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英﹞约翰·莫利纽克斯《安那其主义:马克思主义批评》(2011)

前言



  这本小册子的第一版是我在大约十八年前,东欧和俄罗斯的共产主义/斯大林主义政权崩溃后,与康纳·科斯提克(Connor Kostik)一起编写的,以法语和西班牙语出版,只是没有用英文出版的。2010年11月,我开始修改和更新英文版。后来爆发了突尼斯和埃及的革命(随后是利比亚、巴林、也门和叙利亚如今仍在进行的史诗般的斗争),这必然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然后,2011年5月15日,数千名西班牙人在开罗解放广场[1]的鼓舞下,在全国地方选举前一周占领了马德里的主要广场Puerta Da Sol,抗议失业、无家可归和整个腐败的政治制度。他们称自己为“los indignados(愤怒)”,并谴责所有主流政客和政党。"他们不代表我们!"发出了群众最真实的需求, 他们要求“真民主!现在!”几天之内,他们的帐篷就占领了全国一百多个城市,当然最重要的巴塞罗那的加泰罗尼亚的广场也包括在内。远至布鲁塞尔和都柏林的西班牙社区也纷纷举行声援集会。 6月19日,近百万人,也包括巴塞罗那的25万人,游行声援,带着los indignados.5月25日,就连雅典宪法广场也建立了类似的营地,作为大规模抗议和总罢工的中心反对欧盟/货币基金组织(EU/IMF)对希腊人民实施的严厉紧缩措施。
  总的来说,这是场年轻、和平、充满活力和热情的运动,并且显然是受到各种形式的安那其主义或自治主义的运动,或者至少受到了这些思想的影响。它在他自己的总议会中直接民主地作出决定,让一切政党,一切政党的条幅、旗帜、报纸等都滚出了广场。简言之,它戏剧性地证实了这本小册子开篇的话。

  安那其主义一直对那些反抗这个腐朽社会的人有强烈的吸引力。特别是吸引年轻人,这是它非常值得赞扬的地方。

  同时,这些事件为推动这一批判性研究的更新和再版提供了有力的论据。los indignados斗争,是由2008年8月雷曼兄弟破产导致全球资本主义危机而引发的国际上愈演愈烈的斗争浪潮的一部分。希腊工人阶级的持续抵抗、法国工人为养老金而进行的斗争、2010年底的英国学生起义、突尼斯和埃及着实惊人的革命以及阿拉伯之春的余波、威斯康星州的群众运动,以及英国工人在3月26日的大规模示威和6月30日的罢工,早已一浪高过一浪地爆发了。希望到这本小册子出版时,可以发展起来更多的斗争。
  在这种情况下,安那其还有安那其主义思想和情绪的激增几乎是不可避免的。1968年伟大的斗争也是如此,特别是在巴黎的五月风暴和当时的普通学生运动中;1999年在西雅图开始的国际反资本主义运动中也是如此。安那其主义的鲜明特征——与国家和权威的彻底决裂、对腐败的议会政治和自私自利的政党的完全拒斥——与年轻人和新激进分子的自发反叛产生强烈共鸣。当人们对旧的共产党的历史性衰落和消失这种可恶的印象变得深刻,以及传统社会民主党义无反顾的右转以后(布什和贝卢斯科尼[2])最好的朋友托尼·布莱尔[3]),左派就出现了如此大的真空。此外,安那其主义的发展方式本身就很受欢迎,为运动带来了想象力和天赋,包括新的战术和更多的可能性,比官僚主义和例行公事的烂手更可取。
  但这并不就是说,安那其主义思想可以构成这个运动的完美的行动指南——不幸的是,它根本做不到。(不幸的是,我这样说,是因为这种思想的事件绝不能终结无止境而乏味的政治劳动的)。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者,我得说,每一个“左派”,每一个社会主义者,每一个革命者,都应该本着团结、合作和愿意学习的精神,与这些安那其主义影响的运动合作——从马克思以来一切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都是从这些运动中学习的——但他们也需要讨论并尝试说服他们,因为安那其主义思想,以及比起马克思主义更接近安那其主义的自命不凡的自治主义思想,有一定的根本上的弱点。显然,这本小册子是要展示这些弱点的,但在这里我只想举一些从最近的经验中汲取的例子。
  首先,在西班牙的斗争。如上所述,这场运动的主要口号是“他们(政府和官方政客)不代表我们”和“真民主!现在!”推广这些口号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他们刺入了议会民主这个骗局的心脏,即人民每四、五年就能在一堆骗子里选一群政客来歪曲事实,来骗!来!抢劫!他们这些小韭菜!而真正权力仍然未经选举地、不负责任地保留在大企业的董事会和国家官僚机构的办公室里。然而,也有一个严重的问题。Los indignados完全可以要求“真正的民主”,但他们实际上该如何得到它呢?显然,这不是只是做出要求就能满足的一个需求;建立“真正的”民主,抗议者是在说“直接民主",至少是在说要求西班牙政府和国家机构自己解散自己。当然,这个运动可以回应说,它正在通过广场上的大会建立自己真正的民主,这当然也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但它却也仅仅得到了对广场的民主控制,而不是对更广泛的社会的民主控制。它对经济、警察、军队或西班牙社会的任何主要权柄没有任何权力,也没有获得这种权力的战略或途径。
  实际上,要在社会上建立真正的民主,而不仅仅是在广场上建立真正的民主,至少需要:a)取代或解散现存的国家制度,以基于直接民主的国家制度取而代之;b)尽管富人和所有现存当局不遗余力地抵制,但矛盾的积累和动员群众最终能够带来一种变革,即一场革命。这反过来又需要制定一项政治战略,使大多数普通劳动人民不仅走上街头,而且与他们的工作场所,也就是经济力量的基础接触并对其采取行动。换句话说,必须超越对国家、领导和政治组织的单纯的抗拒,而这正是安那其主义的典型特征。
  第二,埃及的革命。乍一看,这场革命似乎证实了安那其主义最疯狂的梦想:令人憎恶的暴君被一个人民自发的大规模反抗打倒在地,有主要由年轻人组成激烈的街头巷战,通过Facebook和Twitter动员起来。的确,这一图景有一定程度的道理。伟大的革命(包括法国大革命、巴黎公社和俄罗斯革命)基本都是自发开始的,埃及革命迄今尚未得到任何单一政党或政治力量的指挥或领导。但是,仔细观察也确实揭示在这些整体自发性背后也有许多强硬的政治组织。
  2011年1月25日开始的起义并非突然爆发。它是由1月14日突尼斯革命的成功引发的,但它是也多年来由民主斗争、反帝国主义斗争和工人斗争共同铺垫的。在这些斗争中,安那其主义思想几乎没有影响,但包括穆斯林兄弟会、纳塞里特·卡拉马党和革命社会党在内的各种政党发挥了重大作用。此外,2008年的罢工浪潮中出现了独立工会(以前的工会由穆巴拉克政权控制),这些工会在革命过程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在革命本身中,这些政党一直积极参与,其他政党也已经建立起来。
  特别有趣的是穆斯林兄弟会所扮演的角色,该兄弟会是埃及最大的反对党。在独裁统治下,穆斯林兄弟会是一个谨慎的温和改革派政党,虽然是伊斯兰的,但不是极端的原教旨主义者或者恐怖分子。在某些方面,它比起基地组织更接近于于英国工党,但它是非法的,经常受到迫害。它反对最初在1月25日的示威,但随着革命获得群众的支持,它屈服于压力,允许其年轻成员参加。 所有意见都表明,穆斯林兄弟会青年随后在2月2日对抗亲穆巴拉克暴徒的骆驼战役的生死搏斗中,在与警察作战和保卫解放广场的战斗中发挥了英雄般的作用。当穆巴拉克倒台并被军政府取代后,兄弟会转而支持政府,反对进一步的抗议活动,这让许多青年离开了这个组织。不过,当我写这些话时(7月8日星期五),解放广场被群众占领,其中涉及大约20个政党,要求加快革命步伐,兄弟会也表示支持!
  任何希望看到埃及革命继续下去,希望看到埃及走向“真正的民主”,当然也希望推翻资本主义的人,必须从战略和战术上处理这些矛盾,就像他们还必须知道如何与发展中的独立工会合作,以及如何将民主要求与社会和经济要求结合起来一样。这样才能集中和凝聚刚觉醒的埃及群众的巨大革命力量。不幸的是,处理矛盾、从战略上和战术上运作并不是安那其主义的强项,一刀切地拒绝所有政党、工会和旗帜,西班牙的la indignados只会完美地躲开那些提出矛盾的人。今天在埃及,对现实的运动坐视不理,说什么我们必须等到大批埃及工人摆脱对宗教、军队和资产阶级民主的各种幻想,成为真正的安那其云云,也绝不应该是一种选择。早在那之前革命的时机就会溜走,然后社会主义者、革命者——无论是安那其、托洛茨基主义者、列宁主义者还是别的什么——就会发现自己被关在埃及的监狱里。
  换言之,时事证实了这本小册子的基本论点,即过去一百五十年的经验无可置疑地表明,尽管安那其主义思想(以各种形式)具有相当的优点,但并没有改变世界的可行方式。




[1] 指2011年6月示威人群和政府在这里爆发的大规模武装冲突。

[2] 意大利右翼政党力量党的创始人

[3] 某英国社会民主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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