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的怪物（戴维·麦克纳利（David McNally），2021年10月31日）

The Monsters of Capitalism

资本主义的怪物

戴维·麦克纳利（David McNally）

2021年10月31日
钟鼎铭文翻译、韩达校订

　　长期以来，资本主义的批评者们一直将这个制度与吸血鬼、僵尸和狼人联系在一起——并将推翻这个制度看作将人类从恐惧中解放出来的方式。

　　卡尔·马克思关于资本“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的描述十分著名。

　　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斥着怪物、瘟疫和混乱不安的时代。当然，正如卡尔·马克思本人所深刻认识到的那样，资本主义一直是一种可怕的制度。在他试图科学地描述资本主义内部的运转方式时，马克思多次借助吸血鬼和狼人的意象来描绘这种制度是如何运转的。

　　为了揭示工人的无偿劳动在推动资本的疯狂增长当中所起的关键作用，马克思如此写到“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劳动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如同吸血鬼对于鲜血的渴求无法满足一样，资本对于更多无偿工作的渴求也是如此。

　　为了确保《资本论》的读者们不会忽略这一点，马克思迅速地描述了这番怪诞景象。谴责了资本主义以剥削和非人道作为这个体系的核心，他宣称现代经济的秘密在于资本对于剩余劳动力“狼人般的渴求”。

　　如果说有一种怪物能在晚期资本主义景象中占据主导地位的话，那便是僵尸。在电视屏幕上、小说字里行间、漫画书的图画上，僵尸们横行无阻。在2008-09年整个世界经济陷入低迷的时候，僵尸主题的文艺作品变多了，《时代》杂志宣称僵尸是‘经济衰退的官方怪物’。如今，我们也许也能将僵尸当做大规模流行疾病的官方怪物。

　　正因如此，美国疾控中心已经启用了“僵尸防备博客” 以便人们为下一次瘟疫爆发做好准备。与此同时，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发布了一项关于“僵尸公司”的重要报告，指的就是收支勉强平衡且濒临破产的公司。世界经济论坛（WEF）也不甘示弱，在其网站上有一个版块刊登了题为《你的同事是僵尸员工吗?》的文章。

　　不知不觉之间，WEF描摹出一幅暗含着颠覆的怪诞图像。的确，僵尸工作者这一概念乍一看非常符合资本主义的实际需求：没有思想的驮畜，对指令无条件服从，这一意象经常主宰着今天的好莱坞和大众文化。僵尸经常被描绘成无意识的工人和消费者，服从体制的命令，他们没有意义的生命里充斥着无用的商品。

　　先说到这里，不论如何，僵尸的形象落下了它批判性的一面。为了了解这面，让我们回到僵尸第一次在现代背景出现的地方：海地。

僵尸劳工

　　海地，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奴隶殖民地，僵尸工人的形象深深地根植于海地奴役劳工的历史经历。但正是在美国占领期间（1915-34），当美国海军陆战队扶植了一个暴力政权强迫劳工来建造公路和其他基础措施时，僵尸工人的形象才呈现出基本形态。

　　僵尸一词在海地具有独特的含义即被判处无尽劳役的活死人，他们丧失了记忆和身份认同，仅存血肉之躯。20世纪30到40年代之间，这个意象首次进入美国文化行业时，它承担了一种批判性的职责即揭示资本主义如何鱼肉劳动者，如何不断地剥削直至他们仅剩不断进行剩余劳动的躯壳。

　　根据一项20世纪50年代完成的学术研究，海地僵尸“是一头遭受主人无情剥削的驮畜，主人强迫其在田野里劳作，用劳动压迫他，并且以最微不足道的借口鞭笞他”。因此僵尸象征着资本主义的残酷剥削——然而我们也应当看到这也暗示着即将到来的反抗。

　　在20世纪60年代，好莱坞将僵尸转变成毫无理智嗜人血肉的形象。尽管“僵尸消费者”的形象极具讽刺意味地描绘了描绘晚期资本主义由于其自身的无节制趋于窒息，却失去了其在海地原意象中所隐含的颠覆性寓意。

　　事实上，21世纪初，僵尸就和末世联系到一起了。随着社会由于瘟疫或者环境崩溃而分崩离析，人类幸存者将不得不抵抗那些想要吞噬他们的活死人。例如，非常成功的系列剧《行尸走肉》便以此作为主题：该剧流露着一种深沉的绝望情境，以至于处于剧中核心的一小群幸存者的领导人带领他们把自己关进监狱——西乔治亚惩教所得以安顿时，团队领导人就庆幸地宣称他们的处境是“完美的”。

僵尸起义？

　　自困于一所监狱也许会缩小末世生存主义的视野。但海地的僵尸形象暗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可能：解放。僵尸劳工觉醒的可能就潜藏在自身中，这通常需要一个简单的诱因——比如在舌头的盐粒——僵尸从而获得自我意识和抵抗能力。

　　马克思指出了无产阶级即海地的“僵尸”们其实具有历史性的觉醒能力的。尽管雇工们可能觉得自己就像雇主统治下的活死人，但他们仍然拥有反抗的能力。虽然面临着压迫和失业，劳动者们觉醒和创新的能力却随着资本主义愈发地猖狂变得越来越强。并且正因为是他们创造了维系这一制度的价值，使得他们的反抗有能力颠覆世界。海地的僵尸们就是这样，其形象总是暗示着海地革命（1791-1804）的伟大剧变。

　　在这方面特别有趣的是首部在美国出版的吸血鬼传说恰恰以海地奴隶革命的遗产作为其颠覆性信息的依据。《黑色吸血鬼》，出版于1819年，仅仅在海地宣布独立于所有的殖民列强15年之后。就像研究者萨姆·乔治已经指出的那样，《黑色吸血鬼》也许也是第一部推动了美国黑奴解放的短篇小说。作为小说主角的吸血鬼是一位黑人，不但没有死于主人凶残的毒计，还逆转局势，导致了他的主人的死亡。

　　这种辩证的逆转——奴隶对他主人的摧毁——是卡尔·马克思到弗朗茨·法农革命思想的核心，也是《黑色吸血鬼》的核心。事实上，在故事的一个关键时刻，当一群吸血鬼遇到一群奴隶时，一名吸血鬼对着聚在一起的奴隶和吸血鬼发表了演说。他用革命性的语言如是说道“我们的枷锁已经被丢弃，我们的脚镣也已经被踏碎，我们应当享有自由，——自我救赎，——自我解放，——让我们一同去追求不可抗拒的更伟大的共同解放！”

　　从第一个吸血鬼的故事在美国出版起始，这个怪物的故事便被赋予了海地革命般的解放理想，这些精神体现在《黑色吸血鬼》和广大被奴役者身上。同样，类似的批判性思想也让也让原始的海地劳工形象栩栩如生。

　　随着资本主义到了晚期每况愈下——无论是环境、经济，还是流行疾病——我们需要记住看似糟糕的事物其实有它的另一面。诚然，马克思需要借用可怕的景象来描绘资本主义的运作。但他也会理解会反抗的怪物——僵尸劳工和黑色吸血鬼——倾覆世界能力的重要。

2021年10月31日

　　〔作者简介〕戴维·麦克纳利在休斯顿大学教授历史。他著有七本书，其中包括《市场里的怪物：僵尸，吸血鬼和全球资本化》（Monsters of the Market: Zombies, Vampires and Global Capitalism）。

　　原文链接：https://tribunemag.co.uk/2021/10/halloween-monsters-vampire-zombie-karl-marx-haiti-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