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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西斯治下的意大利文学

——评西龙的《丰塔马拉》
双山〔王凡西〕



  实际上,我只想,同时也只能介绍一位意大利反法西斯主义的作家——伊格那次·西龙。但偏偏加上这么一个堂皇的题目,似乎有点夸张,不过编辑先生既喜欢这个题目,而内容方面,如果要谈到西龙,本来也不能不多少牵涉一些目前意大利文坛的近况,所以也就勉强把这个题目写下来了。

  意大利,这一个地中海滨的古国,谁都知道是文艺复兴的摇篮,是诗人但丁的故乡。她到处点缀着古罗马文明的遗迹,遍地都能唤起人们的诗情画意。但是现在,谁如果怀着这样一个浪漫与美丽的想象去观察法西斯治下的意大利文学,那他一定会受到幻灭的惩罚的。

  在目前的意大利人们只能找得到歌功颂德的,千篇一律的文学,谈不到艺术,谈不到文学,甚至还谈不到所谓法西斯的文学,在莫索里尼的刺刀统治之下,一切“文学”作品的任务,只在于把黑衣宰相从维尼齐亚宫阳台上大喊出来的粗野的谩骂,改变成精致的“艺术”;又在于把《意大利日报》盖达先生的论文,铺张成美丽的诗歌。意大利的文学家事实上只是法西斯党宣传部的走卒,充其量也不过是爱麦卢尔陛下与莫索里尼阁下的宫廷中的玩物与侍臣罢了。

  关于意大利这种侍臣与玩物式的文学,伊格那次·西龙在其所著《法西斯主义的创立及其发展》中有很好的叙述:

  “意大利的作家,就其对社会的关系而论,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关系是一样的,即只是一种宫廷侍臣。意大利人民对于他们自己的文学,从来不曾表示过兴趣。在目前的意大利,革命前的俄国作家,特别是道斯陀也夫斯基与果戈理,最为流行。凡是在资产阶级、手艺人、农民或工人中,有谁想在文学中找寻到他本人希望与需要的回声,那他就到俄国人的古典作品中去寻找。至于意大利文学则不能给他以任何东西的,因为这是一种诌媚拍马的文学。”
  “当法西斯党掌权之前,有所谓自由派的文学,在法西斯的治下,则有所谓法西斯的文学。但在实际上,前者一点都不是自由主义的,而后者也不是真正法西斯的。有多少在从前以自由主义为职业的作家,现今在新制度之下还是自由主义者呢?没有,一个都没有。因为Benedetto Croce与Cuglielmo Ferrerro并不是文学家,而是历史家。P.Gobetti与M.Vinciguerra也不是文学家,他们实际上是文章家。至于Roberto Bracco则当法西斯党进兵罗马之时,早已从文坛上隐退了。其他所有的人都对法西斯主义屈了膝。谁假使要替无论哪一个文学家写一本小传,都可以用下面这一个主题的,即:‘怎样变成一个舔靴者’。当他们一成为文学的爱好者,并加入了那狭隘的雇佣智识分子的范围以后,他们就失去了一切精神上的独立性,一切独创力,以及一切与民众间的联系。凭我心中偶尔记得的,就有以下的证据:安东尼奥·倍尔脱拉梅里开始写过一本名叫Cavalleria Mostardo的小说,其中描写着共和党人与社会主义者在罗门那的斗争,但现在则被认为一个职业作家,他所创作的只是一些叫人读不懂的抒情诗式的小说。阿登可·索非雪在他的Giornale de Bordo一书中,曾经描绘出世界大战前意大利青年知识分子的烦恼与苦闷,但此后却变成一个“纯粹”的作家了。鲍其斯(A.Borghese)在他的《Rube与我的生死》中,曾将他的时代做了一个极好的分析,但他不能始终如一。他不能不和意大利的作家遭受同样的命运,近来竟写出L'Arciduca与Le Belle那样无聊的作品来了。阿尔道·派拉瑞奇曾经写过Ⅱ Codice di Perela其中讲一个由烟形成的小人,在铁人王国里探险的故事。但他后来出版了《金字塔》,却只是一些文字的堆砌。马可·伦潘底最初以社会主义作家出名,后来他在民主主义的治下成为民主主义者,在法西斯党治下成为法西斯主义者的时候,他简直默默无闻,但谁都不能预见世界社会变成怎样,谁能继续生存,谁将是最强者的那一年中,伦潘底出版了一本幻想的书:Le Corona di Cristallo。里屋尼达·雷巴西是与共产主义的作家出名的,后来却写些神秘的悲剧。……”
  “这样的例子,可以漫无休止地列举出来,没有一个著名的意大利作家是例外。这就很正确地表示出职业作家在现代意大利生活中的地位,这又可以解释为什么每一个稍具傲骨或珍惜自己名声的人,都不愿意接受文学家这个头衔。在意大利语中,这名词是一种侮辱。有一次,一个年轻的意大利知识分子——罗莫洛·脱兰奎里问我道:‘我们怎样才能避免这个可怕的命运?’我对他说:‘我们一定要把全身心贡献给那成为意大利现存社会制度之死敌的那个阶级。这是唯一的方法,可使我们不成为舔靴者。’他接受了我的忠告,他要做一个工人,一个印刷工人。但他为此却付了极高的代价,政府将他杀死在监狱里了。”
  “当我和意大利的一切文学流派断绝了一切精神关系之后,我一定也要和他们断绝一切艺术的关系。在那注重论争的Contenutisti派与注重作品形式的Calligrafi派间,经常发生的争吵,就像是宫廷侍臣之间的假决斗——茶杯里的风波。”
  “同时也有不少像考拉道·阿尔凡罗那样的真有天才的青年人;但他们在精神的箝制中给窒息死了。”
  “莫索里尼很不满意,因为他的制度没有产生一点像样的文学,虽然意大利的作家,业已尽其所能,以图邀得他的赞美的了。但艺术是一朵野花:它爱好自由。”

  一点都不错,艺术是一朵爱自由的野花,但独裁者把产生艺术的必须养料——自由——毁灭之后,偏欢喜有好的文学作品来替他粉饰门面;他希望一切文学都合乎他的“总路线”,都歌颂他“地上天国”的政绩,结果文学变成为阿谀的刻板文章,没有一点生气,没有一点创意,终于连独裁者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了,反过来埋怨文学家不给他争气,其实这是矛盾,是独裁者的悲哀,也是专制魔王压迫自由的报偿。

  莫索里尼因见没有好文学而叹气,但如果真有好文学出现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愤怒与恐惧了。他看不起自己这一批御用的文学应声虫,但如果真有不应声的,确有天才的文学家出来的时候,莫索里尼只有赶紧把他监禁或杀死了。伊格那次·西龙是当今意大利唯一有天才的作家,但他却不得不在瑞士周立黑的街头流浪,甚至还不得不受着国外法西斯党的追迫。因为西龙的作品是意大利民众,特别是贫农们的呼声,所以就恰恰成为莫索里尼政制的死敌。他忠实地描写着意大利贫农的愚陋、贫困与屈辱,因而反视出法西斯政制的欺骗,它的强暴和它的残忍。

  不过要给西龙的作品以正确的评价,光这几句是万万不够的。因为暴露一种横暴政治的实情,不能就成为有价值的艺术作品,普通宣传品也能完成这个任务。而且以暴露为目的的文学作品,往往会降落至与传统传单同价。所以对于西龙作品的价值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我不得不予以更详尽的研究。

  伊格那次·西龙还很年轻,现在还只有三十多岁。他生平的事迹很简单,写过一本《法西斯主义的创立及其发展》,小说有《丰塔马拉》、《酒与面包》,还有《亚里士多德先生》的短篇,最近又有一本小说集出版:《独裁者学校》。他还编辑一种工人的报纸。

  但只凭他的一本《丰塔马拉》(此书已有中文译本,改译为《意大利的脉搏》,金星书店出版),这位年轻的意大利亡命者已经可与他几百年前的先辈亡命者——但丁——共垂不朽了。

  丰塔马拉是意大利马西加省一个小乡村的名字,其实它并不真的存在,西龙只拿它来作阿勃鲁齐省几百农村的一个象征罢了。在这本小说里,你看不到风光明媚的地中海,只有一只干枯了的孚齐诺湖;你看不到意大利南方秀丽的景物,与豪华的别墅,只见些硗瘠的田地,石质的童山,“不整齐的,黝黑的,受风吹雨打破损了的屋子”!在这本小说里,你寻不到威尼斯和佛罗伦斯少爷小姐们的风流歆事,而只能遇到些赤贫愚陋的农夫村妇,他们那种“播种、锄草、施肥、收割、采葡萄的走马灯般”的生活,以及他们受欺,被压迫,遭践踏,终至于反叛的故事。不过虽然如此,同时也唯其如此,《丰塔马拉》里所记载的却是更为真实的人生,比一切高贵的优美生活更为真实的生活。

  《丰塔马拉》出版之后,欧美文坛(法西斯的当然不在其内)上对于西龙的批评,可以说是毫无例外的赞美;但真正能称得上扼要与肯切的,却还是少得很。许多人称他是反法西斯的宣传家,另一些人,例如Nettie Sutro,则竭力要把西龙描写成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家。这两者都是不对的,都是片面的。依我的浅见,觉得俄国革命的一位领袖对于他的批评,要算是最公允与最深刻的了。他说:“《丰塔马拉》不仅是一本热烈的政治控告书,其中的革命热情而且高扬到一种程度,以至于产出一部真正的艺术作品。……”又说:“西龙以正确的马克思主义方法分析了社会现象,再把这正确的分析变成为高超的艺术。”

  这评价给西龙以无上的光荣。一个深刻的马克思主义者,同时是高超的艺术家!这是难能可贵的。有多少优秀的文学家,能同时是深刻的马克思主义者呢?有几个把握得住正确马克思主义方法的人,能兼有文学的天才呢?萧伯纳,普通是被尊为社会主义者的,然据恩格斯的批评,“……他虽是一个很有天才与聪明的作家,但将他当经济学家与政治学家来看,却是绝对没有价值的。”(见恩氏给考次基的书信集,第三三八页。)高尔基更是公认的革命文学的导师了,并且还是一位参加过长期实际斗争的战士,但是政治家的高尔基却远不及文学家的高尔基,开始他主张把社会主义变成宗教,待俄国工农真的把社会革命实行起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受不住斗争的残酷了,他躲到了意大利卡不列岛,一直到一九二八年革命烈焰已被和平建设代替之后,他才回到故国。反过来说,那些具有“绝对正确的意识”的作家,可曾写出过几本好的艺术作品给我们读过呢?由此看来,西龙之得能兼具二美,实在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我们就以《丰塔马拉》为例,试行观察他的两种特点。

  说起来似乎叫人难信,当今法西斯势力虽然横行天下,但人们关于法西斯的认识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些学说而且还荒谬得可笑。例如有人说:凡是凶暴无理的人,都是法西斯;又有人说:法西斯主义是一种思想,当它取得了群众之后,就形成法西斯运动;更有人则以为反对革命的人,甚至赞成革命而怀着异见的工人派别,也都是法西斯,譬如那有名的所谓“社会法西斯”,就是把改良主义的社会民主党骂成法西斯的。结果人们的口里反对着法西斯,而客观上却正好帮助了它。德国希特勒的上台,就是一个最痛苦的经验。

  至于马克思主义者对法西斯主义所持的正确见解,现在我们不想作学理的抽象说明,只想由西龙的作品去找寻活的解释。

  西龙对法西斯主义的理论,虽有许多马克思主义者不完全同意;但他在《丰塔马拉》整部书中所描写的法西斯制度,我们却不得不认为是正确无误的。他借了贫农的眼与嘴,观察着与说明着法西斯主义的根源及其发展,并暴露出法西斯制度整个凶恶的真相。法西斯意大利真实的统治者,并不是那位叱咤风云的莫索里尼,而是以“妥洛倪王爷”所代表的那个阶级。“妥洛倪王爷”是谁呢?据西龙告诉我们:

  “他在罗马做投机事业,起初靠着战争,以后靠着和平,以后靠盐……一八六〇年之后,由于一个西、法、拿三个合股公司股票底跌价,他居然占有了这个公司;依照拿波里国王赐予这个公司的权利,妥洛倪有九十多年使用这孚齐诺湖干涸地面之权,但因他有功于毕孟王朝,他就得到这肥沃区域永久占有权以为酬报。初时他仅封公爵,以后升为王爵。”(引文根据绮纹君译本)

  他拥有“孚齐诺区域一万四千公顷的地产,连同罗马附近以及托斯堪那区域许多巨大的地产”。此外,妥洛倪王爷当然也和“企业家”一样,“他就是银行,他有一个印刷钞票的工厂”。而“银行的生意”甚至还做到“养猪、造屋、硝皮、烧砖等类的事情……”

  妥洛倪王爷在意大利等级制中所占的地位,据贫农弥迦勒看来是:

  “头一个是上帝,他是天底的主人。其次是妥洛倪王爷,他是地底主人。其次是妥洛倪王爷底护卫。其次是妥洛倪王爷护卫养的狗子。其次没有了。其次又没有了。其次仍旧是没有了。其次就是贫农。以后就没有了。”

  “那末政府呢?你把政府放在哪一级呢?”

  “政府么?”邦丢士·彼拉多插进来解释道,“政府一部分是在第三级,一部分是在第四级……就是狗子那一级,数目是非常之多的。”

  原来莫索里尼只是“妥洛倪王爷”即意大利财阀与地主的护卫。而大批的法西斯徒党则是“妥洛倪王爷”护卫养的狗子!

  这些“护卫养的狗子”是什么人呢?中间经过的变化,西龙让那个“辟亚门的英雄”佩平诺、戈良诺告诉我们了。大部分是那些想到罗马发财去,结果非但发不了财,还每天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的贫农。我们被警察雇去做“政治工作”,以每天“五里尔”的代价,去和“电车工人、煤气工人与烧砖工人……打架”,有功之后,则可以“每天领二十个里尔,还有一张电车派司,还有打人的权利,而且不会给别人打……”

  至于“妥洛倪王爷”的护卫们,即构成法西斯党干部的是些怎样的人呢?据“佩平诺”的话说,那是“军官、大学生、官员、时髦太太、商人、教士,其中一个是加洛罗哲大人”。

  佩平诺式的流氓化的贫农替“妥洛倪王爷”及其“护卫”们打败了工人之后,“法西斯拿了权柄”,论理,“佩平诺们应该得到更好的位置了”,但是“其中的老年人竟触霉头了……”“法西斯不容许那曾为盗窃而受刑事处分的人在它的组织以内,”“辟亚门英雄给开除了,其他的朋友也是这样被开除了。贫农们妄想爬上‘第四级’去,一下子又跌到末级了”。

  从上面简单的引文里,我们可以窥出了法西斯主义的秘密:财政独占资本的统治之下,农村极度破产,小资产者迅速地赤贫化,工人在这普遍的太平中奋起革命,妥洛倪王爷们就指使“加洛罗哲大人”以及军官与大学生等出来利用“佩平诺们”,借以打击工人的社会革命。然后再打击那些“辟亚门的英雄们”,巩固了独裁政制,这便是法西斯主义发生的经过,也就是马克思主义者关于法西斯主义的正确见解。

  不过正确的意识,虽然是某一种作品的重要因素,但非决定的因素,所以要确定某种作品的价值,还得从艺术方面来研究。

  俄国十九世纪最杰出的文艺批评家培林斯基,当他论到果戈里的小说时说道:“对于任何著名的作家,假使要给予一个恰当的评价,那就必须要确定他那创作的性质,以及他在文学上所应占的地位。”我们对于西龙的作品,也应该以这样的方式来加以批评。

  读了西龙的作品,尤其是《丰塔马拉》,总不能不使人发生像培林斯基读了果戈里小说后所发生的那种惊叹:“这一切是多么单纯、普通、自然与真实,同时可又多么的独创与新鲜呵!”西龙作品里描写的对象,不过是些意大利穷乡中的“卡风尼”(贫农),他们的生活既是“走马灯式”的乏味,他们的故事又是那么样的平淡。至于他描写的方式,则更是贫夫村妇平铺直叙的老法;是不管这一切,他的作品仍旧是这般的生动活泼。他可丝毫没有把“卡风尼”的生活美化,也没有渗入任何幻想的成分,他描写的只是真实,是丑陋的、悲惨的与日常的真实,但你读着这些平淡的故事,却莫名其妙的会感觉到一种美,一种只能称之为“诗意”的情感!为什么会如此呢?这儿唯一的解释就在于西龙是一个贫农的诗人!

  培林斯基说:“故事愈通俗,愈平常,这就是说,假使那小说的内容愈能引起读者的注意,那么著者方面也就愈需有伟大的天才。当一位中才的作家,来描写强烈的情感与深刻的性质之时,他能怒立,能紧张,能说几句漂亮的独白,讲几件美丽的事物!他能以漂亮的结构,雅致的形式,很好的内容,成熟的故事,绮丽的词句,即以自己的博学、智慧、教育与生活经验的结果来欺骗读者。但是要他描绘生活之日常的图画,描写普通的与散文式的生活,那你相信着吧,这将成为他真正的绊脚石了,他那滞钝、冷淡与无灵魂的作品,将永远不能负你的期望。”这一段话,我们可以不改一字地拿来称许西龙的天才。

  西龙作品中还有一个特点,我们不得不指出来的,即是他那种巧妙的与平静的幽默。西龙和果戈里一样,“他能在自己的愤懑中维持平静,在自己的狡猾中保持仁厚。”本来在西龙的作品里,每一个字都反对着法西斯制度,但表面上你决计看不到咬牙切齿的仇恨;他每行每字都在暴露着意大利现存统治的欺骗与残酷,但你所见的却是些愚蠢可笑的“卡风里”,甚至还不大找得到“法西斯”和“莫索里尼”这一类的名字。他书里只告诉你一些令人苦笑的真实生活,不向你作这样的叫喊,例如:“看呀!这是法西斯的罪恶!”但你却自然而然地会对法西斯制度表示极度的憎恶。如果爱密尔·左拉的话说得对,那么西龙的作品确实达到了“小说不应该只描写环境,而也应该改进这些环境”的这一目的,实在说来,真正的艺术品总是不为人生而又为人生的。而那所谓“为艺术的艺术”,如果仔细地将它分析起来,又何尝不为着某一阶级的人生呢?不过这阶级多半已耗竭了它历史上存在的进步意义,所以不得不拿“纯粹艺术”的幌子来做掩护罢了。

  西龙的小说是最好的艺术品,同时也是最好的宣传品。

  西龙在文学上的地位,现在一般人最欢喜把他和左拉相比。两者无疑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但如果一定要在自然派(Naturalista)中寻找他的前辈,那我个人是宁取果戈里的。因为在十九世纪后半期的法兰西,即左拉创作的全盛时代,资本主义正在向前迈进,那时政治上与社会上的丑陋与罪恶,目前的意大利相去甚远。那时已在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治下,民主主义与自由主义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所以左拉的作品是比较可以公然说话的。而目前法西斯治下的意大利,虽然“城里人坐着飞机飞上天,而贫农们则仍旧用着他们的木犁耕地”,它虽然是银行资本统治了全国,但乡村中的落后与愚蠢,却与沙皇时代的俄国乡村差不多远,至于莫索里尼的独裁与“妥洛倪王爷们”的统治,则更与沙皇和他的地主贵族专制一模一样。正因为有这点文化与经济上的相似,所以西龙说:“革命前的俄国文学,在目前的意大利最为流行”。在痛苦无告的高压的政治之下,幽默是反抗的最初步的亦是最有效的表示。西龙与果戈里在这一点上是同样的圣手,而且也会收得同样的结果,虽然西龙是“卡风尼”的歌者,而果格里毕竟还是地主们自己的诗人,他把“灵魂”们描写成一无灵魂的东西,但这不是果戈里的错误,那么该由时代来负责的。

  总之,当莫索里尼的政制崩倒、消灭,乃至被人忘却以后,西龙的作品还将永远做着人们精神的食粮。



感谢 先知在1917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