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那托里亚的传奇 像一团火红色的头巾 太阳在头顶上照耀, 尘土, 盖满了坚硬的土地的泥块。 没有一只马鞭挂在肩上, 穿的也不是华美的服装, 我的衣服是破烂的, 我是贫穷的, 肮脏的, 瘦削的,—— 沿着一条陡峭的道路 徒步地 走到了一些像熊穴似的屋子中间, 这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缘故 把这些屋子叫做村庄。 我穿过了我的祖国, 像我们古代的祖先一样! ※ ※ ※ 忧郁的水牛们的悲哀的眼睛 凝视着狭窄的一长块土地。 是什么模糊了牠们的眼睛—— 是悲哀, 是希望, 还是眼泪?…… 你能够看到什么东西? 但是,你更难理解 那遍地石头的田地所说的 沉重的语言。 我要把它们翻译给你听 (在我的诗篇中 我已经不只一次地这样做过): “我的贫瘠的腹部受孕没有? 我是不是又从农民那里 夺去了最后一把 放高利贷的人借给他的 种籽, 那个破产的穷人, 靠了他不屈不挠的劳动, 得到的是不是饥饿, 死亡 不幸?” ※ ※ ※ 我不是像梦中一样漫游, 不,不是的…… 我也没有向春天寄出 我的问候…… 不是的,不是的……一 我是从一个垃圾坑 向另一个垃圾坑走去, 让人们常常把这些坑洼 叫作城市吧, 让那些从来没有到过那里的人们 把这腐烂称为传奇吧。 矮小的、钻进地下的屋子, 街道是鼹鼠的洞穴…… 这些屋子用几百只小嘴吐着烟气, 它们的额头互相地碰着…… 笼罩着一层轻柔、昏沉的睡意, 咖啡店在朦眬中睡眠…… 一个缠着柠檬色头巾的人 踡着两腿,坐在 软垫上。 他含了温和的微笑,注视着 褐色皮肤的侍童。 而且,因为感情的过剩, 祈祷一定会像发黏的唾液一样 从他的口中 一滴一滴地流下。 伪善者啊! 你们不能用神秘, 溃疡, 可汗 去粉饰东方, 东方已经揭开在我们面前…… 这一个城市 是一只打破了的 发出酸臭的睡意的瓦罐。 ※ ※ ※ 一个年老的、面色像泥土一样的农民, 他悲痛地说自己是一个父亲。 这年老的农民有一个儿子, 然而现在,他孤单单地在田里劳动, 因为那个少年已经在伊斯密尔阵亡…… 他的女儿的双手本来可以帮助这个老人, 但是,承包捐税的商人 已经带走了她, 当作到期没有缴上的税款的抵押。 有只巨掌就要夺取这个农民的土地,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同土地分离, 他的衰老的嘴唇说的决不是谎话: “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我看见 这个国家陷在悲哀里面, 我也理解它的历来的悲哀。 我们的田地,在春天的时候, 渴望着农业机器的拥抱, 像一个又疲又困的女人 在黑暗的夜间 等待着她的丈夫…… 我们的土地梦想着它的丈夫——拖拉机。 ※ ※ ※ 嗨,你这像水烟袋的黄玻璃肚子一样 打着鼾的人, 你这坐在三匹马拉的车子上 飞驰地经过乡村的人, 你一天比一天更加无耻! 皮尔·罗逖,[1] 你向跛脚的 瞎眼的 像面包皮一样 没有鼻子的农民 发出你的叹息…… 美国人, 法国人, 还有英国人, 因此都在怀古的忧伤中感到愉快。 你真是该死…… 滚开吧! 这个国家里没有你做的事情! 否则,—— 当你还没有来得及对逝去的古风发出叹息, 这个国家已经彻底地灭亡。 一九二七年 孙玮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