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新阶级——对共产主义制度的分析》 第八章 本质 一在探讨当代共产主义本质的各种理论中,从未有对于这一问题作过透辟的论述,也没有一种理论表示如此做过。当代共产主义,是综合历史的、经济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国家的、及国际的种种原因的产物。对于共产主义的本质作任何片面分析的理论,都不可能完全正确。 当代共产主义的本质,若非在其发展过程中自行彻底暴露,局外人根本无从理解。因为共产主义的发展已进入其特殊阶段——成熟阶段,共产主义的本质才自行暴露出来,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才能自行暴露。 自此以后,对共产主义的权力,所有权及意识形态的性质的显露,才成为可能。当共产主义仍在发展,且主要地仍是一种意识形态时,对其本质几乎完全无法看清。 正如其他的真理一样,当代共产主义是许多作家、国家及运动的产品。共产主义多少随着它的发展,才逐步被透露出来。迄今为止,共产主义尚未能视为最后的定局,因其发展尚未全部完成。 在关于共产主义的大部分理论中,总有若干真理在内。每一理论通常都能掌握共产主义的一方面,或掌握其本质的一方面。 对于当代共产主义的本质,有如下两种基本理论。 第一种理论认为当代共产主义是一种新型的宗教。如上所述,我们认为共产主义既非一种宗教,也非一个教会,虽然事实上述两项要素,共产主义兼而有之。 第二种理论认为共产主义是革命的社会主义,为现代工业或资本主义以及无产阶级与其需要的产物。我们曾指出这一理论也只有部份正确。当代共产主义,最初在工业发达的国家以一种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出现,而为工人群众对工业革命所遭受痛苦的一种反应。但从它在不发达地区得势后,即已完全变质,成为一个违反无产阶级大部分利益的剥削制度。 有人提出进一步的理论,认为当代共产主义是一现代型的专制主义,由若干夺得权力者所创造。由于现代经济的性质,在在需要集中性管理,因而使这种专制主义的绝对化成为可能。这种理论虽也有若干真实性,即现代的共产主义是一现代的专制主义,必然要走向极权主义。但所有现代专制主义并非都是共产主义的变种,其极权化也没有抵达共产主义的程度。 因此,我们不论探讨哪一种理论都发现每一种理论都只能解释共产主义的一面,或只能道出其部分真相,而无法道出其全部的真相。 作者在本书中所提出的有关共产主义本质的理论也不能视为完整无缺。任何定义总有缺点的,尤其是对于复杂而变动的社会现象下定义时更是如此。 虽然如此,用最抽象的理论方法仍可能论述当代共产主义的本质,及什么是其中的最基本的因素,以及什么贯穿其一切表现与刺激其一切活动。深入了解其本质并说明其各方面是可能的,但其本质本身早已自形暴露了。 共产主义及其本质不断地由一形态转变为另一形态。没有这种转变,共产主义甚至不能存在。因而,对于这些转变必须不断加以探讨,并对已明显的事实作深一层的研究。 当代共产主义的本质是历史条件及其它特殊条件的产物但当共产主义强大以后,其本质的自身即变成一因素,并创造种种条件,以维持其本身继续的存在。因而,对共产主义的本质,显然必须依照任不同时期它的出现和活动所表现的形式及所处的种种条件东分别予以探讨。 二当代共产主义是现代极权主义的一种类型,这个理论,不仅流传最广、而且也是最正确的。但对“现代极权主义”一词的真正了解,在讨论共产主义的地方,倒不很普通。 当代共产主义是具有三种基本要素以控制人民的一种极权主义。第一种是权力,第二是所有权,第三是意识形态。这些因素都被唯一的政党或——依照作者前面的解释及用语——由一个新阶级所垄断。而在日前,则由该党或该阶级的寡头集团所垄断。在历史上,甚至当代历史上,从未有一种极权制度——共产主义例外——能将这些要素成功地同时并用,而控制人民到这种程度。 如探讨并衡量这三项要素,则权力在共产主义的发展中,无论过去和现在,一直占有最重要地位。其它任何一种要素最后虽可能超越权力,但根据目前情势仍不能如此断定。我深信权力仍将继续成为共产主义的基本特征。 共产主义起源为一种意识形态,其中含有共产主义极权的及垄断的性质。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在共产主义对人民的控制中,这种意识形态已不再占据重要地位。共产主义作为意识形态的阶段,已大体上成为过去。共产主义能向世界表现的新事物已不多。但对于权力及所有权两种要素,就不能这样说。 在每一种斗争中,甚至在人类每一社会行动中,可以说,不论是物质的、知识的、或经济的权力都起作用。这一说法相当有道理。也可以说,权力,即争取与保持权力的斗争,是任何政策的基本问题及目标。这一说法也有相当道理。但当代共产主义不仅是这样的一种权力,而它意味着更多的东西。它是一种特殊型态的权力,在这种权力之内,集思想控制、权威及所有权于一身。而且这种权力的本身变成一种目的。 迄今为止,存在最久与发展最充分的型态苏维埃共产主义业已经历三个阶段。其它型态的共产主义也多少如此(只有中国型的还是例外,迄今仍停留于第二阶段上)。 这三个阶段是:革命的,教条的,与非教条的共产主义。大致说来,这些阶段中的基本口号、目标及代表人物是,第一阶段是革命或权力之夺取,代表人物是列宁;第二阶段是“社会主义”或该制度的建立,代表人物为斯大林;第三阶段为“法治”或制度的稳定,代表人物为“集体领导”。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阶段并非界限分明不可逾越,其全部要素在每一阶段中都可以发现。如教条主义之盛行,与“社会主义的建立”,在列宁时代即已开始,斯大林并未放弃革命,或反对干预建立制度的种种教条。今天,非教条的共产主义也只是有条件的非教条:他们决不会为教条的理由而舍弃丝毫的实际利益。正因为这些利益,它同时可以对丝毫有怀疑教条的真实性与纯洁性的人予以无情的迫害。因此, 由实际需要与能力为出发点的共产主义,今天虽已卷起革命或自己的军事扩张的风帆,但却未曾舍弃其中的任何一项。 这种将共产主义的发展划分为三个阶段的作法,只有粗略的及抽象的来看,才算是正确的。截然分开的阶段事实上并不存在,而这三个阶段也未能与各国某一特殊时期的情形完全吻合。 各阶段间的界线常彼此重叠,且在各不同的共产党国家中,其出现的形态也互异。如南斯拉夫经过这三个阶段的时问比较短促,而且其最高阶层的代表人物也未曾更易;但在理论与运用的方法上,这种差别均极明显。 在全部三个阶段中,权力始终占一重要地位。在革命阶段,固然必需攫取权力,在建立社会主义阶段,也需利用权力来建立一新制度;而今天,则需要权力来保持这一制度。 从第一至第三阶段的发展过程中,共产主义的真髓——权力——也由手段变为自身的目的。实际上权力虽多少是一种目的,但共产党的领袖们,认为只有通过权力这一手段,他们才能达到理想的目的,而不肯承认权力的本身即为目的。正因为权力被作为使社会转变为乌托邦的一种手段,因而就无法避免使其本身成为一种目的,并成为共产主义最重要的目的。在第一及第二阶段中,权力可能被视为一种手段,但到了第三阶段,权力是共产主义真正的主要目的与本质这一事实,即无法再掩盖。 因为事实上共产主义不再是一种意识形态,它就必须保持权力以为控制人民的主要手段。 在革命中,正如在每一种战争中一样,为了使战争获胜,自然首先需要集中权力,进入工业化时期后,为了建立工业或建立“社会主义社会”,必须作许多牺牲,因而集中权力也被视为理所当然。但当这一切完成后,在共产主义制度中,权力即显然地已不仅是一种手段而且已变成目的,假如不是唯一的,也是主要的目的。 在目前,权力既是共产党人的手段,也是他们的目的,以维持其各种特权及所有权。但由于这种权力与所有权都是特殊形式,只有借权力才能行使所有权。权力本身即为一种目的。也是当代共产主义的本质。其它阶级可能不借权力的垄断以维持其所有权,或不借所有权的垄断以维持其权力。但迄今为止,由共产主义所形成的新阶级并不能如此,即使在将来也极少有这一可能。 在所有这三个阶段中,权力始终被掩藏起来,成为隐蔽的,不可见的,不提及的,自然的,和主要的目的。其地位之强弱视当时需要控制人民的程度而定。在第一阶段中,思想是夺取政权的鼓舞者及原动力;到第二阶段,权力作为对社会的鞭策,也为维持其自身而被行使,今天,“集体所有制”从属于权力的冲动与需要之下。权力成为当代共产主义彻头彻尾的化身,甚至共产主义要力图阻止这种倾向也不可能。 思想,哲学原则,道德考虑,国家,人民,历史,甚至一部分的所有权都可以改变或牺牲;唯有权力决不能如此。如果改变或牺牲权力,无异使共产主义舍弃其自身及其本质,个人可以如此,而阶级,党及寡头集团决不能如此。这就是它存在的目的与意义。 任何形态的权力,除作为手段外,同时即为其目的——至少对渴望权力者是如此。权力几乎是共产主义唯一的目标,因为这是一切特权的源泉与保证。凭借权力与通过权力的行使,统治阶级在物质上的特权与对全国财物的所有权,才能实现。权力决定思想的价值,并禁止或容许其表现。 由于这种原因,当代共产主义的权力与其它形态的权力不同,而共产主义与其他制度也有区别。 正因为权力是共产主义最主要的成份,因而共产主义必须是极权的,排它的与孤立的。如果共产主义真有其他的目的,则应使其它的力量有起来反对及独立行动的可能。 对当代共产主义应如何下定义是次要问题。每一个从事解释共产主义的人,均会面临如何给共产主义下定义的问题,即使实际情形并不强求其如此——在实际上,共产党人常将其制度,美其名为“社会主义”,“无阶级社会”,“人类永恒梦想的实现”等等,而反对的人,则视共产主义为无人性的暴政,恐怖集团的侥幸成功,与人类的浩劫。 在科学中,为简单说明起见,常利用某一已有的范畴来说明某一事物。但假如我们为省事起见,究竟应将当代的共产主义归入社会学的哪一范畴? 近年以来,作者曾将共产主义与国家资本主义,或更确切的说,与极权国家资本主义相提并论。许多著作家,虽由其它立场出发,但见解大致相同。 在南斯拉夫与苏联政府决裂期间,这种见解为南共领袖们所采纳。但由于共产党人,根据实际需要,极易改变他们甚至“科学的”分析,因而当南斯拉夫与苏联政府“和解”以后,南共领袖们又改变其见解,再度宣称苏联是一社会主义国家。同时,他们宣称苏联对南斯拉夫的独立作帝国主义式的攻击是——照铁托的说法——一种“悲剧”和“不可思议”的事情,是由于“若干个人的专断”而引起的。 当代共产主义,绝大部分与极权国家资本主义相似。其历史渊源及所应解决的问题——如类似资本主义所完成的工业化变革,但借助于国家的机构——足以导致这样的结论。 假如在共产主义下,国家是真正代表社会和民族的所有者,则控制社会的政治权力的形态必须随社会及国家不同的需要而变化。国家在性质上是社会中统一而和谐的机构,而不只是一个控制社会的力量。国家不能同时兼具所有者与统治者两层身份。但实际上在共产主义下,其情形正相反。国家是一种工具,永远只服从独一无二的所有者的利益,或在经济及社会生活的其它领域中,也只是服从于同一方方针。 西方的国家所有权,看起来比共产党国家更近似国家资本主义。将当代共产主义作为国家资本主义的说法,是由那些从共产主义制度迷津中醒悟过来的人,本于“良心上的痛苦”所提出;但由于他们无法为共产主义下定义,因而将其一切流弊与资本主义的弊害等量齐观。因为在共产主义之下,事实上已无私人所有权,而只有形式上的国家所有权,那末将一切弊端归诸于国家,似乎没有比此更合逻辑。这个国家资本主义的观点也为那些认为私人资本“弊害较少”者所接受。所以他们喜欢指出共产主义是一种最坏的资本主义。 将当代共产主义视为某种事物的过渡之说法,事实上等于并未解释共产主义。试问其它制度又有那种不是某些事物的过渡? 即使我们承认当代共产主义含有一种无所不包的国家资本主义的许多特点,共产主义仍有其本身的许多恃点,因而认为它是一种特殊型态的新的社会制度,是更为恰当的。 当代共产主义有其自己的本质,不容与其它任何制度相混淆。共产主义虽然吸收其它制度的许多因素——封建的,资本主义的甚至奴隶所有制的——但同时它仍保持其个别的和独特的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