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坎坷》李永爵〔李平〕回忆录

“天堂”之旅



到处流浪


  罗真不幸去世,家破人亡,惨不忍睹!我孤单一人,有如失魂落魄,感到很痛苦,便辞掉居委工作,离开上海到南方去。那时广州外甥女阿宜和阿娴两家人还未去美国定居,可以住在她们家里;还有永曜北街的祖屋,锦清和他的女儿住着,也可以回去住。锦清是我少年时的知己,结婚时做过伴郎,如今又请他看管祖屋,两人真是亲如手足的逍遥闲散客,到处游山玩水,登观音山、白云山,谈论诗词,说古论今。还有一位同乡老友-刘金泰,他在厂工会兼管文娱活动,每周有个舞会,就邀请我去参加;他们厂附近有个铝厂,也常开舞会,进去也不花分文。金泰夫妇都喜欢跳舞,曾获得中老年舞蹈比赛芳村区的亚军。他们不仅教我跳舞,还一起到郊外游玩。大家都知道我丧妻后思想苦恼,所以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
  那是八十年代末,邓小平重新掌权,逐步抛弃毛时代那种僵化的政策,首先在南方开始实行改革开放,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恢复资本主义旧世界”。个体户有如雨后春笋,到处都是小商小贩,灯光夜市,国营百货公司门可罗雀,也把柜台租给个体户经营,私营工商业发展迅猛,大家都拼命赚钱,人们生活得好象比过去更有奔头。我们到虎门去玩,回来时,那里的私人巴士拉生意,强行把人拉上车,车刚进入广州,就说抛锚,把乘客赶下车去,社会秩序就是这样混乱!
  我乡村附近的新塘镇,地处广深公路中途,水路通珠江三角洲,那时成了全国家电最便宜的地方,靠的就是走私,听说都是用军车全付武装押运来的!侄子维雄托他去新塘买录像机,这里比上海便宜几百元,而且还是日本的名牌货。新塘镇那时只有几条马路,卖家电的商店就有百余家,听说这里的人,早年就是靠走私电子手表发达的。
  我国改革开放的第一个特区-深圳,侄子阿南在那里开厂,邀我前去。本来进特区要签证的,我因未曾在上海办理,以为去不成了,后来他们约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关口进去,厂里有人来接我,就很容易就进入特区了。解放前的深圳只不过是一个小镇,只有一个小火车站,火车通过罗湖桥就到香港九龙,那时候来往香港是毫无限制的,所以并没有任何关卡,解放后的深圳,却变成了我国的南大门。
  把深圳首先开放成为特区,是邓小平的设想,经过十年建设,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条条宽广马路四通八达,市区一片繁荣,郊区工厂林立,一座现代化美丽城市,已初具规模,象奇迹一般出现在世人面前,令人叹为观止!这里是特区,实行资本主义的经济模式,它是我国进出口贸易的橱窗,吸引了大量外国资本。
  深圳开发后,香港的许多工厂都搬到这里来了,因为国内有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可以赚到高额利润,香港工人每月的工资在5000元以上,而深圳仅200-300元左右,相差20倍!我侄子的电器厂从港迁来,租用大楼的一层作厂房,面积不大,只有几台冲床和注塑机,工人不到百名,生产电器开关,产品装进集装箱,经香港直接销往美国,产销十分方便。阿南偕夫人林珍每星期来厂一次,一来就召集有关人员开会,听取汇报,安排任务,解决问题,作为工厂的老板,工作是辛苦的。阿南很像他父亲,为人忠诚,精力充沛,中年企业家模样;林珍聪明能干,精通英、日文和国、粤、沪语,对人通情达理,举止大方。阿南管生产和销售,每年都往美国跑;林珍则管财务,两个人分工合作,志同道合,真是天作之合,这是他们事业兴旺发达,家庭美满幸福的保证。阿南林珍一再邀阿叔以后申请到香港去玩,我欣然答应,但能否批准心里却毫无把握。
  我在南方兜了一个圈子回到上海后,居委会还要我工作,又干了半年。有一年过春节,亲朋都邀请我去吃饭:年卅晚吃到年初四,好不热闹,就好象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过年似的,人生就是这样悲欢离合。

签证


  1993年,我的姊姊已77高龄,在美瘫痪多年,盼我赴美探亲。我是多么想在有生之年再见姊姊和在海外的亲人一面啊!而且到美国这个超级大国,看看这个资本主义“自由世界”,机会是十分难得的,但考虑到自己过去那段“莫须有”的历史,心里就凉了半截,想要出国谈何容易!在这之前,侄子阿南也给我办了“香港十日游”申请,一直排队等了几个月,尚未成行,所以这次外甥阿洪的诚心邀请赴美探亲,也只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能去则去,不批准亦泰然处之。
  过去,人们称苏杭的美景为天堂,后来,人们又把富饶的金元帝国——美国称为天堂,我去美探亲,人家说你已下过地狱,如今要上天堂了。所以这次美国之行,就说是“天堂”之旅吧。
  要出国,首先就要签证,原来是一道大关,如今却出乎意料的顺当。说明了中国确实是开放了,过去“阶级斗争为纲”的那一套不搞了,同意了一个曾经劳改过的老人,出国探望垂危亲人的人道主义要求。我先向公安局申请护照,一星期后,管理户口的民警来找,说已看过他的档案,没什么问题。几天后,护照发了下来,然后去美领馆申请旅行签证,三天后便即约见,那天,一位会讲中国话的洋人,只问了他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到美国去?”
  “我要去看望年老病重的姊姊。”
  就这样,很快便签了证,时为1993年4月9日。由于侄子阿南怕我去美国不回来,便约阿叔一同于清明回乡扫墓,因为他从未回乡去过,还不知道祖坟在那里。所以我不是从上海去美,而是先返广州扫墓后,才于5月10日经香港赴美。

过港


  香港,是我中学时代居住过的地方,一隔半个世纪了,旧地重游,感慨良多!那时候,香港和内地相差无几,可是现在,已面目全非了。但见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好比许多笔杆插进了笔筒,挤得歪歪斜斜的;工程浩大的过海隧道和地铁,就好比架设了港九大桥,四通八达,过去从深水埔到湾仔,要搭船乘车,至少要个把钟头,如今几分钟就行了;那著名的海洋公园,不仅可以看到世上罕见的海狮表演,引人入胜,而山与山之间除了索道缆车供游人观赏外,还有长长的山间电梯,人只要立在梯上,上山下山毋须你走路!总之,香港这几十年,靠它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成为中国南方唯一的出口港,一跃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一个繁荣的国际大都市了。
  半个世纪前,广州沧陷,我逃难来港,一家五口住在庙街一个骑楼上,如今庙街犹在,旧楼早已拆建了。解放后1950年也来过香港,那时他哥哥在医院工作,住在薄扶林道,阿南才六七岁,如今哥嫂已经故世,三女二男都成家立业。想当年,若我在香港找到工作留下来,我的人生又将是另一段历史了,世事沧桑,不堪回首啊!
  此次赴美,来回都经过香港逗留几日,亲朋友好,热情相聚,饮茶食饭,促膝谈心,游山玩水,使我目不暇接,真是太好了,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尽在其间!到港的第二天,侄子侄女就带我去哥嫂坟上扫墓,那是荃湾山上的一所寺庙,庙旁是很大的壁葬墓园,哥嫂的骨灰就葬在这里,依山临海,正对着荃湾阿南的写字楼,听说父亲生前就选定这块墓地,福荫后代。我深情地行了三鞠躬,愿敬爱的哥嫂永远安息!

第一次乘飞机


  我是大乡里出城,头一次乘飞机,在想象中以为也象坐汽车一样,总有点颠簸的,其实平稳得如同坐在家里沙发上,只是上下飞机时,人有失重的感觉,飞机发出很不悦耳的声音,于是我索性用手蒙住耳朵。
  从香港去西雅图,要经日本横滨转机,与我同行的有阿南妻妹的儿子,小谢去美读大学,所以一路上我不用操心,跟着小青年上下机就是了,后来当我一个人从美回来时,却要处处留意,否则搭错飞机就麻烦了。
  香港到日本横滨只需两小时左右,人们只能在横滨机场大楼溜达,不能走出机场,个把钟头后上了另一架飞机。从横滨到西雅图,约十几个小时,那天一直飞到初夜,正想睡觉时,出乎意料地,天却亮了,太阳一出,睡意全消,这就是“时差”,少睡了一夜,到西雅图下飞机时,人有点倦意了。
  自从有了飞机这个先进的交通工具,把东西两半球的距离缩短了,早年黎的父亲出洋去澳洲做工,要乘船大半个月,如今几个钟头就到了。可见科技的发展使人类更接近、关系更密切了。

美丽的城市


  西雅图,是美国西北边陲的一座美丽城市,是美国居住环境最好的城市之一,市区由高低大小不同的几座山丘组成,在大街上行走,上下坡得费点力气。由于人口少,显得格外宁静、安逸,完全没有我国城市那么喧闹。市内有个很大的华盛顿湖,碧波荡漾,刹是好看,湖上有许多游艇,四周是一幢幢的豪华别墅。人们都住在郊区,到处是各式各样的花园洋房,树木四季常清,整个城市就像一座大花园。公路四通八达,有如人体的脉搏,州际公路都是八车道宽阔的高速公路,各种车辆川流不息,闪电而过,初到国外,真是叹为观止,公路的发展与否,当是先进与落后国家的差别之一。
  一到美国,你会很快发现它是一个移民国家,有黑、白、黄、棕等各种肤色,各地区,各民族的移民,如同置身于世界民族的高级动物园中。多少年来,美国黑人为反对种族歧视进行过不懈的斗争。但在美国看到的黑人,也多半是劳动阶层,衣衫褴褛。其他一些有色人种,大多是工厂的工人,收入低,住在破旧的房子里。而那些住上高贵别墅的富人,全是白种人。在一次公交车上,我与一位黄种老人同座,用英语问他:“你是中国人吗?”回答说:“我是日本人。”
  在国内生活大半辈子,总听说资本主义国家是花花世界,满街流氓阿飞,黑社会打架抢劫,乱七八糟的,所以思想上未免有些紧张,可是西雅图给人的印象恰恰相反,整个城市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人与人之间很有礼貌,服务员的态度极好,从未见到在大街上打架骂人的,郊区的公交车乘客不多,上下车时司机也会跟你打个招呼。当然,一个社会,流氓阿飞和各种丑恶现象肯定是存在的,不过我初到不久,未曾见到而已。但那里住宅区一幢幢的小洋房,都不见有大铁门或防盗装置,可见治安还好,也由于家家户户都买了保险之故。若在国内,这样宽松的环境,小偷可以大行其道了。

一个普通家庭


  外甥阿洪,华大毕业后在波航工作,分期付款买了房子和汽车,结了婚,凭着自己的努力奋斗,建立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这是美国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是建立在高度的物质文明基础上的。在我国,一个青年人刚找到工作,要有自己的住房和汽车,真是谈何容易!这是经济富裕的国家与贫困落后国家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美国是个金元帝国,世界最富饶的国家,她科技发达,超额利润,商品畅销全世界,财源滚滚而来。历史上两次世界大战,美国都没有经受到战争的创伤。而我们中国,几十年的军阀混战、日帝侵略和内战,搞得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解放后又经历了“文革”等史无前例的浩劫,人民的生活才达到温饱水平,怎能与美国相比啊!
  阿洪住在郊区,是一幢两层楼洋房,前后有小花园,客厅里有一人高的电视屏幕和钢琴,车库里有两部汽车,24小时供应热水。夫人在邮局工作,为人厚道,已有两个男孩,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一家人住得宽宽敞敞、舒舒服服的。
  记得“文革”那年,阿洪刚读完初中,一阵上山下乡的狂风恶浪,把他和妹妹刮到乡下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种过地,养过牛,烧过炭,艰苦的生活并没有把他压垮,他暗地里自学英语,学游泳,响往着有朝一日闯出个新天地。
  天公不负有心人,如今理想一个一个地实现了。阿洪是个很重情理的人,当自己入了籍,在美国站稳脚跟以后,就帮助两个姊姊两家人申请来美定居,并力所能及地为她们准备好安居条件。美国正需要一些劳动力。如今大姊阿宜,原来当过医院的护士长,如今去照顾两个老人,只好当佣人;二姊阿娴原在广州搞服装设计的,也只好去车衣了;姊夫林灼原是广州重型机器厂的工程师,由于学历和资历不被承认,也只好去做个印刷工人了。儿子阿敏有了工作,女儿丽思在读书;妹妹阿慈跟着阿洪后头来美读书,早已有了工作,跟马仔结婚后,有两个孩子;大家都过着正常的生活。

老人疗养院


  我的姊姊在一手料理好父母的后事,两个小儿女都出去之后,自己才到英国大儿子阿民那里去,阿洪去美后,又从英转美,以便照顾两个小的,一生劳碌,总盼望儿女长大,成家立业,自己也有个幸福的晚年。那晓得,正当儿女们过上幸福的日子时,老人未能多享几年福,却不幸中风瘫痪,病卧床上,言语不清,到如今已有七八年,上天太不公平了!
  到美第二天,阿洪就带我去疗养院看望姊姊。那是一所很幽静的院落,有一些老人坐着轮椅,在走廊里慢慢走动,大厅里有人在弹钢琴,另一个大厅的人在看电视,他们一直往里走,来到一个双人房间,但见姊姊就趟在床上,啊!亲爱的姊姊,你还认得我吗?她的头发已灰白,脸上许多皱纹,显得十分苍老,她慈祥的双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突然,她热泪盈眶,频频点头,呀呀作语,一只能动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她有千言万语想对我讲啊,可是永远也无法倾诉了!
  此后每星期都到疗养院看望姊姊,或者是跟着外甥女阿宜乘公交车去,或者是阿洪开车去,有时与阿娴、林灼一起去。我们每次都带一些姊姊爱吃的糕点给她尝,长时间地握着她的手。医院对病人的护理很好,每天洗澡换洗衣服,十分清洁。
  在一个晴朗的秋天,阳光灿烂,英国的外甥阿民和观翠,外省的阿慈和马仔,都到西雅图来了,大家一齐来到疗养院看望年迈的妈妈,二男三女五个幸福的家庭大团圆了!大家把母亲扶上轮椅,推到花园中去,老人左顾右盼,欢天喜地!倘若老人不是病魔缠身,那该是多么美满,多么幸福啊!
  有一回,疗养院来电话,说姊姊生病已住进什么医院,我们立即开车前去探望,这是一间很漂亮的医院,大厅上有许多金鱼柜,养了一些五彩缤纷的金鱼,煞是好看,完全没有医院的气氛。我们走进一个单人病房,里面有许多医疗设备,姊姊就趟在床上,过了几天病好了,姊姊又被送回疗养院。我问过外甥,姊的医疗费不少吧?阿洪说,医院每几个月就送来一份帐单,好几千元,然后拿去政府一批就报销了。

教堂


  每个星期天,甥女阿宜带我到唐人街教堂去,人们移民到美国后,由于亲朋较少,星期天大都往教堂走走,许多华人总在那里聚汇,几乎全是广东人,也有少数外省人,十分热闹。这里可以免费学英语,从初级班、中级班到入籍班,还有小孩子的中文班等,随你去听,两课当中有一段时间,你得去大堂听圣经、唱圣歌,不管你信不信教。有的从国内到此不久的新移民,根本就不信上帝那一套,有时听牧师讲神话,就暗自笑了起来。听阿宜讲,这里的教徒们非常热心,特别是对新移民很关心,有什么困难主动帮忙解决,所以,人们移民到美国后,不管你信不信教,日子一久,也会自自然然地接受洗礼了。
  国内信佛教的人多,只在家里拜拜神,或到寺庙去烧烧香,各搞各的,比较简朴;而基督教则有教堂,定期聚会,听讲圣经,还有诗歌班等各种活动,可以团结一批教徒,有凝聚力。在美国,各民族都有各民族语言的教堂,华人的教堂就设在唐人街。
  我跟着外甥阿宜在教堂读英语中级班和入籍班,她学得很用功,后来在她留美五年期满,经过入籍考试合格,便堂堂正正地成为美籍华人了。我回国后,听说阿洪星期天也常带两个孩子去教堂学中文,使得下一代人不致丢掉中文基础,将来中国发展了,他们懂得中文的,回国经商更方便了。

唐人街


  西雅图大约有十万华人,唐人街可以说是华人的聚散地。这里有好几条马路,形成一个小区,有近百家小商店,好几家酒楼茶室,也有日本人开的百货商店。每星期天人们从教堂出来,就去饮茶吃饭,在这里,国内有的,听说都能买到,我初到美国,总喜欢用美元折算人民币,看价格如何,一算就吓坏人:一碗馄饨4美元,国内2元人民币,16倍!茶楼一碟油条1美元,上海只3 角人民币,26倍!我到杂货店问有没有咸菜?有,用塑料包装一小包,台湾产的,1美元,国内顶多值2 毛钱吧了,40倍!当然,这样比较毫无意义,因为中美两国人民的收入,相差极大,国内一般工人每月工资仅500元人民币左右,而美国就算一两千美元吧,20多倍!国内国外,天壤之别。阿洪每周末总要开车到唐人街,买一个星期的食品。所以唐人街星期天最热闹。
  在唐人街的商店里,可以买到中文报纸如《世界日报》、《星岛日报》,也有国内出版的《文汇报》,但买的人不多,人们认为共产党报纸是宣传,只讲好听的话,还有免费赠送的中文小报,对中国好坏话都有。这里的书店,几乎全是港台的小说和录相带,国内出版的简体字的书甚少。中国的商品在西雅图最多是玩具,此外就是皮鞋和针织品,但都作为便宜货摆在门口出售,因为都不是名牌货,例如一只网球拍,名牌货需50多元,而中国货仅卖16元。
  唐人街还有个旧货商店,这些旧货来自教堂,许多人上教堂时,把成袋的旧衣物捐赠给教堂,教堂门口有个箱子收下,就请人把较好的旧东西清理出来,放在旧商店卖给穷人。到旧货商店的很多是中国人,我也曾在那里买过一只网球拍,仅几元钱。
  唐人街有许多供贫苦老人居住的“老人屋”,又叫“廉价屋”,一套住房月租只收百多元,这是资本主义国家对低收的穷苦人民的一点福利措施,低收入的老年人可以申请,但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批审。我到里面去看过,一房一厅,铺着地毯,厨房浴室,设备齐全,一个老人住着,太舒服了,国内的老人真是望尘莫及啊!

孩子们


  阿洪的两个小孩:雅伦和宇伦。雅伦读小学,每天学校专车接送,免费供应午餐,他性情爱静,文质彬彬的,每次从图书馆借回许多英文童话故事书,回到家里就用心看书写字,那时候已能写出好几页的小文章来。小区的图书馆也不小,一张家庭借书证任由你借多少书本和磁带,而且手续十分便利,用电脑一闪就登记好了。宇伦那时读幼儿园,回家较早,黎跟他玩的时间最多,孩子非常聪明,妈妈教他玩摺纸,一学就会;我给他编了两本书:一本《中文》,有十来课,由浅入深,教他认字、写字,我离美时,他已认得近百个中文字和写出自己的名字了;另一本是《音乐》,因为发现他的乐感很强,于是用简谱编了一些短曲、儿歌,多是些世界名曲,他很容易记住,唱得节拍准确,有板有眼,初时家里只有个电子琴,后来才买了钢琴,兄弟俩才正规去学琴。那时候宇伦识的英文字不多,每星期天阿洪带他们去附近的小区图书馆借书,我就跟宇伦一齐到幼儿室去选一些图文并茂的“小人书”,回到家里两个人就一起学,他学习的劲头十足,一本书定要从头到尾一口气学完。周末有时阿洪在家修理汽车,宇伦总是站在旁边细心观看,甚至主动去帮忙,他对机械很有兴趣,他爱动、好胜,不达到目的不肯罢休,我想,他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师或发明家吧。
  阿慈的两个小孩:伊华和伊文,与雅伦、宇伦同龄,活泼可爱,黎在美时他们来西雅图玩过几天,给我留下很深印象,伊华喜爱画画,画出来的小狗很像,怪神气的,有绘画天才;弟弟伊文,像他爸爸马仔一样身强力壮,羽毛球已经打得不错了。
  阿宜的小儿子贤生,比他们几个大几岁,性格倔强,爱读书也能吃苦,那年他读中学,每天去送报,从小就懂得赚钱,听说现在已考入华大了。美国有许多大中学生,每周到麦当劳等商店去打工几小时,学学做事,接触社会,这是很好的。在美国如此美好的学习环境下,这些幸福的孩子们,在未来21世纪飞跃的信息时代里,都是大有出息的。

韩国佬


  离阿洪家不远有个公园,也可以说是个体育广场,里面有足球场、棒球场、篮球场、排球场和网球场,周围林木苍翠,四季常青,我每天清晨都到那里去跑跑腿,打打拳,唱唱歌。这里和国内的公园大不相同,国内公园的早晨都是老年人的世界,热闹得很,而这里偶尔只有几个人在打网球或遛狗,傍晚或星期天来的人才多些。
  一天,我正在歌唱,迎面来了一位老人,也在放声歌唱,但不是中文歌或英文歌,我以为他是日本人,走近打招呼后才知他是韩国人,年约50来岁,他不懂中文,我的英语又太蹩脚,所以他们只能简单交谈,各自唱了几首歌,他问我喜欢打网球吗?我说只会打羽毛球。他们便到网球场去,那韩国佬带着一对球拍,并没有球伴,也是初学不久,他把球发到我跟前,使他很容易接过去,就这样你来我往,打起“太平球”来了,从此大家相约每晨在此练球,几个月下来,我们结成了好朋友和球伴。
  有时他开车来打球后,就带我到家里玩,他家就在附近,那是一幢平房,进去就看到一些揭开了盖的彩电等电器,才知道他是修理家电的。里面有部钢琴,许多琴谱,都是一些教堂歌曲,他边弹边唱,歌声庄重,我给他唱一些中国情歌,他很感兴趣。他妻子已去世,有三个女儿,他拿出一盘录相带放给我看,这是他自己用摄相机制成的影集,把过去的一幅幅相片按年月摄入,配以音乐和说明,记载着他们的婚礼,女儿的诞生,在韩和在美国的生活,直到妻子的葬礼等等,可见老人还深情地怀念着已故的爱妻。我开玩笑说给他介绍个上海女子,他很高兴,我回国后他几次来信还提及此事,但我在上海很难找到懂英语的合适的人,所以深感抱歉。
  有一回,他说带我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开车到一条内街,走进店里面,原来这里是专放淫秽录相的地方,韩国佬向我要了五元钱,他也拿出五元钱,换来十个牌子,然后随意在那个放映柜上放进一个牌子,就能打开来看录相,无非是些色情的、不堪入目的东西,另外还有一处可以看到真的女性生殖器,时间较短,如要多看,还需再放进一个牌子。
  这种淫秽的东西,在美国是公开的,正如娼妓有专门的红灯区,赌场也是公开合法开设的一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所谓“自由世界”!在美国,性交也是自由的,即所谓“性解放”,同性恋也是合法的。在这方面,中国人却比较严格地约束孩子。

文明与落后


  我从落后的国家来到美国,无时无刻都有差距感:进步与落后、文明与愚昧、礼让与蛮横、整洁与污浊…,相差不是一点点,而是整个社会的物质和文化水平的差距,是几代人也难以赶上的。
  那年我看到美国超市用的电脑收银机,一车东西一下就结算出来了,感到很神奇;到美国图书馆借书,多少本图书也是经过电脑一闪就登记了,还书时只要把书丢进一个箱子里就行,如果过期不还书,对不起,一张罚款单就寄到你家里;还有,在美国买彩票,可以随便你要个什么号码,…等等。虽然科学技术的发展可以很快在全世界推广,那时候中国还没有几部电脑,几年之后,如今国内的超市也用上电脑收银机了,而那年在IBM工作的马仔,已经在研制第二代电脑了。美国科学技术领先的地位,我们何时才能追赶得上啊!
  在日常生活交往中,从细微处也反映出人们的文化道德素质,譬如乘车,都是按次序上下,互相谦让,上车后主动坐进里面位置,把方便让给别人;在需要排队的场合,总是留“一米线”,绝不挤前;我有好几次参加郊游野餐,都看到人们野餐后把骨头杂物打扫干净,用塑料袋装好,放进垃圾箱里。这些虽然小事一椿,在国内却是难能可贵,不易办到的。
  并非说美国什么都好,在那资本主义王国的世界里,“有钱能使鬼推磨”,大老板是亿万富翁,与当权的狼狈为奸,高高欺压在人民头上,过着穷侈极耻的生活;那里的小老板对待那些新移民工人的态度,简直使人难以忍受!他随时随地可以炒你的鱿鱼,叫你滚蛋,那些新移民为了生活,也只好忍气吞声,每当工头生日,打工的就得争着去送礼,否则就没有你的活干,在那里人权何在?!人的尊严何在?

告别西雅图


  我的旅行签证三个月期早已过了,说实在的,我真不想离开这个美丽的城市,在这里生活是美好的,但我并非正式移民,呆下去如果生起病来,阿洪就不堪负担,若想留下,只有一个办法:在此结婚。我的外甥也曾动过脑筋,但对方首先问你有多少存款?多少房屋?在那资本主义世界里,物质条件是最最要紧的,这对我来说,根本谈不上啊!
  阿洪带我去看过姊姊未来的安息地,那是不远的一座高山,林木清翠,面临大海,碧波荡漾,极好的风水,将来姊与姊夫就长眠在这里,永远保佑着子孙后代!
  1994年3月,我终于要回国了,非常难过地到疗养院去与敬爱的姊姊告别,这是又一次的生离死别啊!我们姊弟之情真是比天高比地厚,但愿我们来生再做一场姊弟吧!我含着泪逐渐松开了与她紧握的手!回国后几个月,我姊姊就与世长辞了。
  旅美整整十个月,给我留下极其美好的回忆,永难忘怀!人们往往把美国比作“天堂”,笑话我“上过天、下过地”,不枉这一世人了。我却认为美国之旅给我留下最珍贵的不是风景画,而是人世间的真情:个人生活幸福了,还要帮助亲人生活得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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