命也苦,吃了不少苦头,过去住在草棚棚里,常常揭不开锅盖……”
  “是呀。”谭招弟赞成秦妈妈的说法。
  “可是现在呀,从草棚搬到这里来住了,一日三餐再也不愁了,生活好过了。你看,她住的房子和我的一模一样,间数比我的还多,房子里添了新家具,床上添了新被单!再也不愁吃不愁穿了。”秦妈妈一边指着汤阿英一边问谭招弟,“你说,这为啥呢?难道说汤阿英额角头忽然变高了?”
  谭招弟没想到秦妈妈举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叫她怎么也驳不倒,可是又不同意她的意见,更没有办法岔开。
  “汤阿英嚜,那当然啦,”谭招弟想不出理由来,却说,“阿英再好,也不能和徐义德比啊!”
  “我们是工人阶级,怎么好同资本家比?”汤阿英在五反运动当中进一步认识了资本家的丑恶面目,一听谭招弟把她和徐义德比,好像受了侮辱,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说,“你为啥要拿徐义德来比?为啥不和我过去比比看呢?”
  “阿英这个话对啊!”秦妈妈笑嘻嘻地说,“阿英讲话真有斤两!”
  “我哪能和阿英比!”
  “穷人富人不是命好命不好,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都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我们穷是因为富人剥削我们压迫我们。农民劳动一年,打下粮食都上了地主的粮仓,农民就没饭吃。工人流血流汗,工人赚的钞票,上了资本家的荷包,工人就受饥寒。解放前,阿英吃尽苦中苦,解放了,翻了身,工人当家做主,生活就一天天好起来了。她的额角头和过去一样,不信你看看!”
  秦妈妈伸过手去,指着汤阿英的额角头,给谭招弟看。她不好意思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汤阿英幽默地笑着说:
  “我的额角头变了,我还不晓得哩!……”
  “阿英,别讲那些不咸不甜的话。”
  “那你为啥不把过去受的苦对大家诉诉呢?”秦妈妈追问她。
  秦妈妈一步步前进,谭招弟一步步退却,最后简直没有办法去抵抗了,但还是不愿意接受秦妈妈的意见,支支吾吾地说:
  “苦已经吃过了,现在生活蛮好的。讲良心话,阿英生活好,现在我的生活也不错,诉过去的苦派啥用场呢?还不是炒冷饭。”
  汤阿英觉得谭招弟的活蛮有道理。
  “这不是炒冷饭,”秦妈妈一点也不让步,对谭招弟说,“诉诉旧社会的苦,比比现在的生活,可以启发大家,提高阶级觉悟,对革命有好处,怎么不派用场呢?”
  汤阿英觉得秦妈妈的话更有道理。谭招弟并不服气,她的两只脚在八仙桌下不断移动,可是又不好意思离开,一会伸出去,一会又缩回来。她满不在乎地说:
  “啥人要诉苦,我也不反对。”
  “招弟,你晓得车间姊妹们对你的意见吗?”秦妈妈耐心地说。
  “意见?”谭招弟的面孔绷紧,神态有点紧张。
  汤阿英担心谭招弟火样的脾气,别谈崩了。秦妈妈很有把握,一点不急,语调很慢:
  “无心学习,虚心听讲,学习休养,坚决不讲。”秦妈妈威严的眼光盯着谭招弟,说,“你讲的这四句话在我们厂里传开了。你现在变了,在学习会上从来不发言,在民改小组上也不吭气,都说你是老油条?……”
  说到这里,秦妈妈有意停住了。谭招弟把嘴一噘,显出不屑理睬的神情,生气地说:
  “我晓得人家背后叫我老油条,叫我寻相骂大王。我就是老油条,我就是寻相骂大王!谁能把我怎么样?嘴生在别人身上,一张嘴两块皮,别人爱怎么讲就怎么讲,我拿它当做耳边风。”
  “应该照顾照顾影响,招弟,”汤阿英感到有责任劝劝谭招弟。她说,“这四句话,要是秦妈妈不讲,我还不晓得是你说的哩。你为啥不能改一改呢?你也不是没有能力的人。我晓得你,是个好胜逞强的人。为啥让人家这样讲你呢?”
  汤阿英这几句话说到谭招弟的心坎上。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顺着她的心意,她给你卖命都干。拗着她有脾气,碰她一根毫毛,也会跳起来。她感到究竟还是汤阿英了解她,晓得她的心意,知道她的能力。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不禁红了,眼眶里有点润湿,但她一想到郭彩娣她们,她的心肠又硬了,拭了拭泪水,硬朗地说:
  “那四句是我编的。我还有四句哩。你们也许不晓得,干脆让我来说吧:落后分子老一套,积极分子去汇报,领导知道当活宝,拉到大会去检讨。”
  “五反”的辰光,谭招弟打破顾虑,扯破脸皮,斗了徐义德。她以为“五反”斗争胜利了,该赶走徐义德,让工人当家做主人。谁知没有赶走徐义德,还要他戴罪立功,从宽处理,并且提升一级。秦妈妈没有能够说服她。她认为自己白扯破了脸皮,上了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她只埋头做生活,参加活动不大积极,就是出席会议也很少发言。人家说她变成落后分子了,她心里好笑,气不过,就编了这四句。
  汤阿英兀自吃了一惊:
  “这也是你讲的?人家说是你编的,我还代你辩护,想不到你……”
  秦妈妈早就知道这四句是她编的,不过没有全摊出来,想看看她的认识怎么样。从她的口气里听来,有点横竖横的意思,点到她的痛处,蛮不在乎。倒是汤阿英那一番话,说动了她的心。秦妈妈改了口:
  “你成了诗人了,招弟,你一张开嘴就是四句诗。你从哪儿学来这套本领?”
  “我是啥诗人?我是落后分子,给人家看不起,心里呕气不过,顺嘴哼哼,念给小组姊妹们听听。她们有时给我改上一句半句,就凑出四句来了。”
  “你有本领大家都晓得。就是这套本领没用在正道上,尽刺人了。”
  “人家刺我,你为啥不说话呢?”谭招弟反问秦妈妈。
  “你说的是啥人?”
  “郭彩娣,”谭招弟一说出口,马上便停止了,她不满意郭彩娣已经很久了,从车间生活不好做,经过“五反”,一直到现在,有一股子气憋在肚里。她怀疑筒摇间有些事领导上知道就是细纱间捣的鬼,特别是郭彩娣从中挑拨。只有徐小妹知道她的心思,平时,她不大同别人讲,但是别人在旁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徐小妹告诉她,别人背后说她是落后分子,她把眼睛一瞪:我就当一辈子落后分子,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说空话没有用,有本事在生产上见。她在生产上日日完成计划,有时还要超额,这一点谁也没有话说。她怕把郭彩娣这些人的名字讲出来,秦妈妈她们一定会来劝和,那可叫她为难啦。她希望不和郭彩娣她们在一道做生活,假如能够一辈子不照面,那再好也没有了。
  “还有啥人,你说下去呀!”秦妈妈果然注意这一点。
  “没啥,我和郭彩娣也没啥……”她想把刚才讲的话收回来。
  秦妈妈看她那股焦急的劲儿,不禁笑了,眼角上扇形的皱纹越发深了。她劝谭招弟:
  “同我讲,没有关系。”
  “是呀,”汤阿英越听兴趣越浓了。她也劝谭招弟,“给我们讲,没有关系。秦妈妈是自己人,她是党员,领导细纱间的,给她讲,别有顾虑,招弟!”
  谭招弟感到让党组织知道也好,今后就不会再听郭彩娣她们的一面之辞了。她吞吞吐吐地说:
  “她们老是说我落后,老实讲,我心里不服气。我谭招弟哪一点落后?你们不信,可以看看我的生产纪录!我不会说话,我讲的别人也不听,我有啥好说?别人嘴上说的漂亮,生活做的马虎,会上不发言,也不是有啥用意,听到别人闲言闲语,我就干脆不开口,让她们说去吧。我们挡车工,到厂里来是做生活的。光会讲话,不能当饭吃!”
  “你生活做的巴结,大家都晓得。有些活动,现在你不大参加,就是参加了,也不大发言。人家说你变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说你现在政治上落后,也不是说你生活上落后。你不虚心听别人的意见,你还编词刺伤别人……”汤阿英说:
  “我啥辰光编词刺伤别人的?”
  “你没刺别人?”秦妈妈皱起眉头,想了一阵,说,“我念给你听:‘团结生产,调皮捣蛋;嘴上积极,脱离生产!’这是不是你编的?”
  这四句词给秦妈妈一提,谭招弟想起来了:
  “是我编的。我看那些人经常不生产去开会,反而说我是落后分子,我气不过,才编的。”
  “别人不是不生产,有事体开会也是正当的。你生产上积极,当然很好。你政治上要是也积极,不是更好吗?”秦妈妈说到这里,眼睛望着谭招弟。
  “我不是团员,也不是党员,我到啥地方去积极呀!”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招弟,”汤阿英用她切身的体会说,“不一定党团员才可以积极,群众也可以积极参加活动,努力学习,搞好生产,将来争取当个团员、党员。秦妈妈今天给你讲的话,句句有道理,我字字听的进。心里有啥事体,应该说开了,别老是闷在肚里。”
  谭招弟紧紧闭着嘴,细想秦妈妈和汤阿英她们讲的话,语重心长,道理都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屋子里悄悄的,不时从隔壁房间里传来均匀的鼾声。秦妈妈和汤阿英两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谭招弟,在等待她说话。半晌,她果断地说:
  “要诉苦还不容易吗?明天我报名。”
  汤阿英一把抓住她的手,高兴得站了起来:
  “招弟,你太好了,说干就干!真干脆!”
  “我晓得你们都是为我好,我也不是木头人,还有啥犹豫的呢?”谭招弟也站了起来,对她们说,“辰光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厂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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