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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王国龙先生

沈克成

(2012年3月)



  认识王国龙先生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我业余担任勤奋外语学校的教务主任,听说从监狱里放回来一位姓周的老先生,英语特棒,于是我跟文选先生登门拜访,请他出任勤奋学校的顾问并担任高级阅读翻译班的教席,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周任辛老师。周先生欣然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并推荐王国龙先生担任高级班学员作业的批改。周先生介绍王老时,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虽然只有小学学历,但辅导翻译班绰绰有余。”

  那段时间,谊父马骅先生每逢过年,都要在百里坊六楼家中摆上一桌酒,宴请十几位老朋友,这样的家宴我都荣幸地在被邀之列,成了年岁最小的“客人”,因而也就结识了马老的一班老友。每次马家宴王老都参加,马老尊称他为“龙相”,从此我对王老就倍加尊敬。我也以马老为榜样,每年清明前后春暖花开时,都邀请几位老人到郊外走走,以示晚辈的孝心。

  记得是一九九四年前后,文选调往杭州海关工作,他特意邀请周、王两位到杭州一游,那时我在浙大任兼职教授,常在杭州,于是我陪两位老人玩了整整两天,并负责护送他们坐长途汽车返回温州。我陪周老去求是村拜访他当年在浙大读书时的老师陈楚淮先生,还陪他们游览了六和塔、花港观鱼等名胜。那次杭州游,周老说是平生最为惬意的日子。从那以后周老成了我的忘年交,我对王老也有了深入的了解,从而在心中泛起了对他深深的敬意。

  晚年王老都住在女儿家,他的长女王书丹人如其名,是位知书达礼、贤妻良母式的人物,我们很早就相熟,他的次女婿又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所以王家我也非常熟悉。二〇〇四年周老逝世后,我还坚持着每年至少去看望王老一次。记得是二〇〇六年新春,我去王老家时,得知年前北大曾经来了两位老师,在温州呆了整整一个礼拜,专门对王老作了录音采访,但是他们走后音讯全无,王老觉得有点伤心。我也深深觉得王老的一生实在很不平常,不能就此被历史湮没,应该将其传之于世。我建议给王老制作录像,王老欣然接受。于是我用了四个半天的时间,在书丹家对王老作了长达八个小时的采访,事后制作了四张光盘,请书丹放给老人看。我一直没有把光盘公之于众,直至他驾鹤仙逝。

  采访王老时,他已是九十四岁高龄的老人了,想不到他的思维还是那样的严密清晰,娓娓道来,有条不紊,而且记忆力惊人,过去的往事记得清清楚楚,八个小时的谈话很少有重复之处。我对托派了解不多,对他所交往的人物更是知之甚少,加上自己先天不足,对这些事情都是“敬而远之”,不想介入。但是这次采访,无疑是读了一部中国的托派史,受益匪浅。

  王老出生于一九一四年,五岁时就跟随胞姐走上街头,参与了五四运动。十三岁参加北伐军举办的政治训练班,受业于苏渊雷先生。因为家庭经济困难,小学毕业后就辍学,被送往上海江东书店当学徒,那家书店是温州一带左倾激进青年在上海的联络点,于是他开始接触中共,也接触托派,从少年时代就接受共产主义思想启蒙,相信中国革命的出路是“不断革命”。

  温州托派是中国托派中最为活跃的地方组织,创建于一九三七年,王老是温州托派的创始人之一,是中国托派第二时期的元老级人物,是“一位纯粹的职业革命者”(北大段跃语)。正因其革命生涯,注定了一生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受尽了磨难,但是他始终无怨无悔,敢于担当,勇于面对。王老一生坐了六次牢,其中四次坐的是国民党的牢,两次是共产党的牢,总共加起来在监狱里度过了三十三个春秋,而且都是在人生的青壮年时期。最长的一次达二十七年(一九五三——一九七九)之久,但没有被判刑,据说比他职位低的托派头头早先已被判无期,而毛主席又曾发话,托派一个也不能杀,所以对他们几个干脆就不判了,因为要判,该判什么?

  前年,《炎黄春秋》发表了一篇纪念王老的文章,受其启发,《瓯风》主编方韶毅来电话,希望我能把王老的自述整理出来。此前,温州图书馆卢礼阳也曾多次建议将录音整理出来。但是,记录整理讲话稿,其工作量很大,非我一个七旬叟所能胜任,年轻的记者朋友王永胜勇挑重担,前期的工作都由他来担当,我仅仅是作了些整理和润饰,而更多的考证和注释,则由方亲自担纲。

  王老泉下有知,当会感到欣慰,因为他所经历的一生,无论是祸福功过,都应该如实告白世人,交由后人来评判。

2012年3月

原载《瓯风》新刊第四集,2012年4月,黄山书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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