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坎坷》李永爵〔李平〕回忆录

发挥余热



三顾茅庐


  回沪后,我一直赋闲在家,居委会有时拿些东西要我帮忙抄写,我都爽快地完成了任务。那时居委正缺少一位文教主任,认为我的字写得好,又是个大学生,“退休”在家,十分合适。居委书记和主任便上门来聘请,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是她们不清楚的历史吧,如果知道是“劳改释放犯”,肯定不会来请我了。我起先也只以年老为由推辞,但书记和主任还是三顾茅庐,态度真诚,最后只有坦率地说:“我还未平反哩!”那个年代,拨乱反正,平反了刘少奇等许多冤假错案,听到这样说,她们也并不觉得奇怪,倒是那位书记的话,竟使我吃惊,她说:“出来工作等于平反一样的。”这句话说明了:改革开放后,“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过去犯过错误的人,永世不得翻身;如今不同了,可以重新工作了。这对我来说,是打心坎里值得高兴的事!这几十年来,从“劳改罪犯”到“就业人员”,都是低人一等,腰杆直不起来,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做人的权利。当然,一个居委的小书记认为“出来工作等于平反一样”,不过是她个人的见解而已,其实事情并不一样,被无理宣判过徒刑的,必须在法律上予以正式平反!郑超麟恢复公民权后,虽然给他挂个市政协委员头衔,但1952年“反革命”托案仍未得到平反,他是死也不瞑目的。然而,重新工作虽然并不等于平反,但能够出来工作,也是一件大好事,因此对于居委会如此真诚的聘请,我终于欣然接受下来了。

文教主任


   居委会名义上是群众组织,为群众服务的机构,实际是基层政权,直属街道办事处领导,居委会管辖着约500户居民。这个居委有9名干部,书记和主任是共产党员,除我一人是男姓外,其余都是女同志,五、六十岁退休后的婆婆妈妈,她们经常到居民家中串门,了解情况,每人包一块(约百户人家)。我因为是男性,所以不要包块。那时候,除居委主任一人拿国家工资外,其余参加居委工作的人,只拿到一些津贴,全靠搞“三产”分到一点钱,因此收入比一般职工低,而工作又十分繁杂,所以人们都不愿到居委工作。后来的情况与那时候不同了,居委干部换成年青有文化的人担任,名正言顺地是国家的基层干部了。但你别小看那时候的婆婆妈妈,她们却是能说会道的社会活动家,整天跑东家窜西家,了解情况,团结了一大批积极分子,帮助居民解决一些困难,居委工作成了地区稳定的重要因素。居委会有书记和主任,下设治保、调解、文教、老龄、民政、妇代、卫生等七个主任。日常工作就是搞社区服务,老龄关心老人,民政关心军烈属和困难户,文教搞宣传,妇代关心妇幼和计划生育工作,调解负责解决一些民事小纠纷,治保负责里弄安全等等,平时分工负责,有事大家一齐出动,居民有事就找上门来,所以居委干部官职虽小,事务烦多。
  文教主任的工作,就是出出墙报,做做纪录,写写总结,搞搞活动。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是能够胜任的。居委有三块墙报,一块黑板报,每月出版一两期,那时候都由文教自行编写的。我对出墙报真是驾轻就熟,读中学时,学校举行墙报(那时叫壁报)比赛,他们那个班请广告公司画了一幅刊头画,非常好看,夺得了第一名;我后来开办民众学校时,也教学生办墙报,有一年教育局办民校工作展览,我们展出的墙报是画着一只大蝴蝶或一大本书,然后把文章写在里面,很吸引人,因而也得了奖;再说我在劳改工厂“就业”几十年,队里的墙报都是由我瞎搞的,无非是抄抄报纸而已。所以,如今居委会要出墙报,我搞得很有特色:内容除了摘录一些重要新闻外,就是些老年的保健常识等,而墙报的排版像报纸一样,根据文章的轻重,穿插在不同的位置,错综复杂,不同的标题用不同的颜色和字体,别有风采。不象别的居委会墙报一块块豆干似的,每篇文章一字不漏地抄写,十分呆板。因此,我们居委具有特色的墙报一出版,就吸引了许多中老年读者,每期出版,围观者众,在街道的墙报比赛中,多次获奖。至于做记录、写小结之类,也是我力所能及的事。那时候半年作小结,年终作总结,开展评比。那些婆婆妈妈文化水平不高,所以许多小结、总结都是请我去写。我学过写小说,抓住居委工作中的一些感动人的典型事例,加以描写,写得比较生动,送上去很受欢迎。说也奇怪,自从我参加居委工作后,我们的居委几乎年年评上先进,由我写小结的调解等各条,也常被评上优胜,可能与我写好总结有关吧。
  文教搞活动,主要是参加街道的社区活动,动员中老年居民参加街道的歌咏班、老年交谊舞、烹调班、国画班、戏曲班、英语班等,收费低廉,总有参加的人,特别是参加交谊舞的人更多,大家兴趣盎然,我也是在这里学会跳交谊舞的。居民中有个党员阿姨是个舞迷,开始令人感到奇怪,原来解放后她在纱厂做工,那时候要求年青人都去学跳舞,但后来政策左了,认为跳舞是资产阶级的东西,禁止了20年,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开了禁,所以那位党员阿姨会跳舞也并不奇怪了。街道要我开办个粤语班,因为那时有一些老人要到香港、深圳或国外去看望儿女,想学点粤语,他办了三期,每期有20来个学生,只收一点报名费,教师都是义务的。
  居委会为居民服务,例如搞卫生,每星期二定为卫生日,要求居民打扫卫生,有时评比家家户户的灶间卫生,因为这里都是老房子,几户人家共用一个灶间,各管各的,往往弄得很脏。这里的沟渠常塞,居委干部就去通阴沟,深受居民欢迎。还有每天早晨在居委门口做广播操,总有二三十个老年居民参加;又如医疗服务,每星期有两个早上,请来一位退休医生,给居民义务量血压,看毛病,但不开药方;街道有时也组织旅游和节日聚餐等等,吸引了许多中老年居民参加。

基层政权


  市政建设是三级管理,即市、区和街道。居委会是街道的下属机构,是个实实在在的基层政权,专政的基石。上面下达什么任务,层层下达,最后就落到居委会,落实到居民中去。
  我国封建社会帝王统治时期,就有所谓“保甲制度”,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设甲长保长,以此来钳制、统治庶民。国民党一直沿用这反动的保甲制,保长甲长抽丁拉夫,敲诈勒索,无恶不作,老百姓真是深恶痛绝!如今的政府,引进了苏联斯大林几十年极权统治的经验,居委会有着比保甲制度更严密的组织:居民十几户设一个小组长,十几个小组设一个块长,居委干部分块包干。在每个块里,都有一些积极分子成为治保委员、调解委员、老龄委员、民政委员……等,居委会经常召开各条的会议,如治保主任召集各块的治保委员开会等。居委干部、小组长、和许多委员们,这些婆婆妈妈基层干部,随时随地可以到各家各户去串门聊天,了解情况。上头如果要追查什么人,居委立即喊来有关的小组长和邻居,把那个人的种种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小组长甚至坐在门口看风,随时把情况报告公安局,有什么风吹草动,早在控制之中!89年64事件时,我回广州去了,后来人家告诉我,那时候居委会可忙啦,干部到有大学生的家庭做工作,要求家长阻止青年人上街闹事,居委日夜值班,晚上去撕掉马路上的反动标语云。
  在这新保甲制度下,户口管理特别严格,凭户口簿领粮票、油票、布票……;不但搬迁要登记户口,那怕你临时在别处住一夜,也得报临时户口,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监控得严严实实,不让你有半点民主自由!资本主义社会就不需要这赤裸裸的保甲制度,人们只有一张身份证明就行了,可以比较自由地生活,资本主义社会用银行的收支和高科技去监控人,只要你不犯法,不予干预。
  我国实行间接的选举制度,也不同于资本主义国家,那里的人民可以直接投票选举总统。我国是分层选举:先从居委居民投票选举区代表,区代表选举市代表,市代表选举省代表,省代表选举全国人民代表,最后由全国人民代表选举国家主席。这样的选举每三年一次,这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大事。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直接选举总统,看来是比较民主些,其实也不过是资产阶级民主,是资产阶级两派轮流执政,像美国不是民主党就是共和党,因为一切报纸、电视的宣传媒体,都控制在大资产阶级手里,所以选来选去,都是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总统,这样的民主也是很有限度的。
  我作为文教,每次选举先用大字公布选民名单,一切“牛鬼蛇神”(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和右派)都没有选举资格。选民榜张贴出来后,让居民排着队前来观看,然后分组讨论并酝酿候选人。经过街道办事处的认真审查和批准,正式候选人名单出来了:共三个候选人。我们居委的治保主任宋阿姨在候选人名单中,因为她能说会道,远近有名,其余两个候选择人大家都不认识,是街道批下来的名单。到选举那天,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居民们分组排好了队,各人分到一张选票,要求在三个候选人中任选两人,在选票的名单上划两个圈。没有到的人可以请别人代选。选举完毕后,当众进行开票,我们居委选举结果是宋阿姨的选票最多,其次是那两个不认识的人中的一个。这样的间接选举,很多居民并不感兴趣,认为是形式主义,因为候选人的名单是上面定下来的,是共产党内定的,连人都没有看到过,怎能投他的票呢?居委会的基层选举尚且如此,再往上的选举更可想而知了,选出来的都是共产党早已圈定的人。
  宋阿姨因为工作出色,多年被街道评为治保先进,居民都投她的票,得票很多,因而被选为区人民代表,这个居委会也感到光荣。她当上区代表后,很快就参加了共产党。虽说“人民代表为人民”,但一个小区的代表,那时候并没有什么权力,也只能管管垃圾箱之类无关重要的事而已。
  总之,居委会有两重性:一方面是为居民服务,搞了许多活动,办了一些实事,颇受居民欢迎;另方面它是个基层政权,专政的基石,像蜘蛛网一样,把居民监控得严严实实。在那史无前例的“文革”年代,居委会干部和小组长们,就是对“牛鬼蛇神”实行专政的基层执行者,如监督那些被专政的人去扫街等等。
  改革开放以后,居委会的工作方法变得文明一些,原来的婆婆妈妈都改为有文化的年青干部了,也不随便到居民家里串门了,因为居民对此十分反感。小组长也只传个信息,有事打个招呼,过去常开的居民会议也不开了,什么卫生日也不搞了,临时户口也不用报了。居委会这个基层政权不是削弱,而是更正规化,居委都有电脑,储存着大量信息,并与上级机关联网。
  我1986年在居委工作到1992年,当中请假回广州半年,先后搞了五年多时间的文教工作,这倒是我晚年的一段非常有趣的生活,发挥了余热,也深入到政权的基层,了解到一些情况,感到无比欣慰!直到上面号召70岁以上的一律退下来,让年青同志顶上去时,我才跟其他老阿姨一起,依依不舍地从居委“退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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