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比尔•麦凯大哥(美国早期汽车业工人的斗争)
第十三章 罢工运动是怎样遭到破坏的
布立格斯车身公司是给福特工厂制造V-8型车身的。布立格斯车厂里的工人挣的是低到每小时一角钱的“血汗工厂”工资。他们每天工作的时间是没有一定的,有的时候厂里要他们一口气干上十六个小时。缝纫部里女工的工资平均每小时二角五分钱,她们常常不折不扣地做上十六个小时,带回家去的总共不过四块美金。有一个焊工说他一天工作了十四个半小时,得到的却只有九角钱。
车间里没有安全设备,工人们把布立格斯厂叫做“屠场”。厂里的加速制度非常剧烈,到处布满了暗探。工人们得花去好多小时的“等待时间”——等待工作或零件到来而拿不到分文工资的时间。
在布立格斯把养不活人的工资发给那些为福特工厂做车身的男女工人的同时,福特却向全世界吹牛说,他给工人们每日七块美金的工资。
汽车工人工会在布立格斯厂早已有会员了。它的会员差不多遍布于所有的汽车厂。这些会员们把许多受苦和剥削的事情告诉比尔,使他不能不联想起早期英国工厂里的情形:童工被雇主用铁链子锁在工作台边做工,夜里就在冰冷的地板上睡觉。
布立格斯是不准工人诉苦的,即使他们得费上好几个钟点(有时一整天)才等到一个机会做上一两小时有工资的活时也不例外。要是真的有了工作,谁要是运气好而得到了这份活,可就得拼命地赶——为了这么一个特权常常得赔上一个手指头、一只手,有时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因此,每一辆出厂的布立格斯车身上面都有工人们的悲惨遭遇的痕迹。
在底特律,自从那些大公司具备了庞大的独占事业规模之后,一直就没有发生过罢工的事情(那些无关紧要的和自发性的小事件不在此例)。工人们在斗争方面还没有经验,脑子里充满了那些在报纸上、学校、教堂和书本里所传播的幻想。但当他们一旦罢起工来的时候,往往就只好把那一切他们还自以为信仰的东西置之不顾了。
一九三三年一月,五百个布立格斯-滑铁卢工厂的工人突然间罢工了。六十小时之后,因为几乎赢得了全部提出来的条件,他们回厂了。这是一次想象不到和史无前例的胜利,得来如此轻易,实在容易使工人们把问题看得太简单。
这次罢工是一部分技术工人——汽车工人工会的会员发起的。这些技术工人对于生产来说是极端重要的,布立格斯宁愿与他们和解而不愿使生产停顿。这样,厂方就屈服了,而且是当场屈服的。工人们提出的条件中包括:要恢复以前被减掉的百分之二十的工资;确定每小时四角钱(女工三角钱)的工资率;等待工作所花的时间工资应该照算;建立替工人申诉困难的机构;不准对罢工领袖们施行报复手段。
这一次胜利非常全面、直截了当、而且难以置信的容易,以致两个星期内又有一万名布立格斯工人走出了屠场。另外在汽车零件厂、茂赉车身厂和赫德逊汽车厂,有五千名工人采取了同样的行动。
接着,大罢工发生了!
依靠这些工厂供应零件的福特汽车公司停了工。十多万福特工人暂时给解雇了。
对于比尔来说,这确是一桩惊人的事件。对于福特工人,对于任何地方的工人来说,也是同样地令人感到惊讶。因为福特吹过很多次牛说:只有他自己才能叫工厂停工,任何工人都不能强迫他这样做。现在,虽然是由于间接的关系,工人们终于叫他的工厂停工了。这的确是一桩惊人的事件。
在布立格斯-滑铁卢工厂那次胜利之后,汽车工人工会在芬兰大厅召开了一次代表大会。来自浦利茂、卡第拉克、布立格斯、雪弗莱、茂赉车身、福特和其他工厂的五百六十位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福特工厂来了一百零二名代表。——这是后来要发生一连串事件的预告。
这次会议的召开是为了要给全体汽车工人制订一个斗争策略。工人诉苦的事件堆积如山。加速制度实在令人可怕:工人们终日非快步飞跑不能赶上福特的装配线,意外事件日益增加。工人经常从这些屠场里被抬出来,不是死了就是残废,结果只能领到一点微薄的赔偿金,甚至于什么也领不到。同时,报纸上对于一切影响到工人生活的事都是不予理睬的。工人们过着一种地狱的、无人过问的生活。他们只能在这样的秘密集会里才了解到自己工人兄弟们生活的真相。不然的话,车间和车间被隔离起来,工人们只能从别人口中才知道:原来处处都是地狱一般,而不只是他们自己的车间如此。
会议刚一开始,就有一个从布立格斯-高地公园的工厂来的代表团走进会场,同时向大家宣布说:他们那儿的金属均整部已经罢了工,罢工情绪异常高涨,估计全厂工人在星期一都会行动起来。
代表们听了大声欢呼不止。
他们是到这里来制订斗争策略的,现在他们手里已经有可以着手的东西了。
坐在会场里,比尔心里很高兴。他们终于行动起来了!他们愈来愈逼近主要目标——福特本身了。可是福特前面站着个巨大的通用汽车公司——整个汽车工业的枢纽。只要突破这个堡垒,汽车工业中开放工厂政策就会垮台。通过这个缺口,他们就可以冲进福特工厂。
可是当他看着那些代表们满怀信心和热情的面孔、听着他们激烈的演说时,他意识到这些工人是缺乏经验的。他们必须学习很多的东西,他们必须抛弃很多的幻想,他们会遭受到好多折磨。唯一的道路是从经验中去锻炼自己。
星期一早晨比尔亲自到了布立格斯现场。布立格斯厂的四千个工人全都罢了工。对他们大多数的人来说,这是第一次罢工。他们对于斗争实在太没有经验,以致罢工在既经发动之后,他们几乎没有采取任何使罢工运动得以进行下去的必要步骤。比尔觉察到他们必须很快地组织一个罢工机构,否则就会给人家击破。这几千名工人,成天在工厂四周挤来挤去,简直天真得不可想象。他们甚至连第二个步骤该做些什么都没有计划好。看样子仿佛他们相信只要他们把号角一吹,工厂就会塌下来啦!
但是这次罢工与少数几个技术工人的罢工可不相同,布立格斯和汽车工业的巨头们认识到这个运动对开放工厂政策的确是一个大威胁,于是就着手来粉碎它——彻头彻尾地来粉碎它,使工人们在以后若干年之内再也没有胆量罢工。
工会领袖们立即在工厂对面租了一所大厅;接着他们就着手建立起机构,准备进行一场长期而艰苦的斗争。工人们拥进会议厅里来听取已经拟好的斗争纲领。他们第一次听到纠察队是怎样组织起来的,它的任务是什么。他们认识到罢工运动需要一些流动厨房、传单委员会、疾病救济委员会、谈判代表团、纠察队队长以及许许多多其他对于有组织的罢工运动不可缺少的东西。
菲尔•雷蒙德是这个组织的核心。他整天的时间都花在讲演、宣传教育和组织工作上。他的共产主义观点是大家都知道的。工人们很自然地就看出他是一个靠得住的领袖。因此非常信任他。他接受了指挥罢工运动的任务。
虽然比尔•麦凯仍旧在福特工厂,每天还得为福特效劳,可是他依然被选为四十五人委员会的委员。这个委员会就是总罢工委员会,在雷蒙德的领导下把罢工运动进行下去。
现在,一连串的事情像放鞭炮似的爆发起来了。
首先,几天以前罢工的一千五百名汽车零件厂的工人获得胜利后回厂了。罢工的工人由于这次胜利得到些鼓舞,因为看样子布立格斯并不是不可征服的,而胜利是可以争取到手的。
星期二,布立格斯-墨克分厂的工人们放下了工具,集体到美景大厅,在那里接受了汽车工人工会的领导。他们建立了像布立格斯-高地分厂和汽车材料厂那样的罢工机构。
星期四,布立格斯的最后一个厂也罢了工。在星期五,茂赉车身工厂的六百名熟练工人也以罢工行动来声援他们。福特垮了,厂门紧闭着,整个工厂为寂静笼罩着。
从那突如其来的寂静之中,仿佛可以听到亨利老头子疯狂的、多少有些惶恐的声音在那里训斥华尔德•奥•布立格斯: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他们怎么敢这样胆大妄为呢?他的暗探和打手哪儿去啦?他们怎么没有能把那些有斗争性的工人肃清掉呢?
罢工刚一开始,报界从惊慌失措的状态下镇定下来之后,就响起了反共的叫嚣。他们咆哮道:这次罢工的为首分子全都是“共产党”!罢工的原因并不是布立格斯那座屠场,也不是每小时一角钱的工资率、加速制度和白白浪费掉的等待时间——而是那些“煽动者”!工人们经常受到这些“朋友们”的侮辱,他们把工人描写成没有头脑的机器人,连什么是对他们有利的事情都搞不清楚。
可是在他们真的罢了工、工厂随着停闭之后,工人们却看出了一件值得惊奇的事情。他们多少年来都生活在默默无闻的贫困和痛苦中;他们一直在永无尽头的加速制度中挨骂、挨打、受伤或送命;他们失业的时候,曾经为救济金斗争过、哀求过和游行示威过,他们眼看自己的儿女变得苍白多病,失了学在家呆着;但是从来没有谁对他们表示过丝毫的关怀。政府不知道有他们的存在;报界对他们向来是不闻不问;警察从他们门口走过时也从不敲门来打听打听:“这里有没有挨着饿?”
可是,现在(在他们罢工之后),突然之间全世界的人仿佛都惊醒过来注意他们了。他们只不过是采取集体行动罢了工,而这个世界就好像给炸裂了似的。他们竟变成了不可言状的、背离了上帝和国家的罪犯叛徒。对于抚养他们的国家,他们竟忘恩负义。对于那施舍给他们饭吃的人,他们竟反咬一口!
罢工的工人对于他们所受到的这一切关怀感到非常惊奇。他们这一下子可打中要害了!这一切并没有谁事先告诉过他们,而是他们自己瞎碰上的。大批警察在现场的突然出现足以证明他们所击中的地方确是非常重要的要害。这是为什么呢?是谁家遭了抢,还是谁遇到什么危险啦?
他们还受到更大的关怀。政府的军队忽然骑着马从天而降。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些忘了某一个因饥饿而死的孩子的名字,或者是某一次轧断了手的一个布立格斯工人的住址的报纸,忽然变得对工人的事情无所不知了,而且尽义务给他们出起主意来了。从前,当工人们默默无闻而孤零零地受苦的时候,这些报纸为什么毫不关心?但是现在在他们全体罢工之后,为什么变得如此关心了呢?
清早四点钟,他们打着美国国旗走到了工厂。他们喊着:“废除二角五分的工资率!”“失业工人们,”他们喊道,“组织起来!帮助罢工工人取得胜利!”他们起劲地唱着:
滚开,工贼们!
打这里滚开!
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
争取工人的权利,
不准你们来捣乱!
工会统一联盟、汽车工人工会和共产党的政策在这次罢工中见了效。因为失业工人不但没有以工贼的姿态去接受布立格斯给他们的工作,而且在一个以往做过矿工的威尔•巴雷的领导下出来参加纠察队了。
比尔的任务是要组织流动厨房并把它们维持下去。为了使这些流动厨房好好地发生作用,他得负责让食物按时送到,而且还要负责组织男女工人在那里做饭。他亲自上面包房去交涉,由于附近的面包房都是依靠工人为生,他们捐给工人面包。比尔还到饭馆里去,在那里也得到一些捐献的食品。
他总是六点钟起身就要到大厅去。他耳朵里可以听见纠察队员们在那里唱着:“滚开,工贼们!”热咖啡的气味总是飘到外面街上来。在里面,他听说还需要纠察队员,于是就派联络员去通知那些已经签名参加纠察队的工人到纠察队上去值班。然后他草拟一份要发给社会各界人士的传单,说明罢工的意义。他检查了那些接二连三的会议布告是否在布告牌上贴上了。他自己白天黑夜要参加许多会。而且,在空隙的时间,他还要到纠察线上去值班。
有的时候他彻夜地工作着。他现在在福特工厂无活可做,和成千的技术工人一块儿暂时给解雇了。歌利亚是愈来愈软弱了。自从比尔摩拳擦掌以来,可以一试身手的机会第一次来到了。固然,福特并没有遭到正面的打击(他是通过给他造零件的布立格斯才挨了打);可是福特工厂因为布立格斯不能供应它零件儿终于停工这件事本身,却是福特工人们应该深深体味的一个宝贵的教训。
比尔每天和谈判代表团的其他代表碰头之后,就一起到布立格斯公司的办公处去。他们总是在门口给卫兵挡住,卫兵告诉他们说:华尔德•布立格斯跟他们无话可谈。虽然如此,公司方面还是在星期五在各车间贴了一张布告,答应废除“白等的时间”,并且提出一个一般的、每小时二角五分钱的工资率。他们提出这一点仿佛是大发慈悲似的,因为他们仍不肯承认确有罢工运动这件事在进行着,更不肯承认工人们的什么代表团。
对那些愿意接受公布出来的条件的工人,比尔指出:如果布立格斯不承认工会,如果工人没有申诉困难的机构,“公司今天给你的东西,明天又可以取回”。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工人们不肯上布立格斯的这个当。不但如此,他们决定要让布立格斯和福特看看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因此,星期一早晨在几个主要的厂方前集合了六千多人,他们吼道:“反对二角五分钱的工资率!”
那天早晨,比尔在高地公园分厂。和他在一起的有好几千工人,都是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纠察队的人。七点钟他们吹起了哨子,打起了两面巨大的美国国旗,队伍开始慢慢地在大门前来回地游行着。警察就像是雨后的蚯蚓一样,到处都是。他们备有催泪弹,有的还带着防毒面具。当他们从面具的眼孔里往外看纠察队时,那样子就像是从别的星球上来的人似的。
工人们唱着:
荣耀,荣耀,阿利路亚!
荣耀,荣耀,阿利路亚!
荣耀,荣耀,阿利路亚!
工会把我们锻炼得坚强!
他们永远勇敢,永远在笑着。当他们看见自己千万人的队伍时,心里总是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而且他们认识到,虽然只有像闪电那样短暂的片刻,这个伟大的秘密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在自己的组织里。很显然,巨大的工厂现在倒闭了,变得黑黝黝、冷清清的;而使它倒闭的正是他们,而且也只有他们才能使它起死回生。华尔德•奥•布立格斯是没有这种本事的。
可真了不起啊!
跟他们在一起走着,比尔感到这股力量,不过他是一直就意识到这股力量的。令人兴奋的是看到那些以前不认识这种力量的人的眼睛里显现了这样的认识。
这些美国工人在学校里学到过许多东西,比如说看书呀、写字呀;可是学校里从没教给他们的唯一的一件东西就是这一点道理。他们自己有力量的事实,再加上煤矿、钢铁、纺织、橡胶、运输、食品等各种工业中千百万其他的工人,该是意味着怎么回事呢?这意味着能够生产一切东西的工人阶级,自己手里就有真正的力量,潜在的力量——只需要他们认识到这种力量,并且组织起来利用它。至于另外那些人——那些福特、布立格斯、威尔逊、梅隆、摩根之流之以及他们在兰辛(美国密执安州首府——译者)、华盛顿等地方的政治奴仆——手里所耍的正是工人阶级所创造的这股力量,而这股力量毫无疑问是只应该属于工人阶级自己的。
这是一点需要学习的重要的道理,而这种学习只有先在这样的斗争中才能得到。然而,即使如此,还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了解的。
跟他在一起游行的人中间,有些人相信他们只是在运用美国人所具有的公开抗议残酷工作条件的权利,他们相信正义是一定会得到胜利的。这些人相信他们如果不愿意做工的话,他们就完全有权利不去工作。他们难道是奴隶不成?有些人相信这一场纠纷只是布立格斯和工人之间的一点小摩擦,警察局不过是在那里维持秩序而已,他们一定会保持中立的。他们相信自己投票选出来的州长和市长,一定会负责让一切事情都按照正大光明的途径进行。
有些人嘴里唱着“荣耀,阿利路亚!”心里却还这样相信着。想不到任何警告也没有,一个警察就忽然向纠察队伍扔了一颗催泪弹,接着大队警察挥舞着警棍向他们冲过来。游行的队伍给冲得歪歪斜斜的,队容也乱了,工人们四处散开了。他们走过的地方染满了血迹。
有些人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不相信亨利•福特和华尔德•奥•布立格斯(他们和两个工人一样,毕竟也不过只是两个公民而已)有权力命令政府发动这样残暴的攻击;或是政府会如此恭顺地执行这个命令。
问题的要点通过警察的粗重棒头说得很清楚。那就是:真正的统治者是资方,而不是选票,不是普通的公民们。
在墨克分厂,有四千名工人虽然给州警察的催泪弹窒息得透不过气来,却依旧在那里进行着纠察工作。
就连这种恐怖手段也不能分裂工人。恐怖手段反而使他们更加坚定起来。公司方面认识到现在不得不改变策略了,否则就会遭到失败。他们必须从内部来瓦解这次罢工。
因此公司方面就派了一小撮暗探和奸细打进工人行列中去。他们所得到的指示很简单:指责工人的领袖们相信“共产主义”,扬言相信共产主义就等于受某个国家的控制,并为那个国家服务,借这种手段来唆使工人反对他们的领袖。同时,他们还要收集积极的和诚实的工人的名字作恐吓勒索和造黑名单之用。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反共宣传,他们得到指示要疯狂地、经常地、毫无理性地和歇斯底里地进行反共宣传,要让空气中充塞着这种宣传,把人们的正常辨别能力都扼杀掉。
接受这个任务的有四个人:“红头”考奈尔、贝利、柯斯那基和达罗。考奈尔以前曾经在布立格斯工厂做过工头;贝利一度曾做过房地产经纪人;柯斯那基是一个职业工贼,一家工业暗探机关的雇员;达罗则是公司方面的人。
肯干而又勤快的人,要钻营到重要的位置是相当容易的事。工人们由于自己太谦虚,不愿担当自己没有经验的职位,而把这些工作交托给这些骗子。在一个短得令人难以相信的时期内,这几个暗探全部占据了重要位置。
这几个人是这样进行破坏工作的。
罢工运动的领导机构是由共产党员和非共产党员组成的,积极分子中也包含党员和非党员工人。事实已经证明这样的组合是最好、最有力量和最有效的办法。暗探们的任务就是要设法在工人群众和领导者之间挑拨离间,他们的主要武器就是反共叫嚣。他们要把共产党员描写成制造无秩序和混乱状态的革命分子。他们要说共产党员并不想争取罢工的胜利,只是为罢工而罢工、为暴力而罢工;说共产党员对提高工资并不感兴趣,所关心的只是要建立一个新制度;说共产党反对福特和布立格斯其实就是反对美国政府;说共产党员是从外面“渗入”到工会中(那些暗探们倒是采用这种做法的)来煽动老老实实奉公守法的男女工人并把他们引入歧途的,在他们没有渗入之前,工人们是满足于一小时二角五分钱的工资率的。
他们要捏造这一切以及更多这类的话。
他们向一个弱点开始进攻,并且取得了胜利。汽车工人工会章程的序言里写着工会章程所不应有的激烈的语言。在一次会上,当工人们讨论如何组成一个领导四个罢工工厂的统一罢工委员会的重要问题时,“红头”考奈尔在会上站起来发言说:“汽车工人工会章程里的序言是怎么回事呢?它里面说:我们期待着有那么一天,工人们不再为工资而做工,整个工业将要掌握在工人阶级手中。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这不是共产主义是什么?”
这跟争取罢工胜利的问题毫无关系。可是工人们却很不安。菲尔•雷蒙德站起来发言:“连圣经上都说人不能单靠面包生活。人有希望。他对将来有理想。他希望能掌握自己的未来。今天他为自己吃的面包斗争,可是明天他又需要别的东西。圣经上是怎样说的呢:‘这样的日子将要来临,人们将要建筑房屋给自己住,种植果树使自己能吃树上的果子。’我们都相信这个,如果这是共产主义,你准备把它怎么样呢?”
这个简单的答复得到了大家的欢呼。
可是暗探们并不那么容易就罢手。他们潜伏在工会里面,同外面的报界、警察局以及公司方面里应外合地配合着工作。他们把罢工委员会计划的全部内容供给这些单位,通知他们说,罢工工人的领袖雷蒙德是共产党,另外一个领袖许密士也是共产党。他们还把他们拥有一大堆“情报”的积极工人造成名册。那些在破坏罢工运动阴谋中担当任务的报纸,就响应他们,刊登了一个消息说,工人们已经把共产党领导分子从罢工委员会中撵出去了。连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无耻的谣言;目的是要“建议”给工会里面的奸细,让他们好在里面大肆叫嚣,就好像这样已经是社会上公众的意见似的,并借此来打散所有的罢工工人。
同时,“红头”考奈尔一直在制造着怨言,说是:只要工会能撵走共产党员雷蒙德,布立格斯这个老好人实在是非常愿意和委员会谈判的。他所要求的就是这一点。这一套话对许多工人很有些吸引力。他们这样推想:报纸上把共产党说得如此风风雨雨,既然他们的罢工运动并不是为了支持“共产党”,而只是为了争取较高的工资和较好的工作条件,那为什么不在这个条件上与布立格斯达成协议呢?那些成天饿着肚子奔跑的工人听到这些话倒觉得挺有道理似的。
“你听我说,”有一个工人对比尔说,“我对菲尔•雷蒙德、许密士和其他那些人是挺钦佩的。我知道他们工作非常卖力。要没有他们为我们斗争的话,我们是不会有这次罢工运动的。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怎么不同了呢?”比尔问道。
“现在他们把路挡住了。要是他们肯退出去,躲开一下,我们也许可以使布立格斯讲点道理。”
“你是说你们罢工的原因不是大家平均只有一小时一角五分钱的工资,而是菲尔•雷蒙德这么个人还活着没死?是不是这样?”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比尔。不过——”
但是要说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却不容易。报纸上老是在对工人们说,只要他们撵走那些个共产党员,什么都好办,也许他们该试试看吧。并不是他们对雷蒙德和其他那些共产党员们不再那么尊敬了;可是……
尤其是当考奈尔再站起来发言的时候,听他叫嚣着说阻碍委员会同布立格斯达成协议的就是雷蒙德,工人们就更加难以辨明是非了。
同时外面的情况也越来越糟。警察在各厂房的封锁线像铁链子一样更加加紧了。好多条街除了工贼之外不许任何人走拢;工人们孤零零地纠察着,就好像附近居民已被消灭了似的。
接着他们逮捕了菲尔•雷蒙德。第二天又把他放了。可是根据工团主义者的罪名随时可以发拘票把他逮捕起来的这一威胁,依然盘旋在他的头顶上。尽管如此,他还是叫道:“我要回到罢工队伍里去!”
全国人民以极大的热情和经济援助来响应汽车工业首府的第一次罢工运动。各地的工人本能地认识到,在底特律进行的是他们自己的斗争。工人阶级的报纸和比较开明的报纸所发出的反对舆论,终于迫使茂飞市长成立了一个由教会领袖和社会上知名之士组成的“真相调查”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在两星期之中带回来一个报告,百分之百地支持罢工工人的控告。
只有美国劳工联合会的官僚们不肯支持这次罢工运动。
接着发生了第一个挫折。茂赉车身厂的工人决定要回厂,分道扬镳了。公司方面提出给工具制模工人增加百分之二十的工资,他们就上了钩。工头们挨门挨户地去找过工人,私下里答应他们提高工资。
可是差不多紧接着这个挫折而来的是三千名赫得逊工人的罢工,他们要求增加百分之三十的工资,夜班还要另加五分钱。
这时候公司方面认为摊“王牌”的时机已经成熟。外界的报纸和里面的奸细都已经做了事前的宣传工作。现在老板自己要讲话了。
“无疑的,这次罢工的发动、组织和领导都是共产党搞的。”报上发表的声明这样说。“这是一个处心积虑要使本市汽车工业瘫痪的阴谋。”接着这个声明就提到公司方面所作的让步,并说这些让步解决了一切疑难。又说工人们要不是受了那些共产党员的影响(他们强制着工人们不允许回厂去),是非常愿意回厂工作的。“这件事情,”声明引用华尔德•奥•布立格斯的话结束道,“所牵涉到得远不止布立格斯一家工厂。要让步就无异于摧毁本市的汽车工业和其他工业。我们不能妥协,也不能在这种事件中充当当事人的一方。”
从这个声明中,比尔看出了底特律汽车制造商们要把底特律保持为开放工厂城的阴谋。他从这里面感到福特所耍的手腕;这套手腕无论在哪里出现,比尔都可以感觉出来。声明中在谈到共产党要“使本市汽车工业瘫痪”这种别有用心的话也是很典型的。人家为什么要使汽车工业停摆呢?没有什么理由可说,只有说共产党想不出什么别的事干,就是喜欢使工业停顿!他们干这玩意儿比吃饭还有劲。
共产党员们以及每一个布立格斯工人想要建立一个能够为工人的要求而斗争并且获得胜利的工会组织——这件事本身包含了不少道理,可以用来说明共产党员们做工作的正当动机。
况且,这样便无法分裂工人。
为了要分裂工人,老板们便加紧准备起来。纠察线上的工人们还没有看到什么颜色呢!绝对不能客气;罢工运动非粉碎不可。“这不是布立格斯一家工厂的事!”要是这些工人胜利了,整个汽车工业都会受到为要求提高工资而罢工的危险。无论如何得让这些工人认识罢工运动是绝对不会成功的;工会在底特律是绝对站不住脚的,他们除了服从和“合作”之外没有别的希望。
第一步是把所有的二流子、走投无路和堕落了的失业者、酒鬼、讹诈钱财的骗子、赌棍和以彩票骗钱的流氓都收罗起来。这一批新的工人队伍招募齐了之后,第二步就是在警察的重重掩护之下把他们用卡车和电车运到厂里去,厂里装备了许多双层床,安上了无线电,开设了厨房。从此以后报纸上就把这些人描写成“忠实的工人”。
警察每星期要值六天班。他们经常抓纠察队员,然后又把他们放走——然后再抓,抓了又放。从来不用拘票。
可是,甚至这种卑鄙的迫害还不够。现在,又把法宝递回到工会里面的奸细手中去了。受雇于公司的达罗设法钻营到纠察队长的地位。他在一次会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要求停止工人们在布立格斯工厂外面所进行的集体纠察工作。
他对大家说这是“暴力”,谁也不赞成“暴力”。这个卑鄙的奸细说有些纠察队员是从“外面”混进来的,不是“布立格斯工人”,有些是共产党,而大家都知道布立格斯是讨厌共产党的,他就是不愿理睬他们以及他们的一套策略。达罗说每一个忠实的美国人都会和共产党斩断关系的,像他自己这样一个绝对纯正的美国人(在公司的秘密薪金单上有着名字的人),现在立刻就要这样做。“共产党员,”他叫道,“不能同时为你服务又为他们的党服务!我们走吧,伙计们!”他喊道,于是就有了一伙人跟他走出了会议厅。
那些报纸高兴得像发了疯似的。“罢工运动垮台了!”他们嚷着。
可是他们嚷得太早了。工人们还在抵抗着。
于是他们紧跟着发表了一个“红色专家”的报告,他是由警察局长请到底特律来进行“研究”的。这位“专家”是一个名叫杰可伯•斯波兰斯基的破坏工人运动的职业暗探。
在调查福特工厂屠杀案的大陪审团面前,从他自己所供的口供里以及从一些工人和开明报纸上的文章里,人们发现一个事实:他曾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其后的时期中,在联邦调查局供过职。他在芝加哥区指挥“巴墨尔袭击”,他在那里逮捕过六百五十个工人。他没有用拘票,除了他自己的奸细的证明以外什么也没有用。后来在一九二六年,他又在新泽西州巴塞克市的纺织公司里干过,在那里他也曾企图破坏一个罢工运动。他一九二七年到底特律来,做了全国五金业同业公会的劳工运动暗探,该会在三十九个城市里(包括底特律)有分会。斯波兰斯基吹嘘道,这个“同业公会”的会员有通用汽车公司、克莱斯勒公司和“本市所有的主要汽车公司”。他招供说,他的任务是为他的老板在工人中作暗探,并指挥大批打入本市各工会里的暗探的工作。
在各报业第一版上刊登过他的报告。其内容包括下面这些强有力的“事实”:
“有两个基本事实是任何汽车工人都应该知道的,”这个从来没有做过一天好事的暗探说。“(一)鼓动汽车工人罢工的人都是共产党;(二)共产党是不愿意工业中不合理的现象得到补救的。他们所希望的是混乱。一个工人离开自己工作岗位而不干活,对于他目前的悲惨情况并无帮助,事实上反会陷入共产党的圈套里去。你该怎么辨别一个诚实的工人和一个共产党员呢?
“(一)凡是不合理的情形得到调整之后而回去做工的就是诚实工人。(二)一个共产党员是不希望一件做得有偏差的事儿得到补救的。即使事情有了补救的办法。他还是不回去,或者不让别人回去。他们这样做为的是要制造混乱,要推翻政府,要制造贫困!”
更加富有机密意义似的,他还写道:“底特律有一个固定的、有组织的、旨在消灭白种人的颠覆运动。”
他进一步指出一个人一旦变成共产党员之后,就不能再有他自己的独立思考了。他既把他的头脑交给了党,就不得不盲目地服从党。如果一个共产党员的信仰和工会的方针刚刚矛盾的时候,这个共产党员就不得不和工会采取对立。因此,一个共产党员是不能同时忠于他的党,又忠于工会的。
比尔跟当时这个劳工运动暗探所提倡的、以及若干年后工会领袖们当中路德那一派人所提倡的有关共产主义运动的理论做着斗争。他指出,一个共产党员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可能和工人阶级的利益处于对立的地位,因为共产主义就是工人阶级的科学真理。在一个人成为共产党员之后,他并不“放弃”他的独立性格和“思想权利”。相反地,一个人成为共产党员之后,生平第一次真正地开始思想起来,真正地了解自己生活在其中的社会,真正地懂得斗争和取得胜利的方法。共产党不要求任何人盲目服从。这种“盲目”的人连自己的鞋带都系不上,更谈不到领导工人阶级走向社会主义了。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是和工人生死与共的;而且只是和工人有如此深厚的关系。他不为其他人而只为工人阶级服务;他除掉具有工人阶级所共有的理想外,别无雄图大略;他并不企图“爬到”领导地位,或者变成“重要”人物,或者坐食工人们辛苦挣得而缴上的会费。每一个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唯一的目标就是毕生致力于整个工人阶级的进步和发展。
这种人是不会和工人有不同的利益的。只有那些设法离间工人和共产党员的人才有这样的打算。经验常常证明了这一点,这次罢工运动也证明了这一点,“红头”考奈尔和他的党羽的勾当以及杰可伯•斯波兰斯基的勾当更证明了这点。
尽管这样,从四面八方来的堆积起来的压力终于开始在工人之间发生作用了。
在他们下一次会上,就有人提出了另外选人替代菲尔•雷蒙德的问题。雷蒙德、比尔和其他一些人尽力想指出这是一个阴谋,指出工会本身遭到了危机。“如果你们上了这个当,”比尔叫道,“那就是等于放弃工会。布立格斯今天每小时可以给你二角五分钱的工资,可是等你们一回到工厂,等你们一旦解散了队伍,一旦撤换了领袖,明天他又可以收回去!到那时候你们再试试看能不能出来罢工!罢工运动是不容易组织起来也不容易维持下去的——罢工运动一旦给破坏,你们可以用来作谈判的唯一手段就失掉了!你们如果不通过斗争来使人家承认你们的工会,使你们遇到的不合理待遇可以得到解决的话,那就等于说你们还得受很多年的罪,一直到你们的肚子再也受不住了。那时候你们还是得出来罢工,而且所要争取的东西是和今天你们必须要得到的东西是同样一回事——一个获得资方承认的工会。”
工人们不安地听着。“对,”有些人说,“你的话不错。本来,我们无论如何总还是要为着取得人家承认而继续斗争的啊。菲尔组织这次罢工运动的确出了很大的力,可是现在对我们没有多大用处了。他的任务完成了。”
雷蒙德说明他愿意退出领导地位,不过警告大家说:敌人是不肯就此罢休的;他们会把他的退出当做他们策略上的成功,他们不但不会放弃这些成功的策略,而且还要变本加厉。谁也不会在胜利的时候撒手不干的。
于是雷蒙德辞了职,同时提出保证他个人还是继续支持他们。然后工人们又和重新调整过人选的委员会的委员们去找布立格斯。
他给了他们一个答复。答复是这样的:那些工贼还是要在厂里做下去;罢工工人将来要个别地雇回(但是如果认为必要的话,也可以个别地不再雇佣了);至于说承认他们的工会和建立改良工作条件的机构——他们是不是在开玩笑呢?他们接受他的条件到这里来就已经是承认失败了。布立格斯的反共手段已经奏了效。对于布立格斯来说,承认工会和建立改良工作条件的机构,就是不折不扣的共产主义;尽管你在选举时所投的票是赞成老牌顽固的共和党,而且你家里祖祖辈辈也是这样做,在他眼里却依然是“共产主义”。
委员会的代表们感到惊恐。可是罢工运动已经失败了。里面的暗探和捣乱分子同外面的警察、报界和政府压力的里应外合实在太厉害了。工人们在警察的短棍下知道如何挺身站起,肚子饿的时候会勒紧腰带,游行时可以坚持到两只脚流汗,可是有一件事却不知如何处理,那便是所谓“共产党的问题”
有太多的工人相信敌人在叫嚣“共产党”的时候,真是在反对道地的、血肉之躯的共产党员。因此工人们就让共产党员雷蒙德退出领导地位。后来使他们感到吃惊的是:他们发现布立格斯之流的所谓“共产主义”,并不是指的这些。他们指的是旨在建立工会以及争取较好的工作条件和较高的工资的一切事情。
工人们这才搞懂了,并且以后还要继续弄清楚所谓“共产主义”实在就是那些要分裂工人、离间工人或者要掩饰自己真正动机的人的一种叫嚣。工人们早晚总要学会怎么样来对付老板们的挑拨离间的手段;可是当他们自己工会里的领袖也这样叫嚣起来的时候,那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要了解从工人“领袖们”嘴里发出的这种叫嚣,同从那些被认为是工人领袖们斗争对象的老板们嘴里发出的同样的叫嚣之间的关系,是不太容易的事儿。
工人们在公开地承认了他们的弱点之后就等着挨最后的打击了。警察局在二月十五日逮捕了三十名罢工工人。罢工运动勉强维持到了三月份;纠察线越来越短了。最后,只剩下最富有斗争性的一些工人。于是有一天在一次黯淡而疲劳的会议上,他们承认罢工运动完结了。他们失败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一次惨痛的败仗;一败涂地。然而比尔的脸上还是充满了信心,就像过去在纠察队伍中轮班时一样。
“你干吗这么卖命呢?”有一个人工人带着一种疲乏了的惊异的感情问道。“这样搞,你能够得到些什么呢?”
比尔同样惊讶地瞪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我是说,”那个人讥讽似地耸耸肩膀说,“这个运动,弄到个什么样的下场呢?我们垮台了。工会给揍扁了。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呢?你能从这里面得到些什么呢?”
他怎么回答呢?跟你自己的亲人、跟工人们在一起工作和斗争,这简直像呼吸空气一样的自然;这就像鱼在水中沉浮一样。
“唔!”比尔慢慢地说,“我想我们并没有真正地失败。不错,我们这一仗是被打败了。”他眼睛看着那座工厂,工人们正在零零落落地走去上工。“可是你一定已经注意到一件事,福特工厂被迫停了工。对不对?福特工厂被迫停了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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