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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三十年以后的越南

──法籍越南裔社会活动家段的访问录

(2005年4月)
兆立 译



  段:我是每年都回去看看的。今年回去,我看到了“中产阶级”的出现。当然这只在城里面的。现在开了许多公司,工业的、商业的都有。资本来自党员,他们由别人出面,因为根据旧法,党员不可以做生意。也盖了很多新大厦,二十层高的,真正的摩天大厦。

  记者问:党员可以当老板吗?

  段答:原则上,不可以。但是他可以用一个亲戚或朋友的名字。

  问:如果我了解正确的话,跟前苏联的不同是,在那边,前党领导公开变成富人,在这里,却要躲在人家背后而变为有钱人。

  答:是呀!大多数干部,有一点教育水平的,都变成大企业家。他们送儿女到国外留学,这些人回来后,变成经理,慢慢把生意接过来。他们在学中国的经验,但落后了很多年。可是他们做得比较快,因为,如果你拿两国人口来比较,这里的干部变成企业家的比例大很多。

  不过,虽然这么说,这里却没有像中国有的那种“王国”,因为在中国,一个“王国”可以达到一个省那么大,这就有分离出现的危险了。在中国,某些大企业家不隐瞒其党员身份,因为他们替党赚钱,替国家赚钱。

  在越南,党员没有做生意或办工厂的权利,但是我见过有些人,有些军人,他们做生意,他们可以利用军队办的银行。我问他们:“如果你是一个公司老板,你一定会赚到利润的。那么这利润属于谁呢?属于军队或是属于党,因为不管怎么说,军队是受党控制的?他们回答说:“不是,不是!我们有非常特别的制度,这要慢慢解释。一部份属于军队(作为修营房或加薪用)。另一部份则作再投资之用。”

  问:那么谁管这些钱呢?

  答:当然是企业家自己了,他们自己也拿了一部份……。

  问:真正说来,跟东欧国家大的分别,是党还在那里,还在控制每一件东西?

  答:绝对是这样的,它还在那里,还在控制每一种东西,特别是在乡下,以及在少数民族中。这些人仍旧信任它。如果你到中部山岳地带去,开始批评区政府,你不会受到很好的接待。胡志明叔叔仍是他们的偶像。在少数民族中,很多人的名字叫志明。当你问他们为甚么不替他们的子女取个有“地方色彩”的名字,他就回答说:这是一种感激胡叔叔的表示,因为他解放了我们,给我们粮食,帮助我们进步等等。在城市里,就不同了,因为党在那里真正有危机。

  这件事酝酿了五年了,现在就以各种不同方式表现出来了:在报纸上,在给政治局的信上,用互联网这个你可以得到一切你所需要的文件的、威力强大的消息来源……。因此,在经济方面,有了大的进步;但是,还是跟过去一样,普通老百姓并没有得到甚么好处。但是中产阶级及无产阶级的“精英”就不同了,他们的消费品供应就多了很多。比起一年以前,真会令人大吃一惊。

  例如,Cora超级市场在河内及胡志明市〔旧称西贡〕都开了几年了。美国公司Metro也开得很好。它的口号是“你自己选,你付钱,你拿走。”他们买了大块土地,为新阶级的车子盖停车场(不是为平民的脚踏车……)。因为他们比Cora更靠近胡志明市,所以抢去了后者不少生意。

  进入Metro,你需要一张卡片,因为他们说这里以批发价钱卖出,只卖给商店、工匠和协会。他们以低于市价向较远一点乡下的农民买农产品(像旋花蔓、柠檬等等)。但是这就开始影响农村妇女的生意了,因为一束旋花蔓的价钱在Metro中比在西贡市场上便宜多了。

  问:有钱能买多一点东西的人是人口中少数,还是全部人口,因为大家的生活水准都提高了?

  答:大家的生活水准是提高了,不过有的人提高多一点,有的人少一点,不是平均的。工人有办法拿到Metro的入店卡,但是小农就有困难了。越南、特别是南部的特色是家庭商业。家庭从离胡志明市15公里的乡村把农产品运进城里,但是因为售价太高,卖不掉。

  问:政治方面有甚么新的发展?有人说现在有了某种“开放”。

  答:就目前而论,政治上有一点开放,知识分子的角色受到了赏识。过去,他们都要“听领导的话”,现在,可以偏离一点。这与越南现在融入国际社会有关。越侨现在可以在越南买地买屋,即使他们不去住。此外,1975年以后逃离的越南人可以把他们的房子、他们的财产拿回来;如果房子有别人在住,当局就叫过去的房主与租客把事情弄清楚,安排租客到别的地方去住或者给他们一点钱去搬家。目前,所谓“买屋热”正在高涨,房价非常昂贵,因为大企业、大富翁拼命买屋。今年屋价至少比去年涨了80%。每样东西都比巴黎或纽约贵。

  现在回到政治。许多年来,许多越南人到国外留学,很多人自费。过去到苏联、东欧或中国。现在,那里都可以去,澳洲、美国、法国等等。你的家里人出钱,或者国家把需要学习现代管理技能的雇员送出去。许多人就这样到外国去,看到不同东西。他们回国后会问:“我们为甚么不这样那样做?所以现在,我还不能说有民主,但是有某些自由。”

  问:可以在报纸、无线电或电视上看出这种自由吗?

  答:目前,我们还看不到不同的意见在争论。许多人只梦想到国外去。过去,他们只派学生到国外的大学去读书,现在,如果你有钱,你可以送至少12岁的子女出去留学。我曾经在〔法国南部城市〕蒙彼利埃见过许多这些孩子,都没有父母跟他们一起,因为那里有一个专门管他们、替他们找地方住等等的团体。

  问:我想他们在越南读的历史课本仍然跟着党的路线走?

  答:那个没有。仍然有以“马克思主义”为基础的历史书,如果我能够那样称呼它的话。但是有趣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现在已被“胡志明思想”所代替。

  在另一方面,对于阮安宁〔译音Nguyen An Nink〕这个人现在有了明显的开放。阮安宁在1930年代非常出名。他是托派领袖Ta Thu Than (藉秋收)的朋友,两人曾合办一份叫“La Lutte”〔斗争〕。他自己不是托派,因为他没有加入这个党。事实上,他描述自己是一个“非党的共产主义者”。依我之见,他是一个真正共产主义者。他在胡志明1941年回国以前,替党招募了将近75%的党员。他于1943年死在Poulo Condor监狱中。

  以前,他很少被提及。提到的时候,只说他是个好人,伟大的爱国者。胡志明好像常常想到他。过去,在吴廷琰政权下,有两条通向西贡大市场、面对面的街道就以阮安宁和藉秋收命名的。这两条街名只在1985年才被改掉。

  现在,一条大街又以阮安宁街为街名。至于藉秋收,他们常常谈起他了。书籍也被出版了,特别是范文宏〔译自Pham Van Hûm〕的书。他也是一个托派,1945年被斯大林派所暗杀,像藉秋收一样。出版公司“文化与信息”去年刚刚出了一本他的主要著作之一。我家里有一本。

  我对书店的人说,“你在卖托派的书了?”他看看我,说:“托派,是的,是的!”但是他是个爱国者。他的书非常畅销。你现在已经买不到了,因为只印了600本。至于阮安宁,我们不能说他被平反了,因为他从未受到讉责,只是完全被忘掉了。他们在胡志明市附近,为他盖了一座“纪念馆”,你可以在那里找到各种关于他的文件,包括藉秋收的相片。该馆于2003年开幕。在目前,1930年代的这段时期,常常被各种不同的人在“回忆录”中提到。他们甚至翻译了Daniel Hémery的《从民族主义到共产主义》一书。

  所以我现在很乐观,不过从另方面来看,党内有尖锐的权力斗争。党里有一个代号T2(意思是情报局第二单位)的组织。在这个单位里,有一个代号T4的情报员,专门写出批评武元甲及所有“老人”的报告。我有个想法,那就是他们正在改写党的历史,想把所有“老人”排除掉。所以,他才说了关于这些老人最坏的话。这就是斯大林的方法:诽谤!诽谤!这样就会把人卡住。但是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开始反对那样做法的运动。

  武元甲已写了一封抗议信。我有它的越文本。现在谈谈目前的领导层。这个领导层缺乏一个有水平的领导人。总书记农德孟〔Nong Duk Mann〕只是党内各派之间妥协的结果。我听到一个谣言,说他是胡志明的私生子。记者问过他,他笑笑,说:“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胡志明是全部越南人的父亲!”

  问:所以,明显的是,资本主义逐渐地在越南取得主导地位,但是他们甚么时候承认这一点呢?越南会不会发生像在俄罗斯所发生的那种事情呢?

  答:我想不会,因为他们对1989年东欧的事情不作行动:他们虽从1987年开始“开放”,后来看到匈牙利的情况,就赶紧煞车、谴责匈牙利的发展,说匈牙利有了几十个政党等于制造“混乱”。自从他们进行“革新”以来,已有15年了。现在有一个新阶级,这个阶级需要消费品,要求櫉窗里多陈列些东西,要求买汽车:这里卖千万欧元一部的梅塞德斯牌汽车,那里要卖10万欧元。还有,一碗汤的价钱一年涨了一倍。只有出租汽车还没有涨,因为旅客不多,而且竞争很厉害。

  问:越南人现在对美国人的看法如何?好像是,跟美国人苦战以后,现在正接纳他们的许多习惯了。

  答: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现在美元挂帅呀!他们现在“模仿”美国人。年青人对1975年结束的这个战争不感兴趣,因为已过了30年。那时参加抗战的人,现在不是灰心丧气,就是听天由命。许多人正等着第十次党大会开幕。这个大会应该在明年开。我看,这一次大会除了丢一点骨头给人民啃以外,不大可能有甚么好处。

  问:在这个矛盾的情况下,随着资本主义的重新建立和民主开放的开始,我们能做甚么呢?

  答:我们至少要要求恢复上一辈革命家的合法地位,而通过阮安宁之受尊崇使所有过去被屠杀的托派得到平反。我们一定要再度谈起1930年代,因为现在的 年青人不知道过去的情况、老一辈的人趋向于不去回忆。阮文宏的书的出版是件鼓舞人心的事。接着,应该出版“斗争”团体所有成员的著作。我们要知道,这个团体开始活动的时候,胡志明仍是个无名小卒……。除了以上这些以外,我们现在能够做的是把托洛茨基的著作以及托派关于越南革命的著作翻译成越文,使大家知道我们在抵抗时期和现在的立场。


〔译自《国际观点》,第366期,2005年4月号〕
来源:http://october-review.org/219/219_s20.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