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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煤矿罢工屈服以后
作者：刘默 来源：《新旗》1947年第13期
李星按：本文较长，也值得好好点评。作者介绍了战后初期美国快速复苏的工人运动，分析了煤矿罢工的失败及其可能的后果。熟悉本专栏“解放前托派文章”系列的读者，大概还记得，二战结束初期，第四国际的主流分析，是可能爆发新的世界大战，是资产阶级统治的普遍独裁化，是社会生产的无法复原。当然，今天我们知道，这些预言都错了。就本文来说，作者以为四十年代后期的社会改良要让位给公开的野蛮秩序，实际上美国处于全面改良的前夜；作者以为工会要么消失要么沦为“警察国家的一个机关”，实际上美国主流工会获得了史无前例的政治地位，成为战后阶级合作的重量级参与者；作者以为“经济斗争走到了尽头”，实际上美国迎来了劳资交涉改善生存的黄金时期；作者以为工人会“为民主而战”，实际上美国工人为“房子车子草坪和两条狗”而战。作者更以为工会官僚和主流共产主义“不懂”工人的民主权利与社会成果即将被法西斯化的统治者剥夺…… 确实，本文是二战后第四国际政治分析严重偏差的一个缩影。至于为什么，以前说过，不重复了。
二战后，美国确实爆发了巨大的工人运动，以至于统治者有人惊呼“我们在国外有苏联，国内有工人阶级。”但美国资产阶级没有选择全面剥夺无产者的政治权利，而是吸纳主流工会进入广泛含义的国家秩序，并广泛改善了劳动者的处境，从而大大巩固了战后的统治秩序。
2025年的今天，世界范围的资产阶级秩序正在失衡。统治者向何处去？它能调整市场关系进入新一轮历史性繁荣吗？新繁荣的代价是什么？对于被统治阶级，这一切都是问号。
美国四十万烟煤工人，为了减少工作时间，改善生活待遇，在美国全部反动势力的疯狂压迫之下，实行罢工了十七日，终于屈服下来了。
这是一件头等重要的大事情，不仅对于美国，而且对于全世界，部分地也对于我们中国。
因之，此次罢工发生的意义，其经过，其失败，及其可能的影响——成了每一关心世界无产阶级斗争的人所必需研究的题目了。
美国的煤矿工人，是美国工人阶级中最富于斗志的一部分。在大战期内，当全体工会领袖与一部分工人受爱国主义的麻醉，自愿放弃罢工权利的时候，独有他们挣断了这个软索子，不顾一切地实行了三次英勇的斗争；战争以后，在风起云涌的工人斗争中，煤矿工人又来了最出色的表演。他们的领袖约翰·路易士，——过去产业组织大会的主席，虽然也是一个老的改良主义的工会领袖，他反对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尊重私有财产与资本主义，痛恨一切彻底的阶级斗争，但是无疑地，在所有那些腐朽与庸懦的工会领袖中，路易士是一个比较急进，较多斗志，具有较远眼光与较大野心，而且是最有能力与最不易妥协的。
如我们在上三期本刊上所连续指出的，美国的工潮正在方兴未艾，正发展到战后的第三个阶段；最近又以共和党竞选获得胜利的结果，物价统制几乎全部取消，工资的实际购买力骤形低落，美国工人阶级的斗争一定会以更大速度及更大规模发展出来。同时另一方面，美国的垄断资产阶级为要克服这战后必将来临的危机，为要准备在较近将来进行第三次世界大战，却以更大决心及更一致的步骤，又根本摧毁美国有组织的劳工势力。
劳资双方在相反的路向上突进，在煤矿罢工上发生了第一次的正面接触。不过二者的接触不是完全偶然的。
美国的独占资本家想用立法手段来禁绝罢工，或至少予罢工权以十分严格的限制，那是久有此心了。大战以后，在第一次罢工浪潮的高峰时，那个有名的反劳工的所谓「凯斯法案」于一月间提出于议会，但那时，统治者的布置显然不甚周密，以致提出来又收回了。到了五月间，在铁路罢工被镇压下去以后，「凯斯法案」又被提出来，而且获得了通过，可是那时候，无论在法律，舆论，乃至分裂工运方面，都显然做得不够，所以在工人阶级的坚决抗议之下，杜鲁门总统不得不匆忙地否决了它。独占巨头们遭遇了这次失败，于是更努力布置对劳工的新攻势，半年多来，随着国际方面的积极政策，对于国内阵线的整饬更是不遗余力：从政府首脑的肃清起，一直到劳工阵营中的「反共运动」止，无一不是为要准备对劳工方面的决定性的打击。到最近，这样的布置大体已经就绪了，于是「擒贼擒王」，抓住那美国最急进的煤矿工人的罢工，给美国工人阶级以第一个有力的迎头打击。
这是煤矿工潮发生时的情势及其遭受打击的意义。
在这次冲突中，毋需说，失败的是劳工方面。
为什么会失败呢？主要因为劳方在斗争目标与觉醒程度上，远远地落在资方与统治者之后。工人方面，尤其是工会及其领导者方面，仍只是把斗争目标限制成纯粹经济性的，他们的整个意识，还严格地限制在工资制度的范围以内，希望由斗争来增加每月数元钱的收入；可是资本家方面呢？他们不再在几元工资的高低上打算，不再囿于经济性斗争的防御与进攻，而完全着眼于政治方面，要根本取消工人罢工的民主权利，要使他们回复到无组织状态，以便让他们牵着鼻子，去进行第三次的人类大屠杀了。
一方面用的是古老的匕首，另一方面用的却是最新式的机关枪，前者怎能不惨败下来呢？
独占资本此次对待矿工的手段，是完全出乎煤矿工人及其工会的意料——即他的意识——之外的。野蛮与周密，都达到了高度的完成。他们不顾「诺立斯拉加第亚法案」关于法院不能干涉劳资纠纷的规定，竟由法院发出禁止罢工的命令，复判处罢工者以巨额罚款；与此同时，政府不但调动了军队，而且动员了全部舆论，此外，最卑劣的，以行政手段造成了煤荒，例如工厂减工，学校停课，铁路与邮政减运等等，使全国一般民心反对罢工者，因而忽略了政府取消民主权利的大阴谋。
这自然是未为妥协的工会领袖所准备的；路易士一碰到这意外的打击，愤怒了，矿工们更加愤怒了；但没有适当的政治上的准备，这愤怒总只有愤怒吧了，工会方面显出了手足无措，路易士不得不根据他「善良的信念」而下令复工。
什么叫做「适当的政治上的准备」呢？首先得认识资本主义目前所到达的时代，尤其是美帝国主义的地位，其企图及其对工会所能容许的限度；由此认清楚工会今后所能起的作用，所应做的事情。
路易士，不管他是工会领袖里面最精明的，也总是属于过去的了。这位在「美国劳动联盟」中起家，嗣后成为美国产业工会运动领袖的老改良主义者，总已经不适合于目前的阶级斗争了。在资本主义的「和平发展」时代，工会实际上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一个构成部分，是它所不可或缺的一个调节器，是它的安全活塞。改良主义的工会及其运动与民主主义的政制是不可分离的。可是欧洲从第一次大战后起，美洲从第二次大战后起，世界资本主义显然已经走出了它的「和平」时代而走入了它的「变乱」阶段。换句话说，整个资本制度都在经历它的临终的痛苦了。在这时期中，自由竞争让位于独占垄断，民主政制让位于或明或暗的法西斯统治；至于改良主义呢？那末如果不前进到革命主义，就势必要被逼回到野蛮主义。这论断在一九三三年以前本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预见，在希特勒上台以后却成为有目共睹的事实了。你们总该记得：德国有半世纪以上历史的改良主义的工人组织，竟会在一夜里被消灭得无影无踪的！
但是这些残酷的历史教训，对于其他国家的，尤其是对于美国的改良主义工会领袖们，完全是白过了。他们既不认识历史的时代，更不了解工会作用的变化。因此，当统治的资产阶级向工会提出：或者根本消灭或者成为警察国家的一个机关——这个决择时，这些工会领袖却仍旧颟预不灵，斤斤于几元几角工资的增减，而绝对拒绝工会进行独立的工人政治。
美国的工人团体（包括政党与工会），除了社会主义工党（即托派）之外，统统反对进行独立的劳工党的组织。在这次议会选举中，从保守的「美国劳动同盟」起一直到美国的共产党，统统主张拥护民主党的候选人。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懂得：除非美国庞大的工人阶级组织独立的政党，进行对资产阶级任何一派完全独立的政策，实行社会主义革命，建立工农政府，则美国现有的一点工人组织力量，连同他们数十年来所争取到的民主权利，都将被日益战争化与法西斯化的统治阶级所剥夺的。
改良主义者不懂得这个真理，已在煤矿工潮的失败中喝到第一杯苦酒了。
不过在另一方面，这个失败，对于尚都蒙在改良主义迷梦中的美国工人阶级，未始不是第一个警号，告诉他们古老的经济斗争的方法已经走到了尽头，此后即使为了改善一点生活，也必须跟社会主义的革命政治斗争联在一起了。
路易士突然改变了态度，接受了失败，停止了罢工，也许是感觉到了旧路不通，回头来准备新的政治的斗争吧（例如赞成组织英国式的工党）？
不用说，我们绝对不能寄托希望于路易士之类的领袖，不过斗争的真实过程，从来比任何论据更有力些；事变继续发展下去，美国的工人大众一定会在近期间走上政治斗争的路，并逐渐地或激剧地转入革命社会主义的政治斗争去的。
此次煤矿罢工失败的又一原因，在于美国工人团体的步调不一致，斗争不能配合。当煤矿工会被判「有罪」，四十万矿工表示极度愤慨的时候，「产业组织大会」虽然表示了同情的援助，主张劳工团结，铁路工会也响应了这个号召；可是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上的声援，更坏的是那「美国劳动同盟」，它的主席格林，不管矿工联合会是他属下的一个单位，却采取了「中立」态度，主张由劳资仲裁来代替法庭。结果，四十万煤矿工人陷于孤军奋斗，立于极不利的地位，以致不得不失败而复工了。
这次煤矿工人的失败多半要成为「成功之母」的。独立的政治斗争与工人阶级的团结一致，不仅成了今后美国工人在阶级斗争中取胜的必要条件，抑且是保卫民主权利的一个起码条件。这一点，事实会很快叫美国工人大众接受。
煤矿罢工对世界尤其对中国给了这样一个不含糊的信号，美帝国主义在走向第三次大战的路上，已大大地加快其脚步了。它为了要替原子外交打气，在内政上也开始应用了原子压力；美国内部民主权利的被逐渐剥夺，比原子弹的日夜制造更有力地表示了华尔街之决心掀起第三次人类的大屠杀。
煤矿工人的失败绝对不等于美国工人阶级的大失败，美国资本家要想把自己的工人们完全按在地上，使他们一时不得翻身，那还需有更大与更多次的决斗。在最后决斗中，谁胜谁败是未可断定的。
不过这样的决斗显然是愈加临近了。我们，中国的工人们，应该懂得美国工人斗争所及于全人类命运的意义，所能及于中国的命运的意义，同时我们又应该知道反对我们自己的资本家与统治者，反对这些人后面站着的美帝国主义的靠山，不但解救我们自己，也是帮助我们美国的弟兄们。
世界是一家的，世界的工人阶级尤其是一家的。
十二月十三日
感谢 雪球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