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仍需辩证地看待存在主义。若仅将其划归为小资产阶级的堕落,则忽视了它的进步特征——它对宗教幻想的坚决抵制、对“人性”固定不变的观点的鄙夷,以及对人创造历史的自主和责任的人本主义信念。
“存在主义”一词意味着相信“存在”而非“本质”,人没有给定且不可改变的本质而必须对它忠诚,人是在不断地从事产生和改造自身存在的历史工程。
这首先是通过行动来实现的:存在主义标志着与传统资产阶级唯心主义被动思辨的决裂,强烈主张人需要通过积极地与世界互动来“定义”自身。
萨特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本主义》(Existentialism is a Humanism,1946)[1]中提出的这一观点仍然是彻底非历史的,充满唯心主义的。
它仍然是一个在历史上无能为力的知识分子的行动空想,它以萨特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说三部曲《自由之路》(1945-1949)的诸主角为代表。萨特所有作品中痴迷的主题——“自由”:需要承担。它仍然是个人主义式的想象。但在一个荒诞的世界里,承担只会是武断的,毫无理性的基础。
英雄表现
因此这很容易堕落为一种浪漫化的英雄表现,一种学术上的战斗幻想。
然而,萨特对行动的关切,驱使他走出了书斋而与斯大林主义结成了邪恶联盟。
直到1952年之前,他一直都在强烈批评共产党,1945年他发表了一篇〈现时代〉(Les Temps Modernes)的有关评论,目的是针对斯大林式的教条主义和市井气息而提供一个“人本主义”左倾的出路,为社会主义的文化和知识工作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然而,1952年,臭名昭著的《共产党人与和平》(The Communists and Peace)一书出笼了,尽管它仍然与法国共产党保持一定距离,但它却完成了一项令人刮目相看的业绩,为纳粹苏联条约(Nazi-Soviet pact)[2]辩解,从而试图证明斯大林主义在历史上是必要的(萨特写道,即使这是个血迹斑斑的怪物,但也是社会主义的一种形式),并断言无产阶级和苏联的事业是“分不开”的。
萨特的政治困境是小资产阶级“左倾”知识分子所遇到的典型困境。要完全遵从斯大林主义纪律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对于一个视个体自由高于一切、且视文学作品为对个人自主性最高肯定的哲学家来说。
萨特在赞同对瓦勒里总体评价的同时,仍想要考察瓦勒里甚至任何文化产品的唯一性和独特性,而这绝不止是阶级斗争的“症候”或“展现”。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的最新作品之一,对法国小说家古斯塔夫·福楼拜长达三千页的研究(《家庭的白痴》(L’idiot de la famille),1970-1972),尝试把对福楼拜时代的阶级斗争描述、对他本人的精神分析探索以及对他小说的细致批评,统合在一个单一的分析之中(从我尽可能阅读的页数来看)。
这种精巧力量很可能在其他地方得到了更好的发挥,但它正是萨特方法的很好例子。
这种方法的优缺点,在萨特最重要的理论著作《辩证理性批判》(1960)中得到最好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