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法的唯物论
伏尔佛逊 著 郑超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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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以前唯物论的发展
第一章 古代的唯物论
第二章 中古时代的反唯物论
第三章 唯物论的复兴
“在这里(注1)有二种蟊賊做了好多的坏事,一种是咬定牙根去做的,一种是藉助于愚笨的经验,无稽的证据以及种种欺骗方法去做的;我若能将这二种蟊贼从这里(注2)驱逐出去,则我要以缜密的观察,可靠的结论,有用的发明和发现,来代替他们的位置。”(见培根于一五九一年写给他的叔父的信)
“洛克将感觉看作是事物刺激我们的感能而产生的产物或结果,以此去研究观念怎样从外界经验发生出来:但我们知道,他自己是将意识从实在,从外界,隔离出来的。这种矛盾就产生出二种不同倾向之萌芽:唯物论倾向和唯心论倾向。在将感觉看做是由外界事物刺激所产生结果之限度内,唯物论就是感觉论的效果。唯物论经过感觉,将意识与外部物质世界,与真实事物联系起来。在洛克的哲学体系中混合着两种不同的原素。这两种原素,在其逻辑发展中,其一达到法国哲学家的唯物论,其他达到柏克莱主教(Eveque Berkelay)的现象论。洛克的感觉论发展成为这二种不同倾向。我们所重要的,就在研究洛克学说中引伸至法国唯物论的那种倾向。但在未曾研究这种倾向以前,我们须先研究近代唯物论世界发展上的一个重要阶段——斯宾诺莎(Baruch Spinoza——一六三二——一六七七)的学说。
感觉论的唯心论或现象论,完全忘记了我们的观念之源泉及其原因,这个理论承认原则上不能超出感觉的界限,而将意识的内容看作直接已知的材料。这样,现象论就将意识从实在分开出来,将感觉从真理世界分开出来,将对象的观念从观念的对象分开出来。将外部世界分开出去,剩下的只有心像的总和,只有意识之主观的内容。整个世界都变成为心理的现象,事物之客观性消失了,也变成心像,与失去一切客观原因之主观性一样。这样,我们就得到主观的唯心论。”(戴博林——辩证法唯物论哲学导言)
凡是存在的,都存在于神中;没有神,则什么也不能存在,什么也不能设想。(定理十五)上面从伦理学中摘录过来的几段,已可充分证明斯宾诺莎对于“神”的见解,是与通常对于“神”的见解大不相同的。魏伯尔说得很对,他指出斯宾诺莎的“神”既不是二元论和基督教所说的一时的世界创造者,也不是魔术师和主知论者所说的世界之父,——乃是宇宙自身,永久的宇宙。“神”和宇宙这二个名词所指的是同一样的东西——自然界;自然界既是一切所产的事物之源泉,同时又是一切能产的事物之总和。(注)普列汉诺夫(George Plekhanov)说:“如果斯宾诺莎称自然界为‘神’,则神之一种属性就是占有空间性。”(普列汉诺夫——戴博林所著辩证法唯物论哲学导言之序言)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说得很对:“斯宾诺莎称他的无所不包的实体——世界——为神,仿佛就像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在其民约论中称人民为君王一样。这二个人都是使用完全属于传统的名字,可是灌输代兴的事物之内容于这些名字里头。”
一切都存在于神中;凡是发生的,都只根据神的无限本性之规律而发生出来,都是根据神的本质的必然性而产生出来。(定理十五之注释)神是产生一切事物之原因,凡是无限理性所能设想的事物都是由神产生出来。……神是绝对的最初原因。(定理十六之系)
神只遵守其本性的规律而活动,不受任何力量所强迫。(定理十七)神是一切事物之内在的原因,而非其外烁的原因。(定理十八)神不仅是事物存在之产生的原因,而且是事物本质之产生的原因。(定理二十五)
在事物的本性上绝没有偶然,一切都是由神的本性之必然性依照一定的形态决定其存在和活动的。(定理二十九)
神并不依据自由意志而活动……意志在神的本性上所占地位,与其他一切自然物一样;意志对于神的本性之关系,与动,静以及其他由神的本性必然性产生出来并由神依照一定形态决定其存在和活动的事物一样。(定理三十二之系)
神是构成一切事物之存在及其本性之最初的和唯一的自由原因。(定理三十二之系二)
第四章 十八世纪的唯物论
“你们试设想有一个初生小孩,在一个仅有微弱光线而听不见任何音声得不到任何印象之地窖里,由一个贫乏而静默的乳母很淡泊的喂养着;这个小孩这样喂养至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一点得不到世界及人生的知识,——然后,他才离开孤独生活而跑到世界上来,这时如果问他:他在地窖里心里想的什么,他怎样饮食,怎样长成到现在?那他是一点也不答复的,——他甚至也不晓得对他响着的音声是含有意义的。在此情形之下,所谓不朽的神性究竟在那里呢?所谓肉体内的聪明智慧的精神究竟在那里呢?”(拉美特利——哲学著作)拉美特利由此得到结论:“没有感官就没有观念。”精神是直接附属于肉体,与肉体同时发展同时毁灭的。我们的精神状态受生理状态所决定。在我们快乐或满足的限度内,我们就思想,甚至就成为社会的正人,——所有一切都看我们的机器是怎样。……精神的种种状态永远是密切属于肉体的。我们的生理构造上有些缺陷,根本就要改变我们的心理生活。“一个小物件,一根小纤维,一件为最精细的解剖术所不能发现的东西,可以使伊拉斯谟(Erasme)和芳德纳(Fontonelle)(注)变成二个呆子”。(拉美特利——人——机器)体内脾脏若停止不动了。凯撤(César)就可以变成懦夫,塞纳格(Sénéque)就可以变成自夸者。拉美特利之前不久,英国的唯物论者托兰德也说:头脑的腐坏就是思想的腐坏。笛卡尔在人类和动物间所区分的鸿沟,在拉美特利看来是不存在的。“由动物到人类中间的过渡是连续而不间断的。……在未曾发生语言以前,人类究竟是什么?人类那时也是一种动物,不过天然的本能比其他动物少得多;那时人类还不敢自命为万物之灵哩!……”(拉美特利——人——机器)
“人们可以反驳我说:动物大部分是野蛮的并不能感知其所做出之恶行的。可是人类又何尝能好好的分别善恶呢?野蛮性,人类也有,动物也有。……人类方面所发生的野蛮举动,与动物方面所发生的野蛮举动一样;无论人类或动物,随各自气质不同,其野蛮程度也各不同;在野蛮社会里,人类还更野蛮。……人类并非由更贵重的粘土造成的;自然界制造动物,所用的是一样的泥土,不过所参入的酵母不同而已。”(拉美特利——人——机器)认为人类精神不死的意见,也是童话。肉体毁坏了,精神也就消灭了。拉美特利刻薄的嘲笑那些“宣传有组织的土块可以不朽”的人,他并告诉人说:“骄傲的帝王死后,完全与恭顺的子民和忠实的走狗一样。”(拉美特利——系统略论)
“你们这些荒淫无度的人,你们相信除了热烈享乐之外无幸福,你们忘记了自己的精神,忘记了塞纳格罢!(注)让轻薄的歌曲来代替你们那些禁欲主义的善士罢!你们只顾虑到肉体!”(拉美特利——哲学著作)
“当爱尔维修的有名著作精神论一书出版时,有一位贵妇人就说:‘这个人泄露大家的秘密了。’……百科全书派的确泄露了公众的秘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人诬蔑为不道德,可是他们并未曾比当时巴黎社会特别的更不道德,——他们不过比较当时巴黎社会更加勇敢而已。人们,当其道德生活已经堕落以后,才开始有所谓秘密。这些人深怕这种堕落被人知道,于是紧紧的抓住那失却内容的形式,并拿破布包扎他们的伤口,仿佛看不见伤口,伤口自己就会痊愈一样。在这个时代,人们正特别紧张的要保守道德生活上的秘密,必须有很大的勇气才能将大家暗中所共晓的事情高声说出来。苏格拉底(Socrate)就因为有这种勇气,才被人处死了。”
“他们秘密的饮酒,但宴会时,则拿水来款待宾客。”拉美特利根本是一个笛卡尔主义者,他爽直而严肃的从笛卡尔体系做出结论并以一种文字上粗暴态度来传播他的见解;但他并未在唯物论思想之发展上形成一个阶段。至于,狄德罗霍尔巴赫爱尔维修以及十八世纪其他唯物论哲学家则不然,——唯物论世界观发展之新阶段,正与这些人有密切关系。(注)
“我们是一些具有感情和记性的工具。……照你们的意见,难道黄莺,画眉和音乐家不是一样的吗?你们看见鸡蛋吗?鸡蛋就可以推翻哲学家的一切学派和世界上的一切神庙。鸡蛋是什么?在未孵化成鸡子之前,鸡蛋是一个没有感觉的质体。……这种质体怎样变成为另一种组织,变成为有感觉的质体,变成为生命呢?借助于热力。热力又怎样发生呢?运动。运动的这种渐近活动,又是什么呢?起初是能动的点,细线,这些细线逐渐延长,就造成肉,喙,翼,眼,爪,黄色物质,——这个物质分离出来并产生内脏,——于是动物就成了。这个动物能东西活动,能发声——我在蛋壳外就可以听见其声音——它全身生着细毛,它眼睛能见物。它的头左右摇摆的重量,不断的使它的喙锥钻包藏它的那个牢狱的墙壁;墙壁毁坏了,它于是解放出来,行,飞,落地,驰走,走近来,喜,哀,爱,想念,快乐;它有你们所有的一切感情一切活动。你们和动物中间只在组织上有差别而已。……”在同一著作内,狄德罗又说:
“在宇宙间,在人类,在动物,只有一种质体。手风琴是木做的,人是肉做的;山雀是肉做的;音乐家是另一种有组织的肉做的;但无论是木或是肉,其来源是一样的,其构成也是一样的;同样的起点,同样的终点。”从这几句话中可以看出人——机器一书的影响,这本书的著者就是狄德罗所热烈反对而没有效果的。狄德罗是摇动的和不确信的,但他有时也能够用拉美特利的论调宣布其唯物论的原理:“给人以狗的组织,则人成为狗;给狗以人的组织,则狗成为人。”(狄德罗——对于精神论一书的思想)狄德罗的女儿问狄德罗说:“精神是什么?”狄德罗狂热的答复她说:“精神吗?肉体制成的时候,同时也就是精神制成时候。”
“在政治组织上,每隔若干时期,就要发生一次可怕的震动,这种震动时常惹起国家的崩溃,在这种震动中,参加革命的人(实行革命的人或为革命所牺牲的人)没有一件举动,没有一句话,没有一种思想,没有一样志愿,是不必要的。他们所做的,正是他们所应该做的;正是参加这个‘精神漩涡’的人,根据各自的地位,所应该做的。”(霍尔巴赫——自然界系统)现在,所有那些认为:无论那一个反革命的救火员,只要借助于良好水龙,就可扑灭革命火焰的人,甚至也想利用这种思想以为自己辩护哩!
十八世纪的唯物论者并不去研究:究竟是“公众意见”造成社会环境呢,还是社会环境造成“公众意见”?因此,这些唯物论者仿佛就像马达加斯加岛(Madagascar)的土人,他们,当祭祀神鬼时候,将祭物投向右边,就说:“魔鬼先生,这是给你的”,将祭物投在左边,就说:“上帝先生,这是给你的。”十八世纪的唯物论未曾进到这一步,而且也未能进到这一步,这自然并非因为狄德罗秀亚尔(Jean—Baptiste Suard)霍尔巴赫或当时其他的唯物论代表人缺少聪明智慧和天才。要发现历史动力,必须发展到一定的历史水平线,即必须等到生产力发展造成相当的社会关系时候。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够从玄学的唯物论转到辩证法的唯物论来。未曾发展到这个时候以前,唯物论思想观察社会生活时,必然要依靠在摇摆不定的理论上面。霍尔巴赫的学说就证明这一点,十八世纪唯物论另一个杰出的代表人——爱尔维修——的学说也同样可以证明。
他们有一种企图,要拿个人和环境间“相互影响”的假设,来解决他们面前的矛盾。但这样不仅不会解决这个矛盾,而反使这个矛盾更难于解决。要打破这个没有出路的魔圈,必须先具备两个条件:“第一,必须抛弃那排除一切进化观念之玄学观点。……第二,必须确信:十八世纪唯物者所重视的‘人性’,对于人类的历史发展,是一点也不能解释的。必须向前更进一步,比自然历史的观点更高一层,即必须站在社会科学的基础上,必须了解社会环境有其固有的发展规律,这些规律不仅不受‘有感觉思想和理性’的人所支配,而反要坚决影响人的感觉思想和理性。”(普列汉诺夫——唯物论史料)
“爱尔维修,凡在他发表其历史观点的地方,都不断的并不自觉的摇摆于两种极端相反的利益观中间。所以他不能够打破那认为世界受意见所支配的一种理论。一方面,他告诉我们说:人类的智慧是由所处地位造成的;他方面,他又明白认识人类的地位又只是由其智慧所造成。有时他说饥饿产生很多的技术,说日常需要造成很多的发明,即是说每一种多少重大的发明都只是无数微小发明之总和;但他在与卢梭辩论中却告诉我们说:耕田的技术,锄,犁,炼铁的发明,必须对于开矿的事业,冶金技术,机械构造和水力性质,先有深刻研究。这样说来,智慧乃是发明的源泉;最后分析起来,‘社会意见’可以决定人类的进步。……爱尔维修虽然负起在历史上到处寻找‘利益’的使命,以为‘利益’是‘人类唯一的动力’,但他终于回转到‘社会意见’去,认为‘意见’能给事物以更多或更少的利益,结果就成为世界之绝对的主人翁。‘像想的利益’,乃是使爱尔维修以唯物观点解释人类发展之伟大企图归于失败的一个暗礁。”(普列汉诺夫——唯物论史料)所谓天赋观念,在爱尔维修学说中,比在洛克学说中,更无存在余地。爱尔维修根本推翻了遗传性,人是教育的产物,即受环境各方面影响的,首先受当地国家制度所决定的产物。各人的智慧所以不能平等,乃是由于当地行政形式不同,由于产生的时代幸运不同,由于所受教育优劣不同。(见爱尔维修的精神论)人初生时是一无所知的,可以借助于迷信,成见和伪善使之成为蠢物。试问:谁使之这样呢?社会环境。社会环境受什么所决定的呢?造成此环境的意见。总是我们上面所常提到的那个“魔圈!”
“悲剧之后,接演滑稽剧。康德以前是一个倔强不挠的哲学家;他攻击上天,他使上天的一切侍卫都投降屈服,世界创造主飘流于自己的血中,没有悲悯心,没有父亲的慈爱,没有死后的赏善罚恶;所谓死后精神不朽,这不是临死的叫唤,便是病人的叹息。于是老兰珀(Lampe)就手臂夹着一把伞走出来,他是一个忧郁的旁观者,本来具有一副冷酷的面孔,随后又从眼中流下泪来。于是康德心中就发生哀矜的感情,因为他不仅是一个好哲学家,而且也是一个好人;他考虑了一下,随后就半带和气半带讥讽的说:‘老兰珀需要有个上帝,不然穷人就得不到幸福,可是人类在世界上应该要有幸福。实践的理性就是这样说的。就让他这样罢:实践的理性维持上帝存在。’康德根据这个理由,就将理论的理性和实践的理性分开;这样,魔杖一挥,那被理论的理性所杀死不久之自然神论死尸又复活起来。”(海涅——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法国唯物论者当中,甚至最温和稳健的人,其攻击上天也比康德有力得多。他们不仅使上帝投降屈服,而且也使政治上暴君投降屈服;可是他们自己也投降屈服于手夹雨伞的老兰珀前面。他们的投降,首先是由于阶级本能所推动,这个本能也曾有一次迫得伟大的无神论者伏尔泰,当他的一些同志在他家里趁他仆人不在旁边而高谈无神论时,不得不截断他的同志的谈话而说:“你们再不要说了!我不愿意我的仆人今天晚上就将我杀死并将我的家当抢去!”
第五章 从玄学的唯物论到辩证法的唯物论
“资产阶级快活了,就像它在一八四八年六月事变之后和一八七一年三月事变之后那样快乐。‘金色青年’(注)成为街道上的主人翁,当时工人看见革命失败了,都仍旧回转到贫民窟去。大批暗杀和零星暗杀的事情,不断的发生。”(克鲁泡特金——法国大革命)
“被法国启蒙哲学,尤其法国唯物论,所战败之十七世纪玄学,就胜利的和丰富的复兴为十九世纪德国的思辩哲学。”(马克思——神圣家族)。十九世纪唯心论哲学就由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集其大成。
“如果要举出一件事实可以作为德国唯心论时期的终点,那就再没有别的事实能比法国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更加恰当了。……工商业里发展企业的精神是差不多从此时期开始活跃的。物质的利益发达了,但与在英国发生的情形一样,物质利益迅速的就与自然科学结合起来,反对那能使人类离开其最切身任务的一切事物。(朗格——唯物论史)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表示:在波旁王朝(les Bourbons)(注)复辟以后恢复其在大革命中所丧失的阶级特权之封建制度,又被资产阶级所战败。法国资产阶级对于从棺材中爬出来的贵族僵尸之胜利,给与德国资产阶级以革命的影响。又因德国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已走上资本主义道路而前进,这个影响更形强大。
“德国资产阶级由古典哲学将它的行为和思想作为一件意见书呈献给全世界历史。等到它能够发展其物质力量时,这个意见书就变成一张废纸。工业愈加自由的高挂其旗帜于工厂大烟囱上面,则建立在云端上的哲学就愈加迅速的崩溃。但资产阶级哲学自然不能简单的为资产阶级经济利益而自消灭。这个哲学乃是德国资产阶级英雄时代的产物,不能随便遗传给榨取利润的平凡思想,钱行,交易所,蠢如鹿豕甚至不望这个遗传的那些制造家。”(梅林——德国社会民主党史)结果,独霸十年的黑格尔学派就开始崩溃,分裂成无数派别,互相仇视攻击;这种情形,在某种程度之下,是反映唯心论哲学和资产阶级革命精神间之矛盾的。
“费尔巴哈将人当作他的哲学推论之出发点,唯一的因为他希望由此点出发就可以更迅速达到一种目的,即对于一般物质问题以及物质对‘精神’关系问题,能有正确的见解。”(普列汉诺夫——马克思主义的根本问题)更切近点看来,费尔巴哈的“人文主义”乃是方法论上的一种办法,可以答复哲学的中心问题,即意识对实在关系的问题。费尔巴哈怎样答复这个问题呢?我们从他的哲学改造诸前提中可以看到:
“以前思辩哲学所遵循的方向——从抽象的到具体的,从观念的到真实的——是错误的。遵循这种道路,无论何时都不能达到真正的客观的真实,而只能实现本身的抽象化并得不到真正的精神自由。……唯心论哲学宣布说:“‘我’是一个抽象的只可像想的实体,肉体是不属于我的实体的。”费尔巴哈却以极端相反的理论来反对这个理论,他说:“‘我’是实在的有感觉的实体,我的‘我’,我的实体,就是完整无缺的肉体。”恩格斯说:“费尔巴哈的进化是一个黑格尔派走向唯物论的进化;这种进化,在某种程度之下,是要与他的先师,他的前辈,的唯心论的体系完全断绝关系的。由于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终于确信:那认为‘绝对观念’和‘逻辑范畴’是先世界而存在——这个见解,不是别的只是对于超世间的造物者之信仰的残余而已,确信物质世界和感官所能及的世界(我们自己也是此世界中的一部份)乃是唯一的真实,我们的意识和思想,无论其表示如何的虚伪,总是一种物质的(物理的)官能——脑筋——之产物。物质不是精神的产物;恰好相反,精神自己只是物质的最高的产物。”(恩格斯——费尔巴哈)
思想对实在之真实关系是这样:实在是主体,思想是属性。实在决定思想,而非思想决定实在。实在是自己决定自己的。……
在思想和实在间真正一致发生破坏的地方,实在才脱离了思想。……”(见库诺夫在其所著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社会和国家的理论一书中所征引的费尔巴哈的言论)
“谁自己具有确实的目的,谁也就具有宗教(如果不是神学意义的宗教,至少也是理性和真理意义的宗教),这个唯一真实的宗教废除对神的爱情而代替以对人的爱情,废除对神的信仰而代替以对自己本身和自己力量的信仰,相信人类的命运并非由在自己以外或在自己以上的事物所决定而是由自己来决定,相信人类之唯一魔鬼就是人类自身(愚蠢的,迷信的,自私的,凶恶的人),而人类之唯一正神同样也就是人类自身。”(约德尔——伦理学史)上面我们已经指出费尔巴哈的哲学体系是摇摆不定的:一方面,他推翻黑格尔的“绝对观念”,拿活的真实的人类和物质的自然界来对抗黑格尔的逻辑的抽象;他方面,他又造出抽象的虚灵的道德观并拿唯心论勉强创立混沌而有害的爱情和理性的宗教。
“他不将人类感情相互关系即性爱友谊怜悯忠诚等,老实看做就是这些关系,而与他眼中也认为属于过去的某种特殊宗教无涉;他竟坚持说这些关系必须得着宗教名称时,方有完全价值。……费尔巴哈努力要在那根本是唯物论的一种自然观上面建立真正宗教,这差不多就等于说近代的化学就是真正的炼金术一样。……费尔巴哈本来是尊重客观世界,具体事物和实在的,但说到两性关系以外的人的关系来,他就变成最抽象的了。……费尔巴哈的道德论是与前人一样的。这种道德论是依照同一模型制造出来,可以适用于一切时间一切民族和一切条件的;这恰好可以说明这种道德论为什么没有一个时候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应用。……费尔巴哈不能开辟一条道路穿过他所厌恶的抽象世界直至活的真实去。他只抓住自然界和人类,但自然界和人类对于他只是几个简单名词而已。”(恩格斯——费尔巴哈)这一位辩证法唯物论之创立者,为什么要承认其最切近的哲学界前辈对于自然界和人类的观念是缺乏具体的物质的内容,是“几个简单名词”呢?
“头脑并非时时刻刻走在前面的;头脑是最流动的同时又是最笨重的物体。新的事物固然出现于头脑中,但旧的事物也在头脑中保持得最长久。……头脑就是理论家,就是哲学家。头脑应该经得起那为我们所输送进去的实际之迫压,应该在这个世界上能于活动的人之两肩上转动自如。这里,所差别的只是生活的种类。什么是理论?什么是实际?凡仅存在于我个人之头脑中的就是理论;凡存在于多数人头脑中的就是实际。凡结合多数头脑,这就是造成群众,同时也就是造成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见一八四三年费尔巴哈致鲁格——Rugo的信)费尔巴哈不仅构成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基础上一大部分,而且他对于哲学的见解也是与马克思以革命的明显性宣布出来的见解,相接近。
“费尔巴哈在这个地方(在比勒费尔德——Bilefeld附近)有异常之多的拥护者和反对者。他的反对者——恰好是教士——凡说到他们所厌恶的人时候,就说:‘这个人的可恶就像费尔巴哈一样’。另一种情形则恰与此相反,即有一个商人头上被人击中一刀,以为就要死了,于是请求他的亲友为他颂读基督教本质书的几章。对于这个地方的许多家庭,费尔巴哈乃是家庭和睦之破坏者。长辈咒诅他,青年和少女则崇拜他和爱护他。”(见格律恩书中所征引的一段材料)我们在上面曾经说过中古至近代交替时候所产生的“两重真理”。这个“两重真理”,由于社会原因所决定,甚至表现在与费尔巴哈同时的哲学思想里头。(注)费尔巴哈之伟大的革命功绩,就在他反对“两重真理”的争斗中。他本是一个创立不彻底的理论之哲学家,但同时,从他尽其伟大的逻辑机关之一切力量向当时唯心论哲学进攻一点看来,他也是充分彻底的思想家。他认为当时的唯心论哲学是宗教,神秘和唯理论之混合物,是信仰和科学间矛盾之悲剧而兼喜剧的结合点。
下编
马克思的学说
第一章 马克思学说的社会前提
“唯心论观点不适用于解释自然界现象和社会发展现象——这种情形应该推动(而且确实已推动)能彻底思想的人(即不是折衷论者,也不是二元论者)回转到唯物论的世界观去。但新的唯物论已经不会是十八世纪末期法国唯物论者学说之简单的复演。唯物论复活了,但更充实了唯心论的一切成绩。”(见普列汉诺夫之一元论历史观发展的问题)我们研究辩证法唯物论哲学体系,看出这个体系是从前代唯物论,德国唯心论和十九世纪法国历史家中,探取科学思想的原素并融化为自己的所有物。
“工人像想他们已经夺取得共和国了,但法国资产阶级却造成资产阶级的君主国来代替共和国,并捧那属于旧王室房支之奥尔良公爵(Ducd’Orléans)为国王,改名为路易·菲力普(Louis— Philippe),但向他提出条件,即要他成为资产阶级阶级利益的佣仆。新国王为报答他的恩人起见,就以种种奸诈欺骗挑拨和威吓手段开始剥夺七月革命所允许群众的政治权利。”(见梅林之近代德国史)一八三〇年革命造成了资产阶级之无限制的统治。处在失败地位的贵族,不仅表面投降了,事实上也投降了。借用拉法格(paul Lafargue)的话来说,就是贵族与其不久以前的敌人结合一起去榨取利润,而自己开始“资产阶级化”(embourg eoisée)了。工人阶级帮助资产阶级斗争以反对封建贵族;但在资产阶级胜利之后,工人的地位比在七月革命以前更加恶劣。结果,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阶级意识刚刚开始成熟的法国工人群众就暴发多次政治阴谋的暴动和饥寒逼迫的骚动。
“社会关系已经简单化了到某种程度,即只有有意闭起眼睛的人才不会看出:这三阶级的斗争及其利益冲突就是近代历史之最初动力。”(恩格斯——费尔巴哈)底下一件事实也可以帮助证明:这个时代简单化了的社会关系确实推动研究学问的人的思想倾向到辩证法唯物论方面来。这就是德国一个皮匠,一个天才的独学自修者狄慈根,他与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学说同时,完全不受他们二人学说影响,而得到与他们二人根本相同的结论。狄慈根说:“工业的发现使一切关系都趋于单调简单和明显,以至于现在平凡朴质的眼光也容易明白逻辑的秘密,”(狄慈根——关于逻辑问题的信)
第二章 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
“大凡以客观,或实在,或自然界为出发点之思想家其哲学体系是同属于一类的。这些思想家一定要解释:主观怎样隶属于客观,意识怎样隶属于实在,精神怎样隶属于自然界。……辩证法唯物论是建立在唯物论世界观基础上之最整齐划一的一元论体系。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我们的身内世界对环绕我们的身外世界关系问题的答复,就是马克思主义之认识论基础,在此基础内已经含孕有马克思主义对于历史过程的见解。
大凡以主观,意识,精神为出发点的哲学体系,就都同属于另外一种。容易明白:这一类思想家的责任就在解释:客观怎样隶属于主观,实在怎样隶属于意识,自然界怎样隶属于精神。……
谁从客观出发,谁的哲学体系就是属于唯物论世界观的一种体系;谁从主观出发,谁就是这派或那派的唯心论者。至于那些思想不能彻底的人,则他们只停止于半路上,只拿唯心论与唯物论折衷调和而已满足。这种不彻底的思想家就被称为折衷派。”(普列汉诺夫为戴博林所著辩证法唯物论哲学导言而作的序言)
“(一)惟有自然界才是真实的。辩证法唯物论仅仅承认自然界是真实的。只有客观的真实世界才是真实的。我们所说的自然界,就是能成为我们感觉的对象之一切事物的总和。“自然界就是可感觉的世界之全部。”(普列汉诺夫——唯物主义或康德主义)凡是存在于外界而又真实的一切事物,就是自然界。
(二)自然界完全不依赖主观而自存在。
(三)主观是自然界中一部分。
(四)一切认识都导源于经验,即导源于主观从外界得来的印象。
(五)因此,我们的意识是受外界,受实在所决定的。
(六)真实世界既然是认识之唯一对象,那么我们的知识,只有在其能适合于真实世界,于实在,之限度内,才是真确的和客观的。”(戴博林——辩证法唯物论哲学导言)
“自然界包括一切并构成整个的宇宙。理性和非理性,实在和非实在,以及一切矛盾都包括在自然界里头。在自然界以外,没有任何矛盾,也没有任何非矛盾。马克思主义认定实在之基础是物质的质体——物质。我们的出发点是真正的确实的物质的世界。世界是整一的,其整一性就是其物质性。恩格斯在反杜林一书中说:
人类的理性将自然界区分为东西南北以及其他几千几百的小部分,但自然界本来是单一不分的一个整体。我们可以完全确定的说:一方面,自然界有无究数的始和终,他方面,自然界又是无始无终永久存在的一个物质体。”(狄慈根——哲学的实果)
“如果我们说到实在,且仅仅说到实在,那么整一性就仅仅在一点上:即我们所指说的一切事物都是存在的。就在这个存在之整一性中——并非在其任何整一性中——这些事物才被人了解;而肯定这些事物是存在的——这一句总括的话,不仅不能加上这些事物以任何别的一般的或非一般的性质,而且暂的从我们的观察中排除去所有这一类的性质。因为,只要我们离开下一根本事实,即所有这些事物之同点就是实在,——只要我们离开这一事实一分一毫,我们立刻就发现这些事实的异点:有些事物是白的,有些事物是黑的,有些事物是活的,有些事物是死的,有些事物是属于世间的,有些事物是属于天上的,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仅仅根据:所有事物都是实在这一点即去做出结论。只有将世界设想为单一的物质的整体,我们才能认识世界。谁愿意超出于世界之物质界线以外,谁就应该听到诗人久已回答的话:
世界的整一性并非在其实在,——虽然实在是这个整一性的前提,因为世界要变成整一,它自然须先存在。世界的真正整一性,就在于它的物质性;但物质性并非拿几句江湖术士的话所可说明的,而必须拿哲学和自然科学长期而缓慢的发展才能说明。”(恩格斯——反杜林)
“如果我死了——我们说到物质世界,我们肯定一切事物都是物质的,我们宣布物质是我们一切推理的出发点。如果读者提出下一问题来问我,那是毫不足为奇的:即“所谓物质世界究竟是什么?怎样来给物质下一个定义?”
我在那里又将怎样?
蠢才!这个‘那里’是没有意义的。
‘那里’就是地下!”
“唯心论者说:没有主观就没有客观。地球发展的历史却证明:客观之存在早于主观出现以前好久,换一句话说,即早于具有显著程度的意识之有机物发展以前好久。唯心论者说:理性以其规律支配自然界。有机物发展的历史却证明:理性只到有机物发展至相当高度时才发现出来。这种发展显然只能拿自然界的规律来解释,由此可见自然界以其规律支配理性。世界发展之理论暴露了唯物论的真理。”(普列汉诺夫——恩格斯所著费尔巴哈之注释)认为外部世界必须依赖我们的感觉然后能够存在的一切认识论,必然要使此理论的代表人陷于没有出路的唯我论(Solipsisme),承认惟有自己存在,自己之外都是幻相。我既然否认环绕我的世界之客观的真实性,我既然将这个世界设想为与我的感觉有不可间断的联系,我既然认为没有主观就没有客观,那么我只要彻底的思想下去,我就一定会走到唯我论,或走到如车尔尼雪夫斯基(Tchernichevsky)所说的“迷想论”(Illusionisme)。这位俄国的大思想家明白:只要一怀疑外部世界的存在,逻辑上就一定会达到否认我们自己机体之真实性,就一定会达到肯定:“我们所感觉的外部世界乃是我们的思想之幻觉,除了我们的思想以外什么也不存在而且也不能存在。”这些话自然是梦呓,但跟着柏克莱主教肯定说“存在就是意象中存在”而事物就是“观念的集合”的那些人,如果他们有勇气发挥其根本哲学思想至于逻辑的极端,他们也就必然要走到这种梦呓。
“人类的思想能否认识客观的真理——这个问题绝不是理论的问题,而是实践的问题。人类应该从实践中证明其思想的真实性,即证明人类的思想是有真实力量并能达到现象里面的。关于离开了实践的思想是否真实之辩论,乃是纯粹经院哲学式的问题。”(马克思——费尔巴哈论纲第二条)我们在实际生活中晓得利用事物以适合我们的目的,晓得根据需要以配合物质,由经验得来之材料在实际生活中足够稳妥可靠的指导我们——所有这些情形都证明自然界是可认识的。一切技术上的进步,都是人类研究过自然界并认识了“自在之物”的结果。
“我们以如下方法可以证明我们对于某种自然界现象的认识是正确的:即我们能够激发这种现象,仿造这种现象并转移这种现象以适应我们的目的。如此,康德之‘自在之物’就不能存在了。”(恩格斯——反杜林)人类能乘坐飞机,从柏林飞到莫斯科来,——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证明“自在之物”是可认识的。
“我们的智识就是人类的智识。人类的认识力,与其别种力量一样,是有限制的。在这个意义之下,我们的智识之性质就受我们的认识力之性质的决定。我们的感官之感受性愈大,我们的理性愈强,则我们所知道的将比现在更多;因此,如果我们的智识将比现在更扩大了,则我们现在的几种智识到了那时就要改变。”(车尔尼雪夫斯基——全集第十卷第二册)(注)
第三章 辩证法
“人们往往将辩证法看做一种皮面的技术,以为辩证法故意使确定的观念发生纷乱并在确定的观念中造成虚假的矛盾。因此,人们承认并非这些观念不对,而是这个矛盾怪物不对;人们承认理性的表象是正确无讹的。人们往往认为辩证法不过是主观的耍把戏,用以证实或驳倒某种论据而已,而其实是没有一切内容的,惟其如此,所以表面上却装饰着一些巧妙的论证。——这样的判断是错误的,照其真实意义讲来,辩证法乃是理性,事物及一般确定现象的定义之本有的和实在的本性。哲学的推理,就是了解个别的定义并将这些定义联系起来,即使之发生相互关系,然后再分解这些定义,使之各种隔离而就其中认识其意义。真正的辩证法则与之相反,一个定义变成别个定义乃是经过内心的和渐近的转变,在这转变中就可看出这些定义,理性,是片面的和狭小的,即是包含有自身的否定。一切确定现象之特点,就在于这些现象已注定要自己毁灭的。
可见,辩证法乃是科学进步之活的灵魂;辩证法原理灌注内心联系性和有定性于科学内容中;这个原理是真正超越于确定现象,而非表面上超越于确定现象。”(黑格尔——哲学智识之总汇)
“理性顽固的攻击辩证法。但辩证法并不是哲学之专有品。恰好相反,我们时时刻刻都感觉到辩证法并由经验上确信辩证法。环绕我们的一切事物,都可以为辩证法的例证。我们知道:每一个确定现象都是在变化和消灭;它的变化和消灭不是别的正是它的辩证法;它本身就包含有别个现象之原素,因此它要走出其直接存在的界线之外,并要变化,……我们说一切事物或一切确定现象是注定要毁灭的,而这就是说明辩证法乃是无所不包的不可抵御的力量,一定要毁灭一切事物,不管那些事物表面上是独立的和巩固的。……辩证法的结果就是否定,但这个否定同时也就是肯定,因为这个否定本身就含有它所从来的现象,而且并非与这个现象隔离的。两种相反定义之这样的合一,就已经造成了第三种思想。”(黑格尔——逻辑)为更正确的解释上面引文中几个要点起见,我们再征引费希尔——最了解黑格尔诸人中之一个——对于黑格尔的辩证法之说明:
“可以拿人的生活来比较谈话问答,即我们年纪愈大,经验愈丰富,则对人和对物的见解也就渐次改变,这仿佛就像在内容充实和思想丰富的谈话问答中,谈话者的意见也渐次改变一样。……因此黑格尔拿意识发展的进程来比较哲学谈话的进程,而称意识的进程为辩证法(注)或辩证法的运动。……
“照黑格尔看来,我们所要认识的哲学真理,并不是几条已成的独断的理论之总和,并不是一经找到这几条理论之后只强记在心就够了;真理是包藏在过程本身里面,在科学的长期历史进化之认识里面,——科学从低下的智识阶段进化到一天比一天高的智识阶段,却永远不会因为发现一种所谓绝对真理而达到无以复高的顶点,使科学在这个绝对真理面前感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在哲学方面是如此,在一切智识方面和实际行为方面也是如此。历史也与人的智识一样,不会因为达到人类理想的境界而就确定的停止了;完全的社会,完美的国家,只在像想中能够存在;还有一层,即历史中一切相连续而来的社会制度,也不过是人类历史进化的和进步的进程中之一些阶梯而已。每种制度对于它所由产生的时代和环境,都是必需的,因此都是正当合法的,纵然在从它自己内部慢慢发展起来的新的和更高的条件面前,它变成了陈腐并失去其存在理由:它必须让位给另一个更高的社会制度,而这一新制度也预先注定必要灭亡。资产阶级依靠竞争,大工业和世界市场,摧毁了一切古代建立的和受人尊崇的制度;同样,辩证法哲学也摧毁了一切认为有绝对的和确定的真理之观念,以及连带而来的一切认为人类生活中有绝对事物的观念。这种哲学一点不承认有所谓确定的绝对的和神圣的事物,它在一切事物中都发现出这些事物的可毁灭性的一方面;在它面前,任何一件事物的可毁灭性的一方面;在它面前,任何一件事物都没有存在之余地,除非是形成和毁灭的不断的过程,除非是由较不完美的不断进至较完美的上升运动。”(恩格斯——费尔巴哈)生活和思想(生活和反映)就是辩证法的过程。黑格尔征引了无数例证来说明这个过程。他认为天空星球的运动是依照严格的辩证法原理而进行的。行星每个顷刻都逗留于一定之点,同时又在此点以外;行星的运动是完全服从辩证法原理的。生命永远包藏有死亡的萌芽,生命也是服从这个原理的。在政治上,这一个人之无限制自由,就成为对于别人的专制;正义发展至最高点就达到最大的邪恶;在高等代数学上,多角形边数不断的增加,就可以转变为圆形;——所有这些都明白证明辩证法支配了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之各方面。
“照玄学家看来,事物及其在精神上的反映,即观念,是一些隔别分析的对象,应该一个一个的分别来看,是一些不变的固定的一次造成就永远一样的东西。玄学家的思想是没有中间性的两极端,是直接相反的思想,他们的说话是:是——是或非——非,除此以外一切都没有价值。照他们意见,一件事物或是存在或是不存在;一件事物不能够是自己同时又是另一件事物。肯定和否定是绝对不能相容的。因和果是永远互相对立的。……要正确的显示宇宙,显示宇宙和人类的发展,以及显示这种发展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只有靠辩证法,靠不断的观察无限的原动和反动,形成和死亡,进步和退化,——才能做到。”(恩格斯——反杜林)玄学所研究的只是逻辑的抽象,只是固定不变的观念,辩证法则时时刻刻都不忘记真实世界是流动不息的,并竭力去认识真实世界之真相,即认识其真实内容的各种形态及其一切矛盾和异点。辩证法根据事实所表现之各种形态来观察并研究事实。辩证法反对一切抽象的断语,并认为“没有抽象的真理,一切真理都是具体的,都是随时间和空间而转移的。”车尔尼雪夫斯基在他的哥哥尔时代概论中,以通俗的辞句说明这个思想:
“下雨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个问题是抽象的问题;我们不能确定的答复这个问题。有时下雨是有利的,有时下雨是有害的(虽然是比较希罕的情形)。应该确定的问:当种子完全播在地下以后,继续连下五个钟头大雨,这样的雨对于田禾是有利的吗?只有这样的问,答复才是明白而有意义的,即:‘这样的雨是很有用的’。但就在这个夏天,当收获期间快要到来时候,连下一个星期大雨,这样的雨对于田禾是有利的吗?答复也是明白而正确的,即:不是!这样的雨是有害的。”(车尔尼雪夫斯基——全集第二卷)当我指导某处“马克思主义研究会”讨论研究时候,我时常遇见玄学思想的责难。人们宣读过了共产党宣言中有名的一段,即描写资产阶级在世界生产力发展上的作用并指出在其与封建制度斗争时代资产阶级是革命动力那一段,接着听众就发出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马克思怎么会说资产阶级有革命作用呢?马克思将资产阶级看做革命的现象!?……”参加这个“研究会”的人,是不懂得辩证法方法,而依照玄学去思想的;他们不明白在社会生活过程里,“理性怎样变成疯狂,善怎样变成恶。”玄学的一切论证之出发点;就是“或者这样,……或者那样……”,甚至像托尔斯泰(Léon Tolstoy)那样伟大的思想家也难免玄学思想。“暴力就是恶”——这就是托尔斯泰之充满了玄学思想的哲学论证之出发点。专制君主以暴力压迫人民,这是恶。革命党人以暴力推翻专制君主,这也是恶。一个民族以暴力压迫别个民族,这是恶。被压迫民族以暴力解除压迫,这也是恶,就像黑格尔所嘲笑的一样:“或者我有房子,或者我没有房子。”暴力——或者是善,或者是恶,此外没有别的意义。资本主义是魔鬼,因为在资本主义底下阶级的冲突一天比一天厉害;但社会主义也是魔鬼,因为社会主义主经阶级斗争。(注)
“这位德国天才的唯心论者,在其所著一部‘小小的’逻辑中,以最有力的文字描写辩证法之不可屈挠的力量,即一切都要到它面前受裁判,而到了它面前谁也不能成为固定的。辩证法注定一切现存事物,向前发展去,都要灭亡。于是在黑格尔学说中已经没有任何绝对的事物,除非是辩证法发展的进程本身,这个不死的死,或者——这是一样的——这个永久的再生。”(普列汉诺夫——AB字母)辩证法将现象看做过程,是否就不去观察物件呢?绝对不是。辩证法也研究物件,就像研究“静止的”过程一样。研究物件在研究过程以前。前者是形式逻辑的任务,后者则是“矛盾逻辑”即辩证法的任务。前者是认识上的低级,而后者是认识上的高级。“静止既然是运动中的一部分,因此形式逻辑的思想方式(按照思想的‘根本规律’)也是辩证法思想方式中的一部分。”(普列汉诺夫——恩格斯所著费尔巴哈俄文译本的序言)
“人们认为自然界中没有突变。呆笨不灵的人说到形成或消灭时候,就以为将这种情形看做渐次的发展或毁灭就够了。可是事实上可以看出现象的变化,不仅由这一数量转变为别一数量,而且也由性质转变为数量并由数量转变为性质,在这个转变中,渐进的行程中断了并造成新的现象,其性质与原来的现象不同。在寒冷天气之下,由水结冰并非渐次进行的,即并非水先变成浆状物,然后渐次凝结成固体的冰,——而是一下就结成固体的。在冷冻至冰点以前,水还是液体:只要保持静止状态,则增加一点点冷度就可以使水一下就凝结成冰。”(黑格尔——逻辑)我们观察自然界,就可以发现许多例证,证明数量转变为性质,即渐进的发展突然中断而发生突变。在烧开水的水壶里,蒸气渐次增加起来;在一定限度之下,这种增加纯粹是数量上的增加,但突然数量就转变成性质,结果沸腾了。我们试将橡皮带拉长,则一尺长的橡皮带可拉成二三尺,但到了一定限度之后,如果我们再拉长一点点,则突然由数量转变成性质:橡皮带断了。虫蛹缓慢的渐进的发展至一定限度,数量就要转变成性质,即虫蛹变成虫蛾。人的产生也是遵循突变道路的。
“有一种意见认为没有突变而只有渐变;另有一种意见则恰与之相反,即认为事实上永远只有突变,而我们所谓‘渐变’过程乃是无数的互相连接的小突变所构成。正确的认识论自然应当综合这二种意见,而成为第三种意见:突变是以渐变为前提而渐变必然要达到突变。”(普列汉诺夫——我们的批评者之批评)辩证法就是正确的认识论,得到了普列汉诺夫所说的那种综合意见。马克思主义应用辩证法方法怎样来说明这一经济制度转变为另一经济制度呢?难道这是新社会从旧社会怀中一点一滴长成起来之结果,退出去的阶级一步一步对走进来的阶级让步之结果,长期的和渐进的社会改良之结果吗?绝对不是。那些修正派,那些离开马克思主义对最终目的之严格观点而投身于社会改良怀抱里去的人,对于这一种社会制度转变为另一种社会制度,就是这样说明的。当修正主义初起时候,修正派就借别尔嘉耶夫(Berdiaev)之口宣布这种理论说:“资本主义发展本身所造成的改良办法,就可以补救现存社会之缺点,使社会的各个细胞不断的除旧更新。”辩证法绝不承认用“改良”办法可以使封建主义变为资本主义,或使资本主义变为社会主义。这一种制度要转变成为另一种制度,必须经过“否定的否定”,即由“突变”来去除不适用的形式而代之以新形式。但同时,要发生这个“突变”,要形式新的性质。必须数量增加之不断过程预先达到了这个突变所需要的程度。所以马克思主义一方面反对改良主义的渐进派,他方面又反对恩格斯所称为革命的炼金术士派,——他们认为无论何时都可以“爆发”革命的突变。
“篡取并垄断这个变革过程的一切利益的那些大资本家富豪,其数量是一天减少一天的,但同时,一方面贫困,压迫,奴服,堕落和剥削反一天增加一天,他方面工人阶级的反抗也一天比一天强烈起来,——工人阶级的数量不断的增加,而且更受资本主义生产本身机体所训练团结和组织起来。资本的垄断变成为生产方式向前发展的障碍物,这个生产方式是与资本一同发展并受资本的指导的。生产机关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一种过程,即不能与其资本主义的外壳相适应了。这个外壳一定要炸裂。资本主义私产制的末日到了。剥夺别人财产的人,其自己财产也被剥夺了。”(马克思——资本论,第二十四篇第七章)我们在上面已经说到“否定的否定”在辩证法原则中的作用。我们已经说过:我们的思想是经过两重否定而发展的,其结果达到另一种新的更高的肯定。“否定的否定”乃是辩证法根本规律之一,如果不明了这个规律,就不能使用辩证法方法。我们知道,每种现象,当其发展前进及其所包藏的种种因素表露出来时,这种现象就转变为与原来相反的另一种现象,即转变为自己的否定。但这个否定自己还是要发生否定的。这个否定的否定就使现象发展到更高的更完满的阶段。
“我的辩证法方法,不仅根本上与黑格尔的不同,而且也与黑格尔的完全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想的过程——他在观念之名称底下,甚至将这个过程变为独立的主体——乃是真实世界之创造者,而真实世界不过是这个过程之外现。在我看来,则恰好相反,观念世界不过是物质世界移转入于人类头脑去而已。……黑格尔的辩证法怎样被头足颠倒过来,在马克思的体系中呢?
黑格尔学说中辩证法之神秘化,绝不能妨碍黑格尔之成为破天荒第一人,完全的和自觉的描写辩证法之运动的一般形式。必须将黑格尔的辩证法头足颠倒过来,为的从神秘的外壳里面发现理性的核心。”(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序言)
“在黑格尔看来,辩证法是观念的独立发展。绝对观念不仅永久存在(我们不知道存在何处),而且是现存整个世界之活的灵魂。绝对观念自己发展,经过各种阶段——关于这一点,他在逻辑一书中有详细的发挥——并包含各种阶段;随后,绝对观念就‘自我化生’转变为自然界,在自然界中绝对观念是非意识的客观必然的经过新的发展,一直发展至最后在人的思想中重新达到自我意识;这个自我意识从那时起就以粗糙形式在历史中发展最后才完全达到黑格尔哲学中来。这样,在黑格尔看来,历史和自然界中的辩证法运动,即自低而高经过一切曲折道路和一切暂时退步之进化的因果关系,——不过是观念独立发展之缩影,而观念是永久存在于某个地方并不受人的思想头脑所支配的。这种思想上的混沌状态是必须铲除的。我们的责任就在以唯物论的眼光将头脑中观念看做是绝对观念发展到某种程度的反映。于是,辩证法就变成了研究真实世界和人类思想的运动之一般规律的科学。……观念的辩证法本身,就仅仅成为真实世界的辩证法运动之自觉的反映。”(恩格斯——费尔巴哈)恩格斯在其写给施米特(Conrad Schmidt)的一封信(去年才发表的)中说:
“黑格尔的辩证法之混沌状态,其根源就在于他将辩证法看作是‘思想的独立发展’,因此外物的辩证法只成为思想的反映。可是,事实上,我们头脑中的辩证法,仅仅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那些依照辩证法形式之真实的发展的反映。”由此看来,从黑格尔的辩证法唯心论到马克思的辩证法唯物论之转变,可以底下的话概括之,即:辩证法从此不再将思想的过程看做因,将真实的发展看做果,而是反过来看,即将观念的进化看做“外物进程”的结果。
所以,“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哲学不仅是唯物论的哲学,而且是辩证法的唯物论。我们的辩证法之基础就是唯物的自然界观。我们的辩证法时刻不能离开唯物论。唯物论失败了,我们的辩证法也要随之失败;反之,没有辩证法,则唯物论的认识论也要成为不完全的,片面的,甚至不可能的。”(普列汉诺夫——费尔巴哈俄文译本序言)辩证法和唯物论是马克思主义之二个原素,如果缺少其中一个,则马克思主义本身就不能存在。排除其中的一个原素,就等于摧毁马克思主义之整个建筑。
第四章 有定论
“意志自由不是别的,只是人认识事实以解决问题的能力。因此,人对于某种问题之解决愈加自由,则此解决之内容就愈加受必需性所决定;由于不认识事实而起的迟疑不决,表面上似乎是随意选择于许多各自不同的和互相矛盾的可能的解决中间,但由此更加证明这种选择是不自由的,是屈服于其所受支配之实在情况的。因此,自由就在于建立于了解自然的必需性之上的对自己和对外界的统治。”(恩格斯——反杜林)主观的唯心论和辩证法的唯物论,其对于哲学的根本问题——意识对实在的关系——之解决,是极端相反的,连带着对于自由和必然问题之态度也根本不同。
“若将目的看作自由的基准,则目的将停留于主观的头脑里,对于真实世界没有任何必然的关系。由此观点看来,则合于目的的去反应于周围世界,乃是决然不可能的;于是,在主观的唯心论者看来,除了自然界和社会生活诸方面现象之种种盲目的和宿命的表演以外,别无所有。有定论并不像宿命论那样,认为人的行为完全是徒然的。恰好相反,认识我们的意志是有定的,是依赖于决定意志之物质原因的,是严格遵守必需性的,——这就等于相信我们是依照规律而行动并且能收效果的,就等于鼓励人的行为。了解客观的必然性就是客观的行动之前提,正如关于意志独立和自由之主观的幻想一定要达到意志薄弱,迟疑不决,多议论而成事;以及哈姆雷特的气习一样。(注)
绝对的自由就转变为绝对的必然。
有定论承认客观的因果律并将必然发生的事情看做因果律的结果,这样就得到结论说:目的是现象间必然的因果关系之反映,目的本身就包藏有可实现的原素。由此观点看来,显然,人类对于自然界和历史之反应是有保证可以成功的。
“必然就转变为自由”(亚克塞罗——哲学论文)
“历史经过是这样:最后结果系由无数个人意志之冲突产生出来,而每一个意志之出现又根据于许多特殊的生活上的情况。于是就有无量数的交互错综力量和无量数的平列并行力量,这些力量综合起来就产生总的结果:历史事迹。”(恩格斯给布洛赫——Joseph Bloch的信,一八九〇年九月二十一日)个人自觉的倾向,被那在社会过程中发展的力量,所屈服了,或恰切点说,所打消了。依据规律发展的和遵守因果律的社会生活,决定了个人意志。(注)
“人类创造自己的历史,不管历史的性质如何,都是按照自己自觉的预定的目的去做的:这些由不同方向互相影响的无数意志以及人加于外界的行动所造成的结果,就是历史,因此,这些无数个人所要的究竟是什么,这并不是不重要的问题。意志是为思考或情欲所决定的。而直接决定思考或情欲的动力又是许多复杂的事物。这些事物一部分是外界的条件,一部分是理想上的动力,贪心,‘对真理和正义的热忱’,个人的仇怨,还有各种各式的纯粹个人的嗜癖。我们已经说过:影响历史的无数个人意志所造成的结果,时常不是人所期待的,有时甚至与人所期待的完全相反,这可见个人的动力对于总的外界只占次要的位置。因此,我们必须寻求:究竟有何种动力隐藏在这些个人动力背后,究竟有何种历史原因能在人类头脑中变成这些个人动力。”(恩格斯——费尔巴哈)辩证法唯物论应用到社会关系方面来——即唯物史观——就答复这个问题。
第五章 从唯心史观到唯物史观
“从希罗多德的神妒说到泰纳(Hippolyte Taine)的环境影响说,其间记载历史的人的精神里产生出无量数的见解,仿佛是直接思想之自然产物,要来解释并补充所叙述的事绩。阶级的倾向,宗教的观念,民间的成见,某种流行的哲学思潮的影响,遐想的过分以及要加片段不完的事实以艺术形式的志愿——所有这些原因以及其他许多原因,就造成了关于历史事绩的理论之多少愚笨的原则;这种原则是与历史记载不可分离的,或至少也是要点缀和装饰历史登载的。说什么偶然,机会,命运,神意或现在所说的‘物的逻辑’,——所有这些观念都是愚笨的和简单的思想之结果;这种思想,无论经过批评道路或借助经验手段,都不能够凭其本身来解释自己的行程和见解。要想拿带条件性的事实(譬如偶然)或带理论性的像想(譬如事变的必然行程往往被人看作是进步的)来填补我们关于一切情况之智识的缺陷(这些情况是随着真实事变而发生的。其发生乃是必然的,而与我们的志愿或意见无关)——这种倾向本身就是历史记载家庸俗哲学之原因和结果;这种哲学,无论是明的或是暗的,只要有智识的批评出现,就将因为本身太浅薄而不能存身了。”(拉布里奥拉所著之历史的唯物论)在唯物史观未曾出现以前,历史科学一般是以唯心论的眼光去观察社会生活之一切事变。但在马克思提出其历史的认识论以前好久,我们在历史思想之一般的唯心论倾向中,就已经发现一些对于社会生活之部分的唯物论见解。在商业资本初兴时代,我们在历史家著作中就已经发现有人企图拿经济性质的原因来解释历史事绩,甚至有人还拿阶级斗争眼光来观察历史进程。
“经济规律战胜了一切幻想并幻想了社会生活之指导地位。……事实上,谁未曾看见小私有者小农民和手工业者破产而变成为无产者呢?谁未曾看见造成新社会制度之一种新方法,在此制度之下,有好多人都要低头屈服而不敢反抗呢?……谁未曾看见新的城市在工厂周围发生起来,造成了没有出路的的贫困,这种贫困并非个人失败之结果而是财富的条件和源泉呢?(拉布里奥拉——历史的唯物论)在剧烈的阶级斗争影响之下,到了法国王朝复辟时代,我们上面所说的大革命时期已经萌芽之一种倾向就开始显著起来,这种倾向就是:凭拿经济原因去解释历史进程,依据阶级斗争以研究社会生活。
“在其赖以生存的社会生产中,人类进入于一定的必然的不受其意志所左右的关系——生产关系,这些关系适应于其物质生产力之一定的发展阶段。马克思主义对于哲学的根本问题——思想对实在关系问题——是这样解决:即承认惟有我们的感官所能认识的物质世界才是真实世界,而观念只是这个物质世界的反映。
这些生产关系之总和就成为社会的经济结构,真实的基础,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法律的和政治的筑物,而社会意识之一定形式也是适应于这个基础的。物质生活之生产方式决定社会的政治的和一般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的意识决定人的实在,而是人的社会实在决定人的意识。
在其发展上某一定阶段,社会物质生产力必然要与当时的生产关系,——或者拿法律用语来说——要与当时的财产关系,发生冲突,——生产力以前就是在这些关系怀中发展的。这些关系本来是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如今变成了生产力的障碍。于是到了社会革命时代,经济基础改变了,整个伟大筑物或迟或速也要起革命。观察这种革命时候,必须将物质的由自然科学正确性表示出来的经济生产条件上的革命,与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或哲学的——总而言之,即一般思想形式的——革命,分别清楚;——在后一类革命中,人类自觉这个冲突并与之争斗。
不能根据革命时代的意识来判断这个时代,亦如不能根据个人的意识来判断这个个人一样。恰好相反,这个时代的意识,必须拿物质生活的矛盾,拿社会生产力和社会关系中间的冲突,来解释。
任何一种社会结构,在生产力未曾发展至于这个结构不能容纳以前,是不会崩溃的;同样,任何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旧社会内部这个生产关系所需要的物质生存条件未曾成熟以前,也是不会产生出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批评序言)
第六章 生产力
“人类将劳动工具当作新的官能,以补充其生理上的结构。自从达到能使用劳动工具之程度以后,人类发展史就焕然一新:以前人类像其他一切动物一样,是改变其自然官能的,而现在人类则首先改进其人为的官能,发展其生产力。”(普列汉诺夫——一元论历史观发展问题)在劳动工具未曾于人类生活上占支配势力以前,那时尚没有人类历史。人类历史仅仅从劳动工具能影响于整个社会生活时候,才开始存在的。“达尔文就在这里结束,马克思就在这里开始。”动物学让位于社会学。
“历史乃是人手的工作,——这里所说的人手,是能够发明和改良劳动工具的,是能利用劳动工具以创造人为的环境的;这个环境之复杂影响随后又反映在人类本身,而这个环境之现状及其连续变化,正是人类发展之原因和条件。”(拉布里奥拉——历史的唯物论)我们上面已经引过富兰克林对于人类的定义:“人是制造工具之动物”。这位美国思想家忘记补充一点而这样说:“人是制造工具之群居的动物”。第一个使用石斧以反应自然界的,并不是鲁滨逊(Robinson Crusoe),而是人群(群居的动物)中之一员。这个石斧并不属于个人,而是群众所有;石斧之使用就大大改变了这些群众的状态,改变了他们对于自然界的关系,而以后由石斧进至新工具,以后生产力一天比一天发展,于是整个社会结构都起变化,社会内部一切关系都起革命。
“自然,在发生观念的过程中,不仅外界占有作用,而且人的机体也占有作用。但人的机体,其思想能力及其艺术创作能力等,在历史过程中曾经有某种改变吗?自然没有。谁的思想能力都未见得比亚里斯多德更高,同样谁的艺术创作能力也未见得比古代希腊艺术家更强。或者因为外界即自然界改变了吗?也不是。现在希腊的蔚蓝的天正与伯里克利(Périclés)时代(注)一样。改变的只有社会,即最后只有经济关系;自然界中和人类中即使有改变,也是受经济关系改变影响的。”(考茨基——唯物史观与心理因素)
唯物史观认为“首先是生产,其次是生产品的交换,构成一切社会制度的基础。这二种原素决定当时社会中财富的分配,因此更决定构成此社会之阶级及其中各层的形成。所以如果我们要寻求那决定某种社会变化或某种社会革命之原因时,则不应到人的头脑中到人对于永久真理和永久正义的最高智识中去寻求,而应到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化中去寻求;总而言之,即不应到所研究时代的哲学中去寻求,而应到这个时代的经济中去寻求。”(恩格斯——反杜林)某时代的经济又直接受这时代的生产力所决定。
“人类社会在自然界中劳动,并将自然界当作劳动对象。这是毫无疑义的。但存在于自然界中的原素,是多少固定不变的,因此自然界原素不能解释社会的变化。而社会的技术则是时常变化的,——自然,社会技术必须与自然界原素相适应。技术既然是变化的主因,技术的变化既然引起社会和自然界间关系的变化,由此可见:分析社会关系之出发点就是技术”。(布哈林——历史的唯物论)地理条件对于人类历史发展有巨大影响,但这个影响不是直接的,而要经过建立于生产力一定状态之上的生产关系。
生 产 力 发 展 表
(阿多拉茨基——马克思主义根本问题纲领)
生产力 |
生产性质 |
劳动生产量 |
社会制度 |
共同生活的规模 |
人类自己 |
最原始的技术,获取现成物品 |
没有剩余生产品 |
原始氏族共产主义,剥削制度不能存在 |
小的人群,其所包含人数约四五十人 |
人类+牲畜 |
原始的农业,牧畜 |
剩余的生产品开始发现 |
氏族共产主义崩溃,家庭共产主义,奴隶为家庭之一分子 |
人群扩展到三百人至五百人 |
人类+牲畜+初期水力风力之利用 |
农业和牧畜更加完备、手工业技术发展,奴隶和农奴的劳役制度 |
有剩余生产品 |
奴隶和农奴制度,阶级:军人、教士、奴隶、农奴,商人 |
封建领土已经能结合几千人 |
手工机械 |
城市中相当高等的手工业技术开始发展 |
剩余生产品增加起来 |
小资产阶级的交换制度,自由手工业者和农民 |
城市和区镇已经能结合几万人 |
人类+牲畜+蒸汽动力,复杂的传动的机械组织,机器的自动生产,其后期人类和牲畜失去其为体力的作用,人类主要是指导者 |
技术进步、农村经济、大工业、资本主义的劳役制度 |
剩余生产品很多 |
资本主义制度 阶级:资产阶级(大,中,小)、无产阶级、贵族资产阶级化、农民瓦解分化 |
社会关系结合了几百万几千万人,由民族国家进于世界市场,资产阶级社会的任务就在经过世界市场大体上将一切人类结合起来并在世界市场上建立世界生产 |
机械动力 人类仅仅是指导者 |
工业与农业结合、精神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自由的和友爱的劳动 |
社会必要的劳动缩小至极小限度、生产量很高 |
未来的共产主义制度 |
一切人类组织在一个经济组织里头 |
第七章 基础与筑物
“达尔文发现有机界发展的规律,马克思则发现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本来包藏在一件浅显的事实之内,可惜这件事实在马克思以前为各种观念系统的帷幕所遮掩了。这件浅显事实就是:人类首先必须关心饮食衣住,然后才从事于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因此物质直接生存资料之生产以及某个民族在某个历史时代之经济发展阶段,于某个时候,就构成一种基础,由此基础遂发展那个时代人类之国家制度,法律见解,艺术,甚至宗教观念,而所有这些现象都须根据这个基础来解释的。”这里,我不能详细解说生产基础和各层思想筑物间之相互关系,我只限于解说一个普遍问题,即应该怎样了解基础和筑物间的关系,而二者间的相互影响又是怎样发生的。
“在劳动及其必须的工具发展之一定的条件之下,社会的经济结构,即迫切需要的物品之生产形式,就在人为的地基上首先并直接的决定了其他一切社会结合之事实行为以及此行为在我们称为历史的过程中所表现的种种形式:阶级之形成,冲突,斗争和毁灭;决定了调节法律和道德的那些社会关系;决定了人服从人的原因和样式以及统治和政权所表现的形式,——总而言之,即决定了那些造成法律和国家的一切事物。这种经济结构,其次又决定了艺术宗教科学等创作上像想和思想之倾向和对象(大部分是间接的)。”(拉布里奥拉——历史的唯物论)普列汉诺夫以底下著名的五条公式,说明基础和各层筑物间的相互关系:
“(一)生产力状态;由此可见历史的唯物论绝不是拿经济的直接影响来解释社会生活之一切现象的。在用以区分现象的类别中,后的种类都是受前的种类所决定的,而每一层思想筑物又都可作更高一层的思想筑物之“基础”。谁企图拿当代意大利经济之直接影响来解释当代意大利艺术的性质,谁自然就一点也不能了解。这种艺术是在参加当代意大利生活的阶级之社会心理直接影响之下形成起来的,而这种心理又是在决定阶级地位等诸原因影响之下形成起来的。这里,生产力的影响只是间接的,即经过社会生活的。
(二)其所决定的经济关系;
(三)建立一定的经济基础上之社会政治制度;
(四)一部分直接受经济决定的他部分受建立在经济上面之社会政治制度决定的社会人类的心理;
(五)反映这种心理特性之各种思想。”(普列汉诺夫——马克思主义的根本问题)
“我们所认为思想上的见解转而反应经济基础并于相当限度之内可以改变这个基础,——这在我看来,是当然的。”(恩格斯一八九〇年十月二十七日所写的信,一九二〇年始发表于社会主义月报)苏俄的遗产法,是受制定此遗产法时苏俄的经济关系所决定的,但这个遗产法转而对这些关系本身发生重大影响。
“试举一例来看。据西斯蒙第(Léonard Sismondi)说:‘法国,在腓力第五(Philippe V)治下,骑士小说……改变了全国风气,指示了全体贵族,应该怎样去立身处世。’这里说文学影响了风气。但文学本身又是从那里来的呢?骑士小说又是根据何种原因而发生的呢?显然:骑士小说之发生是由于骑士风气之存在。这就是说明相互影响之一个很有趣味的例:封建社会的文学影响本社会的风气,而本社会的风气又影响本社会的文学。但封建社会本身又是从那里来的呢?这乃是有趣的互相影响之无可置疑的事实所不能对我们解释的。”(普列汉诺夫——二十年)只有根据于那时代生产力的分析,我们才能得到所求的答复。马克思说:“经济基础改变了,整个巨大的筑物都要或速或缓的随之崩溃。”难道这是说:马克思主义认为这一种社会经济结构是按照直线的转变为另一种社会经济结构吗?不是。当生产力发展使这一种经济结构转变为另一种经济结构时,社会必须在思想上准备这个转变。“人类的进行,从A点走到B点,从B点走到C点……以至于S点,从来不是仅仅在经济上进行的。要从A点到B点或从B点到C点,都必须经过‘筑物’并使‘筑物’发生相当的变化。”(普列汉诺夫——二十年)
“社会环境的性质,要根据当时生产力状态来解释。知道生产力状态,就可以知道社会环境性质,就可以知道适应于此环境的社会心理,也就可以知道社会环境和社会精神或风气间的相互影响”。(普列汉诺夫——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问题)
“某一国家之政治制度,受什么所决定呢?我们已经知道政治制度是反映经济关系的。但这些反映经济的政治制度要能实现,必须先以某种观念形式经过人的头脑。所以,人类不先在其观念上发生转变,就不能经过经济上的转变。”(普列汉诺夫——二十年)马克思主义知道并指示:意识是受实在所决定的;同时也绝不忽视意识在社会生活上的作用。
“照唯物史观说来,决定历史之最初因素乃是真实生活之生产和再生产。此外,我和马克思再没有说别的话。如果有人曲解这句话成为:经济因素乃是唯一能决定的因素,则他就是将这句话转变为一句无意义的抽象的和无道理的话。经济状况乃是基础,但在历史斗争的进程中,各种筑物转而影响这个基础,在许多情形之下,甚至决定这个基础的形式;各种筑物就是:阶级斗争的政治形式及其结果(每次斗争解决以后占得胜利的阶级所制定之宪法),法律的标准,甚至所有这些真实斗争在参加者头脑中所反映出来之政治的,法律的和哲学的理论,宗教的见解及其随后转变成为独断的体系。”(给社会主义月报主笔布洛赫的信,此信于一八九五年十月发表于社会主义学院杂志上)根据马克思主义将思想上现象看作是经济事实所产生的这一句话,便肯定说马克思主义否认思想在历史过程中的作用——这样恰好就是恩格斯所嘲笑的历史的唯物论之“偶像观”。
“思想是一种过程,这种过程虽然是由所谓思想家自觉的去完成,但这种自觉是虚假的自觉。推动思想进行之真实力量,是不为思想家所认识的,不然便不是思想过程。这种过程因此在像想中造成了虚假的或皮面的动力。这既然是观念的过程,则其内容和形式自然就是由自己固有的或其前辈所有的纯粹思想构成起来。他既然只从事于那未经批评即被认为是思想所造成的一种观念材料,自然不去研究这种材料与另一种不依赖于思想之过程间的各种联系。”(恩格斯一八九三年七月十四日给梅林的信,此信发表于梅林所著德国社会民主党史第一卷)由此就产生出思想上的抽象化,支配了精神劳动的人的思想,残害了并曲解了他们的思想。历史的唯物论乃是科学的理论,这种理论发现出支配我们的思想过程之真实动力,无情的打破思想上的幻想并指示那界在观念进程和事物进程间,“基础”和“筑物”间,意识和决定此意识的实在间,之真实的联系。历史的唯物论,认为在社会实在和我们的某种意识间,有无数的中间环存在。这些中间环,并不会使这个理论像那些拜倒于各种思想上抽象化面前之一切理论那样,漠视了思想服从实在之事实。
第八章 主观与历史过程
“一八三〇年的革命乃是一派不著名的共和党人利用查理第十(Charles X)之无经验而造成的;一八四八年的革命则是几个民主派的鼓动家利用路易·菲利浦之怯懦而造成的;一八七〇年的战争是俾斯麦(Otto Bismarck)个人利用拿破仑第三(Napoleon III)个人错误政策而造成的。我们不能在欧洲大陆文化政治和经济状况上找到一个共同原因来说明这三次出人意料的事变。三个偶然决定了当代欧洲的政治进化。”但逻辑作弄了那些将历史看作偶然的产物的学者先生,并使他们说出同样愚蠢和无理的断语。譬如同一个色诺波又说:
“在政治史上很难给予俄罗斯帝国以适应其意义的一种地位。……除了亚历山大第二(Alexandre II)治下自由时期以外,俄国政治史主要的就是宫廷和政府的历史。”(色诺波——当代欧洲政治史)这样,缺乏一元论的观点和不认识社会生活的根本动力之历史学家者,就要走到谢勒米哈依洛夫(Scheller—Mikhailov)一般人的历史事变观;在他们看来,克里米(Crimee)的战争乃是“俄国孟什科夫(Alexandre Sergevitch Mentchekov)公爵拿马鞭鞭打苏丹面孔之结果。”
“历史家,首先,在其个人地位上说就是一个精神劳动者,一个智识分子,其次,如果更切近点看,则他又是一个文字劳动者,一个著作家。他如果将精神劳动看作历史的头脑,将文字著作,从诗歌小说以至于哲学专著和科学研究,看作根本的文化事实,那岂非十分自然的事情吗?精神劳动的人,具有法老王(Pharaon)在其纪功碑铭上所表现的那种自夸心。在他们看来,历史就是他们所造作的。”(波克洛夫斯基——M.N.Pokrovsky俄国文化史纲)这种思想上的曲解就达到梯叶里所恶意嘲笑的那种历史迷:
“如果整个民族迁徙并找得新的住地,照史家和诗人说来,那是某个英雄,为显扬他的名声而想建立帝国的;如果新的风俗习惯发生出来,那是某个立法者所发明和建立的;如果形成一个新的城市,那是某个王公要造成这个城市;——总之,民众,市民,乃是造成一个伟人之各种材料而已。”(梯叶里——城市的解放)可见,已往的历史科学是提倡崇拜英雄的。历史家供养英雄于祭台上面,英雄就在祭台上发出神圣的晕光以决定平民的运命,变化地图的颜色,从事于发明和发现,优待或压迫各种民族。只靠这些英雄伟人的推动,历史才能走向前进。借用普希金有名的话说:民众是一声不响的。历史事变的根本动因,应该到国家要人的宫廷和邸宅里,到帝王情妇的会客室里,去寻求才能找到。可怕的伊凡(Ivan le Terrible),圣路易(Saint Louis)和彼得大帝(Pierre Le Grand)等人的相貌成了卡莱尔(Thomas Carlyle)等一般历史家研究历史之出发点。这般历史家中有一个甚至于说:“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Cléopatre)之美丽动人的鼻子乃是亚克兴(Actium)战争的原因;其他一个也说:滑铁卢(Waterloo)战争时拿破仑之感冒伤风竟至于使历史车轮转变一个方向。“世界历史就是伟人的传纪。”在几个伟人耀眼的光芒之下,一切建筑埃及金字塔的,爆发暴动火焰的(历史家对于各种伟大的暴动,只拿几个简单人名来记载:斯巴达克斯—Spartacus,普加乔夫—Pougatchev,闵采尔—Thomas Muntzer等),渡过黑海而漂泊于迦南(Chanaan)沙漠的,以及主持古代罗马和俄国新城(Novgorod)之市议会的——广大群众,都黯淡而等于不存在了。
“伟人之伟大,并不在于他个人特性能渲染伟大历史事迹以特殊的色彩,而在于他具有某几种特性,最善于适应当时在一般的和特别的原因影响之下而发生的那种巨大社会需要。”(普列汉诺夫——个人在历史上作用问题)历史过程的客观进程,使某一阶级成为社会的领导者并使之代替那陈腐而趋于消灭的阶级之位置。为此,必须这个新阶级表现相当的毅力,足以运用国家机关,足以构造国家机器等;因此就需要相当的人材。在这种情形之下,事变的进程上就染上了个人的彩色。俄国工人阶级夺取政权这件事,是受深厚的历史原因决定的,只有颜厚如铁的人才会设想布尔维克主义是由“铁甲车”(注)输入俄国来。俄国无产阶级革命虽然是遵循社会进化规律,但我们不能因此便断定说:革命既然是不可免的,则无论谁来实行革命,其结果都完全一样。在列宁指导之下,事变实现得像我们所已见的样式;但如果让一个庸才来代替列宁的位置;则事变将发展成另一种样式。德国工业生产力的发展造成了十九世纪中叶全德意志的统一,但这个过程是在天才的政治家俾斯麦指导之下进行——这种情形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他能够满足当时社会需要至何种限度,他使这种需要之满足带上什么性质,——这就要看他这个人的个人性格如何。这个断语并不是说:如果没有列宁,俄国就不会实现十月革命;如果没有俾斯麦,德国至今还是分裂为几十个小公国;如果没有达尔文和马克思,世上就没有物种由来说和历史的唯物论。这些伟人所满足的社会需要,如果没有他们,别人也会或这样或那样或迟或速来满足的。“这个伟人恰好于一定的时候出现于一定的地方,这自然是纯粹偶然的事。如果我们除掉这一个人,则自然会发生一种需要,要求另有一个人来代替他;这个代替人是存在的,好一点或坏一点,但终归是存在的。”(恩格斯一八九四年一月二十五日所写的信)譬如拿普列汉诺夫来说。普列汉诺夫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俄国历史环境中发现一些为他同时人所不能了解的社会关系。那时人们正带轻蔑口吻谈起“无产阶级的秽物”并自满自足的信以为俄国可以撇开这个“秽物”,而普列汉诺夫则成为俄国工人阶级的思想家和俄国马克思主义的始祖。我们能否根据此点即断定说:如果没有普列汉诺夫,俄国就不会发生马克思主义呢?自然不能这样断定。“如果十八岁青年的普列汉诺夫,在什里谢利堡(Slisselbourg)炮台被绞死了,俄国还是会发生马克思主义的政党,以汇合俄国工人运动于西欧社会主义思想之强有力潮流并使俄国工人运动在马克思主义旗帜下进行。”(伏尔佛逊——S.Y.Wolfson 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者)
“如果不由神秘观点来看,而由科学观点来看,则‘个性’乃是社会环境各种影响之焦点。我们的意识内容只有小小一部分是由我们自己力量所构成的,百分之九十九则系我们现成的得来。环境铸造个性,正如印模铸造钱币一样。好久以前唯心论时代的历史家就已经说过:伟人是他那时代之最可为模范的代表者。”(波克洛夫斯基——经济的唯物论)群众要能跟随在领袖背后跑;必须也像某种行为的“英雄”一样具有“英雄的”精神。依照领袖手势而盲目赴死的群众,这是童话中和伊洛魏斯基(Ilovaisky)的历史教科书中才有的事情。要使兵士能听从命令向前冲锋,必须以恐怖手段强迫他们或以欺骗宣传鼓励他们。在帝国主义大战中,法国和德国的总参谋部明白知道双方军队对于福煦(Maréchal de Foch)或兴登堡(Maréchal de Hindenburg)之服从心是没有保证的,是不能因此就自愿赴死的。他们因此对兵士大作其爱国主义的鼓动,并用机关枪监临在兵士背后,使他们只有向前进攻而不能后退。
“社会条件利于天才者发展的时候和地方,这种天才者一定是存在的。这就是说:每一个从真实世界中发现出来的天才者,每一个由社会力量所推尊出来的天才者,都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但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就可以明白天才者为什么像我们所说的只能改变事变之个人的面貌而不能改变事变之一般方向。他们自己也是因为有了这个一般方向,才能够存在;如果没有这个一般方向,则他们无论何时都不能越过那界于可能和事实中间的一条界线”。(普列汉诺夫——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问题)我们上面已经说过:某种发明要能取得伟大的历史意义,必须适合于当时社会需要。除此以外,我们还应该记得:必须当时具备有几代人所积累下来的一定的智识资本,天才者也才能够发明。每一种伟大发明,其实都不过是天才的思想家搜集前人种种尝试和企图而总结之而已。我们上面已经详细的说明马克思主义并非科学社会主义的创立者所发明的,而是哲学经济学社会学各种思想成绩综合起来之结果。每一种伟大发明,我们都应看作是那准备要确定解决生产力所提出于时代面前之任务的各种个别企图的一个总和。印刷术的发明,可以作为一个有趣的例证。印刷术是由古腾堡(Gutenberg)所发明的,他的发明根本只在于铸造金属活字并利用压力使这些活字留印在纸上而已。但如果我们看一看古腾堡发明以前的一个时代,就可以明白这个发明是一步步准备着的。以前,人们最初使用木版印刷,随后分割这种木版为几个小部分,随后又拿金属版来代替木版,随后更企图将版中各字割裂开来,企图使用压力等。最后就成功了古腾堡的伟大发明。我们从别的地方还知道,与古腾堡同时,甚至比他更早,别人——意大利人卡斯达尔底(Castaldi)荷壮兰人郭斯德(Koster)佛罗伦萨的金银匠塞灵尼(Cennini)——就已有这种发明了。(注)梅林说得很对,他说,“古腾堡建过不朽的功绩,他的发明乃是人类精神最可惊人的产品之一,但这个发明仍旧不是由他自己所栽种的根芽上长大起来的。他仅仅收种那经过长久时间而始成熟的结实。”(梅林——历史的唯物论)我们对于那些作过伟大发明的思想家,一样的可以说这种话。达尔文如果生活在阿基米德时代;他就不能成立他的理论,正如马可尼(Guglielmo Marconi)如果生活在达尔文时代就不能发明无线电一样。
“世上没有什么创造者,这就是历史的唯物论对于个人在历史上作用的见解。这种见解打破了对于“英雄”——历史的建筑家——之崇拜,而宣布群众是历史行为之积极的创造者。
不是神仙,也不是皇帝,
更不是那些英雄与豪杰,
全靠我们自己救自己!”
第九章 阶级与阶级斗争
“说到我自己,则发现近代社会有阶级存在以及各阶级间互相斗争,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资产阶级历史家在我以前好久就描写过这种阶级斗争之历史上的发展,而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也从经济上解剖过这些阶级。我的新贡献就在于我努力的证明:共产党宣言说:“既往一切社会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这里所说的“一切”,自然是相对的意义,因为我们已经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而且恩格斯自己也已承认)(注);在原始共产主义时代并没有阶级,阶级是原始共产制破坏之后才发生的。自从分工和劳动指导发生以致人类脱离原始共产制而进步以来,社会阶级分化就深深染色于整个社会组织。在这个意义之下,一切社会历史就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
一、阶级之存在,仅仅与一定的历史过渡的生产形式有关系;
二、阶级斗争必不可免的要走到无产阶级专政;
三、这个专政本身也仅仅是一种过渡阶段,走向消灭一切阶级并建立没有阶级分化的社会制度。”(马克思一八五二年三月五日给魏德迈——Joseph Weydemeyer的信)
“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行束和佣工,总而言之,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不断的互相仇视,敌对,明争,暗斗;这种斗争每一次不是达到全社会之革命的变革,便是达到参加斗争的各阶级两败俱伤”。(马克思和恩格斯——共产党宣言)
“从封建废址上生长出来的当代资产阶级社会,并未曾消灭阶级间的歧异,而仅仅拿新的阶级来代替旧的阶级并使用新的压迫方法和新的斗争方式而已。”(同前)由我们的观点看来,阶级乃是历史的范畴;换一句话说,阶级乃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才有的产物,因此是过渡的产物。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论,与其他一切阶级论根本不同之点。在其他一切阶级论看来,阶级乃是逻辑的范畴,即在任何社会制度里都必然要发生的产物。马克思主义不将阶级看做是自然的事实,而看做是一定条件的产物,因此就认为:如果这些条件消失了,如果当代的(资本主义的)生产组织形式消灭而新的(集体主义的)形式出现,则阶级也要死灭。在各人权利完全平等的社会里,是没有阶级的(譬如过去的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和未来的社会主义社会)。在各人权利并不平均的社会里,就有阶级分化发生,而社会发展也是在内部阶级斗争强烈影响之下进行的。
(一)阶级是一种多数人的集团,此集团中各分子,其在受历史决定的社会生产系统中所占地位,其对于生产机关的关系(这些关系大部分是经过法律规定的),其在社会劳动组织上的作用,都与集团外的人不同,因此其所占有的社会财富,在获得上和数量上,也与集团外的人不同。阶级就是人的集团,这些集团中有一个集团,因为在一定的社会经济制度上占有特殊地位,遂能够篡取其他集团的劳动。(列宁)上面这几条定义中,我们认为第一条定义是最正确的,同时又是特别明显的。(注)
(二)社会阶级乃是在生产上作用相同而在生产过程中对其他部分人关系又相同之一种人所构成的总和。这些关系而且由物体上,即由劳动机关上,反映出来。(布哈林)
(三)阶级乃是那些个人和集团所构成的,他们在社会生产过程中相互间处于同样的关系,因此就属于经济活动上的同一范畴。(库诺夫)
“产生社会阶级观念之历史前提有如下几项:某一阶级虽然自发的而非阶级自觉的向其敌对阶级斗争,但并未因为这种不自觉而失掉其阶级资格。因此波格丹诺夫 (A.A.Bogdannov)的意见是极端错误的,即他认为“奴隶无论何时都不能达到阶级的程度。”(波格丹诺夫——经验批评论)(注一)奴隶了解他们的利益是与他们的阶级敌人——奴隶领主之利益,处在相反地位,但他们不能获得一种意识:即怎样去战胜阶级敌人的意识。(注二)由此可见,奴隶对其主人的斗争根本上还是阶级斗争,但自然不是自觉的阶级斗争。发动这种斗争的阶级尚未正式成立起来,或者像马克思所说,尚未成为“自为之阶级”(classe pour soi),而还只是“自在之阶级”(classe en soi)
(一)因原始技术发达,社会于是有剩余生产品,从此各种社会关系上社会的不平等一天比一天增长起来。
(二)简单的商品经济过渡到资本主义制度。等级组织之消灭。
(三)由新的生产技术所结合起来之直接生产者的阶级出现于社会斗争舞台。(萨法洛夫——Safarov之共产主义科学基础中所征引的松采夫——S.I.Solntsev的著作:社会阶级论)
“经济关系起初变民众为工人。资本的统治替这种群众造成同样地位和共同利益。由此可见,就对资本关系而言,群众已经是一个阶级,但对自己说来,还不是一个阶级。在斗争中,……团聚的群众才锻炼成为‘自为的阶级’。群众所争取的利益就成为阶级的利益。”(马克思——哲学的贫困)
译者附记
译者 校后记 一九三〇年四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