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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战术及其物质基础[534]

1700—1870



  在十四世纪,火药和火器传到了西欧和中欧。现在,每一个小学生都知道,这种纯技术的进步,使整个作战方法发生了革命。但是这个革命进展得非常缓慢。最初的火器,特别是马枪,是十分粗笨的。很早以前虽经多次部分的改进,如枪管加膛线,改为后装,使用轮发枪机等,但是经过三百多年,直到十七世纪末,才出现了适合装备全体步兵的枪。
  在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步兵是由长矛手和火枪手两部分组成的。最初,长矛手的任务是在决战时持矛冲锋,而火枪手则以火力进行掩护。因此,长矛手采用类似古希腊方阵的密集队形作战,而火枪手则每八至十人成一行,因为只有在这么多人数的情况下才能使一个人装弹,其余的人逐一进行射击。谁先准备完毕,便跑步到前面射击,然后又退到后面,重新装弹。
  火器的逐步改进改变了这种情况。最后,明火枪可以很快地装填,以致为了保持不间断的射击只需要五人,也就是说每一行五个人。因此,同样数量的火枪手,在这时就能占领几乎比过去宽一倍的正面。由于枪的火力对密集的人群具有巨大的杀伤作用,长矛手的队形这时也改为六列或八列。这样,战斗队形越来越接近于线式队形,在这种队形中,战斗的胜负取决于火力。长矛手的作用已不是攻击,而是掩护火枪手不受敌人骑兵袭击。在这一时期末,战斗队形是由两个队和一个预备队组成的。每一队排成一线,大多由六列组成。炮兵和骑兵,一部分配置在各营的间隙,一部分配置在两翼。同时,每一步兵营中长矛手最多不超过三分之一,火枪手至少不下于三分之二。
  最后,在十七世纪末,出现了装有刺刀的、使用预先造好的子弹的燧发枪。于是长矛终于从步兵的武器中消失了。这时,装填子弹所需要的时间较前减少了,较快的射速能掩护射手本身,而刺刀在必要时,则代替了长矛。因此,横队的纵深便由六人减到四人,后来减到三人,最后在某些场合竟减到二人。这样,在同样人数的情况下,横队越来越宽,能同时射击的枪也越来越多。但是,这种正面宽纵深小的横队,却越来越显得动转不灵。它只能在平坦无阻的地形上队列整齐地而且以缓慢的、每分钟七十至七十五步的速度运动。而在平地上,这种横队,尤其是在它的两翼,恰好使敌人的骑兵能够进行有效的袭击。一方面为了掩护两翼,另一方面为了加强第一线火力,全部骑兵都配置在两翼上,因此真正的横队只是由步兵及其轻型的营属火炮组成的。过于笨重的火炮配置在两翼上,在整个会战期间最多只能转移一次。步兵编成两个队,各队的两翼由成拐字队形的步兵掩护,因而形成一个非常狭长而中空的四边形。这个动转不灵的人群,如不能成为一个整体运动时,就只得分成三部分:中央和两翼。各部分的整个运动都在于:使兵力比敌人的一翼占优势的一翼向前推进,以迂迥敌人,而使另一翼停止前进,作为威胁,以防止敌人作相应的机动。在会战过程中变换整个队形需要很长的时间,暴露给敌人很多弱点,以致这种企图常常等于自取失败。这样,原来的队形在整个会战期间都不改变,步兵一进入战斗后,会战的胜负便由一次歼灭性的突击决定了。被弗里德里希二世发展到顶峰的这套作战方法,是两种物质因素共同作用的必然结果。一种因素是人员,他们是诸侯雇佣兵,他们经过严格的训练,但却完全不可靠,只有在鞭笞之下才俯首听命,而且其中一部分是强迫编入军队的怀有敌意的战俘;另一种因素是武器——笨重的火炮和带刺刀的、射速大但不准确的滑膛燧发枪。
  这种作战方法,当敌对双方在人员和武器方面处于同样状态时,一直被采用着,因此保持陈规,对双方都是有利的。但是,当美国独立战争爆发时,同这些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作战的,却是起义者的队伍,他们虽然没有受过训练,但是射击准确,大都装备有优良的火枪,并且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战,所以并没有临阵脱逃的。这些起义者并不象英军所希望的那样,在平坦的开阔地上按照军事礼节的一切规定,以缓慢的步伐同他们跳熟习的战斗舞。他们把敌人引入稠密的森林,使敌人长列的行军纵队暴露在分散的、隐蔽的散兵的火力之下。他们分成许多分散的兵群,利用每一个天然掩蔽物打击敌人,同时,由于行动迅速,他们常使迟慢的敌人追赶不上。这样,在使用火枪的条件下已起了某些作用的散兵火力,现在在一定场合,特别是在小规模的战斗中,比线式队形显得优越。
  如果说欧洲的雇佣军队的兵士不适合于散兵战,那末它们的武器就更不适合了。诚然,在射击时已经用不着象以前的火枪手使用明火枪那样将枪抵在胸部,而是象现在这样抵在肩头,但是还谈不到瞄准,因为作为枪管的延长部分的枪托完全是直的,眼睛不能顺着枪管瞄准。直到1777年,法国步枪才采用了猎枪的弯曲枪托,因而才能进行有效的射击。第二项值得注意的改进,是十八世纪中叶格里博瓦尔设计的较轻便而又坚固的炮架,它使炮兵具有了它以后要求的较高的运动性。
  法国革命在战场上应用了这两项技术改进的成果。当结成同盟的欧洲向法国革命进攻的时候,革命把全国一切有战斗力的人员交给政府支配。但是他们没有时间在训练中充分掌握线式战术,以同样的战斗队形对付老练的、经验丰富的普鲁士和奥地利步兵。另一方面,法国不仅没有美国那样的原始森林,而且实际上也没有辽阔无垠的地区可供退却。必须把敌人歼灭在国境线和巴黎之间,因此,必须保卫一定的地区,而这一点只有在兵力众多的野战中才能最后达到。因此,除了散兵群以外,还需要找到另外一种形式,使人数众多的、训练较差的法国兵士能稍有把握地对付欧洲各国的常备军。这种形式找到了,那就是密集的纵队,它在某些场合已经采用过,但大多数只是在练兵场采用。纵队比横队易于保持秩序。甚至当纵队已被打乱时,它仍然能够以较密集的队伍进行至少是消极的抵抗;纵队比较容易指挥,能更好地为指挥官所掌握,并能更迅速地运动。行进速度增加到每分钟一百多步。但是,最重要的结果是:采用纵队这种特殊的众兵作战形式,就能把整个动转不灵的单一的旧的线式战斗队形分为若干个单独的部分,它们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能使总的规定适合于当时的情况;其中每一部分可由所有的三个兵种组成。纵队具有充分的灵活性,可以采取各种办法使用各部分兵力。它能利用弗里德里希二世严格禁止利用的村镇和庄园,而且从此以后,村镇和庄园在每次战斗中都成为主要据点。纵队可以适用于任何地形。最后,纵队还可以用这样一种作战方法来对付孤注一掷的线式战术,这种作战方法就是,用散兵群的行动和逐渐增加兵力以拖延战斗的方法来疲惫成横队的敌人,并且大量地消耗他们,使他们不能再抵抗一直留作预备队的生力军的猛攻。同时因为线式队形在各点上兵力相等,所以成纵队作战的敌军便能用薄弱的兵力作假的攻击,以吸引其部分兵力,而同时集中主力在阵地的决定性的地点进行攻击。射击这时主要由散兵群来担任,而纵队则用来进行刺刀冲锋。因此它们之间的关系,就又同十六世纪初火枪队和长矛队的关系相似,所不同的只是新式纵队能随时展开成散兵群,而散兵群又能随时再集合成纵队。
  由拿破仑发展到最完善地步的新的作战方法,比旧的方法优越得多,以致在耶拿会战以后,旧的方法遭到无可挽回的彻底的破产,在这次会战中,动转不灵、运动迟缓、大部分根本不适于散兵战的普鲁士线式队形,在法国散兵群的火力下简直瘫痪了,只能用个别排的火力来还击。但是,如果说线式战斗队形已无用,那末这决不是指作为战斗队形的横队而言的。在普鲁士军队因采用线式队形在耶拿蒙受极大的耻辱后数年,威灵顿又率领英军以横队来对抗法军的纵队,而且总是打败他们。但是威灵顿恰好采用了法军的全部战术,例外的只是在战斗中将密集的步兵编成横队而不编纵队。因而他的优点是能使所有的枪同时射击,所有的刺刀同时冲锋。英国人一直在几年以前还采用过这种战斗队形,并且在进攻(阿耳布埃拉)和防御(因克尔芒)[535]中战胜了兵力占极大优势的敌人。同英军的这种横队作过战的毕若,一直认为它比纵队好。
  虽然如此,步兵的枪仍是极其简陋的,简陋到在一百步的距离上很少能射中单个的人,而在三百步的距离上也很少能射中整个的营。因此,当法国军队开到阿尔及利亚时,贝都英人用长管枪从法军火枪所达不到的距离给他们以严重的杀伤。在这里只有线膛枪才能解决问题。但正是在法国,人们一直反对采用线膛枪(甚至反对把它作为特殊的武器),因为它装弹慢,枪膛容易淤塞。但是现在当需要一种便于装弹的线膛枪的时候,这个要求立即得到了满足。在德尔文的工作的基础上,出现了图温南式步枪和米涅的扩张式弹丸,后者使得线膛枪在装弹方面和滑膛枪同样便利。因而从这时起,全部步兵便能装备射程远和射击准确的线膛枪。但是当前装的线膛枪还没有创立相应的战术以前,它就已经被最新的火器,即后装的线膛枪所代替,而线膛炮的战斗性能也同时越来越改进了。
  革命所提出的全民武装,不久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在全体有兵役义务的青年中,只有一部分用抽签办法征召到常备军服役,而其余公民中的一部分(时多时少)至多只组成了未受训练的国民军。即便是在严格贯彻普遍兵役制的国家里,也至多组成一支仅服役几周的民兵,瑞士就是如此。财政情况迫使国家不得不在征兵制或民兵制之间进行选择。在欧洲只有一个国家,而且是最穷的国家之一,曾试图把普遍兵役制和常备军制结合起来。这就是普鲁士。虽然人人都必须在常备军中服役这一制度,在任何国家都没有严格地执行(也是由于不得已的财政原因),但是普鲁士的后备军制度[536]却为政府提供了大量受过训练并组织成现成的骨干的人员,使得普鲁士比其他任何人口相同的国家占有一定的优势。
  在1870年的普法战争中,法国的征兵制败于普鲁士的后备军制度。但在这次战争中,第一次双方都使用后装枪,而军队移动和作战时所采用的合乎规定的形式,却基本上和旧式燧发枪时期相同。至多不过散兵群的队形密集一些。此外,法军仍然采用过去的营纵队,有时也采用横队,而普军至少曾企图把连纵队当作一种更适合于新式武器的战斗形式。最初几次会战的情形就是这样。当普鲁士近卫军的三个旅在圣普里瓦的攻击中(8月18日)认真地试用这种连纵队时,就发现后装枪具有巨大的杀伤力。在这次会战中参战最多的五个团(共一万五千人)的几乎全部军官(一百七十六人)和五千一百一十四名兵士阵亡,占全体人员的三分之一以上。参加会战的全部近卫步兵共二万八千一百六十人,当天损失八千二百三十人,其中军官三百零七人。[537]从那时起,连纵队这种战斗形式也同营纵队或线式队形一样被摈弃了;以后把任何密集队伍置于敌人步枪火力之下的一切企图都放弃了;在普军方面,还只是以稠密的散兵群进行战斗,其实从前纵队在敌人的弹雨下就已常常自行分散为这种散兵群,尽管上级把这种行为看作破坏队形而加以反对。兵士又一次表现得比军官聪明;正是兵士本能地找到了在后装线膛枪火力下至今仍然有效的唯一的战斗形式,而且不管长官如何反对,还是成功地坚持了这种战斗形式,同样,在敌人步枪的射程内,只有跑步才是适用的。


弗·恩格斯写于1877年
原文是德文



  注释:
  [534]这篇论文本来是《反杜林论》第二篇手稿的片断(第20页末,第21、22、23、24页和第25页大部分)。片断属于第二篇第三章。后来,恩格斯用另一段较短的文字(见本卷第182—185页)代替了手稿的这一部分,而原来的这段文字则加上了《步兵战术及其物质基础。1700—1870年》的标题。片断写于1877年1月初到8月中旬之间,因为1月初恩格斯已写完了第一篇,而8月中在《前进报》上已刊登了《反杜林论》第二篇第三章。论文于1935年第一次发表,载于:Marx-Engels Gesamtausgabe.F.Engels.《Herrn Eugen Dührings Umwälzung der Wissenschaft.Dialektik der Natur》.Sonderausgabe.Moskau—Leningrad,1935。——第689页。
  [535]阿尔布埃拉(西班牙)会战是1811年5月16日英军对法军的一次会战,由贝雷斯福德率领的英军围攻了被法军占领的巴达霍斯要塞,而由苏尔特元帅率领的法军则前去援救要塞。这次会战以拿破仑军队的失败而告终。恩格斯在《阿尔布埃拉》一文(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14卷第53—54页)中叙述了这次会战。
  因克尔芒会战是1854年11月5日(10月24日)俄国军队和英法军队在克里木战争期间进行的一次会战。会战以俄国军队的失败而告终,但是由于俄军采取了积极行动,而联军特别是英军遭到了重大损失,迫使联军放弃立即向塞瓦斯托波尔强攻而转入对这个要塞的长期围攻。恩格斯在《因克尔芒会战》一文(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10卷第594—599页)中详细地叙述了这次会战。——第693页。
  [536]普鲁士的后备军制度——见注106。——第694页。
  [537]这里所引用的关于普军在圣普里瓦会战中的兵员数额和伤亡的材料,很可能是恩格斯在研究普军总司令部战争史处编的1870—1871年普法战争正史的材料(见《Der deutsch-französische Krieg 1870—71》.Th.I,Bd.2,Berlin,1875,S.669 ff.,197—199,233)后得到的。——第6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