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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真正美国朋友(中)

作者:刘默 来源:《新旗》1946年第11期


  李星按:本文的这一部分继续讲30年代末到二战结束初期的美国工人运动。值得注意的一个点:
  1.二战时期美国工人在国家压制下,被迫忍耐。战后初期,工人阶级要求改善待遇,从战争里发财的资产阶级却认为自己也付出了牺牲,“忍无可忍”,要求削减工人待遇。这个对撞的力量是非常大的,那么,要多想想,美国国家是如何平息这一对撞的?
  本文作者在文章中关于“需要一个正确的党!”等常见托派思路,本专栏以前有过很多讨论,这里不再重复。


战争与美国工人运动


  罗斯福的「新政」确实相当克服了一九二九年以来美国的经济危机,因此,也确实拉住了由大恐慌促成的美国工人运动的左倾。不过我们必须指出,如果没有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酝酿与发生,美国工人运动在一九三十年代之末就可能脱出罗斯福手中的缰绳。因为我们知道,罗斯福的「新政景气」到一九三七年底就告完结;而且在一九三五到三七这两年的所谓「景气」中,美国的工业也始终不曾恢复到一九二九年的标准。如果不是一九三八年以后,罗斯福以「战政」代替了「新政」,那末无疑,美国的资本主义机构早又走进新的恐慌了。这是日本和希特勒给了罗斯福机会,让美国的军火工业突然活跃起来。它起先同双方做军火生意,接着做「民主国的兵工厂」,最后为了自己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军事配备而生产着。结果美国的工业开始在一九四〇年超过了一九二九年所达到的高度,超过了百分之十一,从此踏进了战争景气,工业日夜膨胀,等到战争完结时,生产指数竟超过战前标准的百分之一百。
  战争与战争景气使美国的工会运动继续陷溺在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泥淖中,而且更进一步,使罗斯福的国家机构更紧地抓住了这个运动。但这些事情为什么会如此发生的呢?下面还要更进一步解答这个问题。
  第一,因为生产扩大了,战争机构又大量需用着人,所以根本消灭了失业现象。同时战时超额利润的获得,使资本家毋需用超经济的手段去剥削劳动者。这个经济的原因决定着政治的原因。它使罗斯福还能以妥协方法对付国内阵线,使他毋需学希特勒,墨索里尼与东条的方法,使他不必把国内有组织的劳动运动根本摧毁;使他还能拉拢劳动贵族,由此获得工人阶级对战争的支持,亦即他们对统治阶级的完全臣服。
  第二,罗斯福与劳工运动的历史渊源,帮助了他战时劳工政策的成功。我们在上面说过,美国广大工人群众被组织到比较进步的产业工会中,还是近在一九三五至三七年间的事,而且这个运动之发展成熟,与罗斯福的国内政策有不小关系。我们知道,为着要克服美国资本主义的大危机,罗斯福实行了大规模的改良政纲;要实行这政纲,必须击破好大一部分短视而顽固的大资本家的反对;要击破这个反对,他曾依靠了有组织的劳工们的势力,所以当「新政」期中,罗斯福确曾做了些有利于工人的事,例如普认了工会的合法的对等地位,承认了工人们的罢工,纠察与集体谈判的权利。这些规定于著名的「华格纳法案」中的让步,巩固了他在工人群众中的信仰,模糊了工人们的阶级意识,尤其得到了全体改良主义工会领袖们的竭诚拥护。使罗斯福的战时劳工政策,虽然一反乎他「新政」时代的改良面目,却仍能取得工人阶级的容忍。
  不过美国工人阶级之所以拥护战争与容忍政府的劳工政策,还有第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工会领袖之资产阶级的腐化,工人政党的放弃社会主义立场,尤其是共产党(史大林主义者)的无耻的变节。是他们,故意曲解了帝国主义战争的性质;是他们,将民主法西斯的外形掩盖了强盗争斗的实质;是他们,以革命或苏联的名义号召工人拥护这个屠杀;是他们,以国防或民族的利益要求工人放弃阶级斗争;是他们,叫工人们相信了罗斯福是民主主义乃至工人阶级的保护人。美国工人对战争原不热心,但对野蛮的法西斯主义是痛恨的。这些变节的「社会主义者」与「共产主义者」便利用了这个正常的仇恨,使工人转过来拥护「民主」帝国主义者的战争及其领导者。
  具备了这三个条件,罗斯福的战时劳工政策才得顺利实现。什么是他的战时劳工政策呢?一句话,以仲裁代替罢工,让工人阶级片面负担战争的消耗。
  早在珍珠港事件以前,当美国事实上成为参战国的时候,罗斯福就开始扯下他的「工人之友」的面具,开始以严厉态度对付罢工了。例如对于福特厂与Bethlehem厂的罢工,罗斯福都用政府力量镇压下去,再如对付加利福尼亚的北美飞机厂的罢工,他竟调动军队来破坏了。一九四一年五月二十七日,罗斯福在他的紧急命令中索性公然「禁止了国防工业中的罢工」,以此事实上剥削了工人们的罢工权。
  珍珠港事变以后,罗斯福的战时劳工政策正式开始了。事变后十日,罗斯福召集了劳资与政府三方会议,要求:一、工人放弃罢工权,二、一切争议由仲裁解决,三、仲裁之权属于「战时劳工局」。当时到会的工会领袖「自愿」地接受总统这三个要求了。后来,政府又颁布了命令,「冻结工资」以一九四二年五月的为标准,不得超过此限。这「冻结」逐渐变成了所谓「小钢公式」:物价与工资都不许变动。可是,物价仍旧高涨,只有工资被「钢」一般的柜子限定了。一九四三年夏天第三次煤矿罢工之后,事情走得更远了,议会中通过了那个有名的「斯密斯·康诺利法案」,它取消了罢工权(凡工厂一由政府代管,工人即不得罢工),禁止了工会的政治活动,不许工会之间互相援助。罗斯福对此法案一面提出了虚伪的否决,一面却提出了有名的口号:「做工或打仗」,意思就是说,谁如抗命罢工,即须征入军队服役。
  这样一来,美国工人在工会领袖,「社会主义者」与「共产主义者」的欺压之下,被罗斯福的软钢索子束缚得密密切切,只得低下头,不作声,替「国家」(实则资本家)生产,情形跟希特勒与雷衣博士鞭策的德国工人差不了多少。整个战争期中,除了几次由「矿工联合会」领导的大罢工之外,工厂中可以说是「平静无事」的。

战后美国的阶级斗争


  如此渡过了战争的四年,结果胜利到了。托了美国工人阶级在国内生产与海外流血的福,美国不仅打毁了德国,而且击败了日本;不仅打了胜仗,而且做了世界主人。但是这样的胜利与权势对于美国国内的阶级关系有什么影响?换句更浅近的话说,是否全体的美国人都获得了同样利益?大大不然。只有极少数的人得到了好处,其他的最大多数人却反而蒙受了大害。经过了这次战争,美国的「国富」是极度增加了,光是工业生产,在五六年内增加了一倍,可是这些财富甚至不是集中在从来的所谓六十家族手中,而竟只操纵在五大家族的八大集团之手了。另一方面呢?因为通货膨胀等等的关系,小资产阶级的地位是迅速恶劣了;不过最受罪的却是工人阶级,他们的工资受着「钢式」的限制,他们的工作时间过度延长,他们的罢工权利被领袖们「自愿」交了出去,而生活负担以及赋税等等的支出却大为增加(物价涨了百分之五十,国债增加到每人二千一百元),——这里且不说他们是做炮灰的主要材料。
  如此不公平地分享着战争的后果,美国内部发生激烈的阶级斗争是必然的。日本屈服以后,爱国催眠对工人群众便失却了作用,「国防」的理由没有了,「不罢工」的愿誓自然不再能束缚工人们的行动。工人们首先发觉了美国辉煌的胜利和自己悲惨的生活不相称。他们要为较多的收入而斗争。
  另方面,资本家也跃跃欲试了。多少年来,资本家虽然发着战争财,可是对于某些限制还是讨厌的,譬如对于物价工资等的限制。资本家觉得物价只能偷偷地涨,工资不能公开地减,还是不痛快。现在战争停了,资方就准备对工人采取新的攻势了。资本家认为在战争期中「牺牲」得太多,而且战争一停,许多生产将随之减缩,所以在好些厂里,资方对工会提出减少工资的要求。
  于是斗争发生了,汽车厂中,钢铁工人中,电气工人,装罐工人,矿工中……前后相继地斗争起来,形成了美国此次战后的第一次大工潮。
  美国工人在这次罢工潮中,显出了好些优越的特点:坚韧,团结,勇敢;这些特点在蒙受过惨败的欧洲工人阶级是不易见到的。美国工人阶级是一只初生之狮,它简直什么都不怕的,除了它本身的觉悟程度与领导份子的欺骗之外,无论什么威迫都制止不了它。斗争不仅限于新生的CIO,而且也波及到AFL;不但先后发生于各个产业部门,甚至在某些地方,例如在史丹福,兰凯斯脱等地,还发生了全市同盟罢工,费城也几乎发生了这样的罢工。
  在工人阶级如此有力的反攻之下,美国资产阶级和他们在华盛顿的政府不得不退却了,普遍地相当满足了重要产业部门中工人的经济要求。到今年春天,第一个浪潮才算略略平静下去。
  但是不久,因为通货膨胀吞没了第一次罢工潮所争到的一点成果,大规模的罢工又爆发出来了,又差不多波及到所有的重要产业部门。在五月底,甚至比较保守的部门也被牵进了漩涡;那个顶顶保守的铁路工人都被拉进阶级斗争的战场,与战意最浓的煤矿工人同时作战了。原来铁路工人在美国工人中算是最有特权,因而是最保守的。他们在一九二六年容忍了「铁路劳动法案」以后,二十余年来就放弃了罢工权的,人们提起劳资合作来,总要拿出铁路工人当作榜样。有些「死硬派」的资本家,还想拿「铁路劳动法案」推广应用到全美的劳动界,藉以保证美国产业界的真正和平的。可是现在情形大变,在大恐慌以后几年中都不曾罢工的铁路工人,现在却罢起工来了。这对于富有警觉性的美国资本家们该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资产阶级恐慌了,决定行动,想给方兴未艾的工人斗争一个致命的打击。
  罗斯福时代通过的「斯密斯·康诺利法案」,规定工人在决定罢工之前必须早三十天通知,并规定工厂一经政府接管,罢工必须停止。这法案,能收阻碍之效,却不能根本消灭罢工。这次资产阶级利用铁路罢工的机会,经总统用接管办法破坏罢工之后,便把本年一月间未能通过的所谓「凯斯法案」提了出来,要想根本禁止罢工。但这样做法显然把工人的力量估计错了。两个铁路工会的罢工受挫,完全不等于全美工人阶级在斗争中的失败。美国工人阶级是进攻的,有自信的,战意浓郁的,所以「凯斯法案」一经众院通过,便激起了全国一切工人组织的抗议。这法案像是一条具有魔力的绳索,把平素各不相容的许多工人组织,从最保守的到最前进的,紧紧地贯穿到了一起,站在一条战线上了。纽约数万工人举行抗议示威,汽车工会的主席路德提议「美国劳工联盟」「产业组织大会」与「铁路员工联谊会」召开联合劳动大会,对反劳工法采取一致行动。一千三百万的生产者这样变做了一个巨人,竖立起来,对准着白宫怒目挥拳。资产阶级狼狈溃退了,赶快命令那掮客出身的小丑总统杜鲁门否决了自己的法案,并且对尚在坚持的四十万无烟煤矿工做了重大让步。
  这样结束了战后美国阶级斗争的第二个回合。
  此后,双方似乎都平静了一时,其实幕后是紧张的,尤其在资产阶级方面,它两次鲁莽失算,如今在考虑新的战略了。从第一回合中得来教训:用政府的立法手段来禁绝罢工更属危险;于是他们的新方法来了:用通货膨胀,增高物价来偷走工人在斗争中的获得,同时从侧面,暗中,奖助法西斯组织,流氓,反黑人团体等等,来反对进步的工人组织及其政党。于是「物价管理局」的责任变成为如何「解除管理」了,许多种的物价的「天花板」给拆去了,有些物主还用「不卖」手段来造成货物恐慌,由此强迫物价上涨。结果,物价竟在一日间上涨了百分之三四十。同时,三K党又出现了,以L.K.史密斯为首的美国法西斯组织呈现了空前的活跃,工人的会议被捣乱,他们的会场被丢炸弹,革命党的报纸被抢夺;此外,南方几州,尤其是乔其亚州,黑人遭了灾,「私刑黑人团」到处活动着,黑色的劳动者时时被杀害,被凌辱,种族成见被故意散播着。
  可是资本家这一套新战略也不曾收到他们预期的功效,一方面引起了一阵子新的罢工,另一方面促成了工人团体的加倍团结与工人阶级政治觉醒的迅速提高。举个小小的例子说吧,最近美国社会主义工党(托派)在底德律的党部被法西斯匪徒掷了一个燃烧弹,连所有改良主义的工会领袖都表示了同情。至于工会中「反赤」与「反黑」阴谋的加强,也只是增进了工人中的阶级友爱。这情形最明显不过的反映在海员斗争中。六月十五日CIO海员的罢工被杜鲁门调遣军队来破坏了,可是最近,九月五日开始的海员大罢工,他却不敢应用「斯密斯·康诺利法案」赋与他的权力了。因为此次罢工和六月间的大不同,上次是CIO海员们的孤立行动,而此次则是各派一致的,斗争虽然由AFL的「海员国际工会」与「太平洋海员工会」所发动,但是罢工一开始,无论属于CIO的或独立的各个工会的海员,都一致尊重AFL的纠察线,因此酿成了全国各海港的总罢工,发挥了海员斗争史上空前的团结,无比的坚决,致使杜鲁门的「工资稳定局」不得不对它让了步。
  现在正处在美国战后第三期的工潮中,浪涛还正在汹涌哩。

工人阶级的政治觉醒


  这工潮将如何发展,我们是无法预言,不过美国内部的阶级斗争正方兴未艾,却是可以断言的。必将来临的经济危机,统治阶级正在从事的第三次大战准备,都一定要在美国的劳资之间,造成好几次决定性的大搏斗。因为,华尔街的独占巨头们与华盛顿的政客军人,如果不能将自己家内的劳工巨人打得一蹶不振,如果不能消灭工人组织与禁绝罢工,那末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当然无法克服,而第三次大战也决计不能发动的。美国的统治者不该见不到:如果第三次大战跟着危机而发生,且作为克服此危机的一个手段,那末他们将不能,也不愿学罗斯福的做法,而只能步希特勒,墨索里尼们的后尘了。因此,在未来的几年中,我们有把握地可以说,美国将发生着不但是它本国史上,而且是世界史上,几次规模最大的激烈的阶级斗争或甚至内战。
  工人阶级在那个战争中如果失败了,人类将马上遭受一次大灾难,——第三次大战;如果胜利了,那就是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最大保证。所以美国未来的阶级决斗,将决定着全人类的命运。
  工人阶级是完全可以胜利的,问题只在于他们的政治觉醒的程度,更重要的率领他们去斗争的政党的政治路线是否正确。
  直至现在为止,席卷着战后美国的工人运动,都还严格限制于经济性的。罢工目标老是为了增加一点工资。联邦政府公开站在资本家方面,杜鲁门不惜以卑劣手段破坏罢工,而且还鼓励通过反对劳工的法西斯式法案。照理,工人阶级该能认清政府的性质,明白政治斗争与经济斗争的联系了。然而并不。大多数工人还是对政治根本不感兴趣,少数人觉悟了,懂得了自己必须对政治有所主张,但受着一些机会主义的工党政治家的欺骗,只晓得在资产阶级政治家中取舍,或在民主与共和两政党之间依违。他们不想到工人阶级以独立的资格在政治上起独立的作用。所以一般说,美国工人阶级在政治上还是落后的,还停留在经济改良主义的成见上,还落在资产阶级民主派的政治圈套中。
  不过对于这,我们毋需失望。一个阶级的政治意识的成长是可以跳跃的,而且常常跳跃的,它不需要按步就班长年累月的学校教育,而只需要阶级斗争的实际鞭策,有了这,它便可以越过改良主义的中小学,毕业于革命政策的大学校。诚如我们上面所说,这样的鞭策将一再地打到美国工人阶级的头上去。
  因此成问题的倒还是在美国的革命政党方面。工人阶级会左倾,会激化,会转向政治,这是一定的;不过到了那时候,如果没有一个能领导他们走上一条正确革命道路的党,一切将仍属徒然。我们现在就要研究美国的政党问题。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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