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爱·伯·杜波依斯 -> 《黑色火焰》第二部:孟沙办学校

第二十章 幻想与乌云



  哈莱·霍普金斯和他的公共事业振兴署正在国内掀起一场革命。当时文学艺术弄得一厥不振,只有碰到出版商有利可图,或者凑巧搞到慈善捐款才能存在,甚至苦到文艺作家即使拼体力做苦工,也休想混到口饭吃的境地,自从那天起,哈莱·普金斯就开始为联邦政府拟出一个补助文艺戏剧的计划来了。他开头搞的一套无非是权宜之计,为了不让工人饿死,就凑些工作分配给他们,有时不过是扫扫落叶,扫了再扫,之后他才逐步订出一套周密计划,举办不易助长私人获利、社会上需要的种种事业。这一点伊克斯倒支持。谁知后来哈莱·霍普金斯竟提出一个新的惊人幻想,伊克斯和其他许多自由主义分子却都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这个幻想。这计划就是直接补助作家和画家,把音乐戏剧作为艺术成就,提供给社会,这不是为了私人谋利,而是为了作品演出后的价值。

  作家都有机会写作,艺术家都有机会绘画,演员都有机会演戏,音乐家都有机会作曲。他们为千百万听众创作音乐,并且在新形式和一切艺术领域内进行探讨。这建议确定是确定了,实行起来却是好事多磨。罗斯福本人相信这项探讨,除此之外,还相信哈莱·霍普金斯。他拨给霍普金斯大笔经费,气得伊克斯大肆咆哮。

  杰克·卡迈克尔在芝加哥得到机会写作绘画,显露出真正的才能。挣到的钱逐渐可以维持生活了,更要紧的是对自己逐渐有了信心。他给母亲写了信,可是没有收到回信。因此打算一有空就到南方去跑一趟。

  艺术工作方面的不少新计划纷纷涌现了。一套出色的州吏丛书搞起来了。一部黑人百科全书已经筹划好了。歇莉·格雷姆原在奥柏林学音乐,辍了学,在克利夫兰举办全市性歌剧演出。这部作品的优美和新颖轰动了音乐界。有人敦请她上维也纳去。她没有去,却在芝加哥负责新成立的黑人联邦剧院的工作,演出了《摇摆天皇》,一举红遍全市,风靡百老汇。

  三千个作家和艺术家终于受到长期聘用。艺术界一致赞美,此外还发起成立一座联邦剧院。一位伟大的雕塑家包格伦写信给霍普金斯说,“只有您这部门可以自由拨助全国创作力量。”

  但不久就告一段落。大企业界对疯子哈莱·霍普金斯那套“社会主义”一开头就大吵大闹。“新政”实施的事业,还没有一件受到过这么尖锐的批评。说是这计划花钱太多,其实花的钱是太少了。有个钢铁托辣斯大城市里的督学,扬言罗斯福的“智囊团”里有人曾对他透露说,罗斯福正企图“推翻政府,建立共产主义”。

  美国整个社会情况需要有一套一环扣一环的全面改革计划。这种计划,“新政”可没有,“智囊团”也不准备拟订。哈莱·霍普金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某些艺术领域中的一小部分问题。这一成就引起了投机商人激烈反对。受害的垄断戏剧界预见到《摇摆天皇》会抢走生意,赚不到钱,竟不准它在百老汇上演。他们雇了个有名的黑人舞蹈家把这作品改编为适合一般口味的“爵士音乐”,让《热狂天皇》替代原先那部优越得多的作品。

  建立一座联邦剧院、编纂州史、大搞壁画这一套雄伟的幻想,到一九三九年就给粉碎了。但这只是集中注意更大的计划而已——农业生产啊,生产过程啊,运输啊,销售啊,都迫切需要计划和规定;因为国内整个经济制度到此都破产了。在工业生产过程中应当采取民主管理方法,这就是说要注意劳工问题。最后,如果联邦政府拨下的补助费能促进艺术发展,那么用联邦政府的税收来承办全国福利事业如何呢?私人企业要不行使政府职权,经办这种福利事业,可赚不到钱呀。

  碰到这种种问题,“新政”就此面临多年老问题:是否要由政府来管理工业,进而变为国营工业和社会主义国家的问题。银行一向华盛顿伸手乞讨,接着铁路方面、农场主、公用电力公司都伸了手,工业界本身就首先出了这一问题。正当一些股份有限公司晕头转向,换不清这一切要闹成什么结局,政府已经着手计划救济了。

  话虽这么说,有远见的统一计划还是定不出来。农场主在大声求救,何况全国百姓也都得吃饭呀。农产品的低价问题,只有靠直接补助或人为饥荒才能解决。“新政”却双管齐下,自然碰到了困难。它转而从产销两方面着手,计划在觉醒的舆论声援下,以自愿为原则,在工资和物价方面取得全国一致的协定,实行一个所谓“社会主义性质”的大胆实验。想不到这实验居然大为成功。到头一年年底,全国工业界巨子都纷纷支持全国复兴总署了。最低工资规定了,工时也规定了。血汗工厂废除了,童工也废除了;政府稽査员也要求商人交出帐簿来清査了。

  这种措施需要想象力和勇气;工业界组织接受这种措施,只是因为害怕碰上更强硬的手段。全国复兴总署把工人组织变成一种半官方的全国性工会。雇主不准因为雇工是工会会员而加以解雇;开放工厂废除了;也不得强迫雇工加入御用工会。不过这项法案还没有经过彻底试验,工业界就开始拼命反对“白宫中的赤党”了。最高法院采取了行动,罗斯福的九项主要措施,倒有七项被最高法院宣布为违反宪法。总统企图压制这“九老”的反动行为,结果失败了,尽管到末了,还是死神把他救了出来。

  一九三五年,在国会直接通过下,工人就有权进行谈判。法院的禁令一一受到了约束,因此到最后,如果工会愿意的话,倒还可以组成一个真正的工人党呢。

  不过,美国依靠社会上的压力,采用自愿合作的方式,实施“社会主义”这番最大的努力,没有经过彻底试验,因为被最高法院宣布为非法了。话又说回来,在田纳西流域管理局,倒有“社会主义”的鲜明范例,表明私人企业只有行使政府权力,才能经营的经济事业,如今给政府打进去了。政府权力这样跟私营组织融为一体,在过去原倒是很普通的事。

  多年来,参议员乔治·瑙里斯一直打算强迫议会通过在田纳西流域成立这一水力管理机构。可是工业界在参议院里势力太强了。大家一致公认这是个楔子,可以用来实现开发全国河流系统那类计划,也可以粉碎私人对农业、林业和电力管理等公共财富的垄断。

  罗斯福作了这个实验。他说这一电力开发只是整条田纳西河一小部分潜在的公共用途罢了。这种用处,就总的想象起来,“不仅仅是电力的开发。它所包括的范围极为广泛,举凡防汛、土壤浸蚀、重新植林、取消耕作限界土地、工业的分配和分散等等。总而言之,战时这种电力的开发,势必引起国家对整个江河流域作出计划,这计划事关许多州、未来生活和千万人的福利。”

  这时南方才明白过来。新奥尔良举行了一次会议。工业界看成比魔鬼还可怕的祸根,卫·朗刚在那里遭到暗杀。过去十年来,白人的工农联盟一直威胁着当前整个南方的组织,幕后还有黑人在活动,如今这个州仿佛由此解脱出来了。在那次会议上,有人老老实实的说:

  “诸位,我们当前真正的大敌是‘新政'。纵使实施‘新政’我们多少也能排斥黑人工人,但为时不久,只要‘社会主义'胜利,黑人打进了工会,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我们必须先有个打算。‘社会主义'威胁私营工业,工业正迁往南方和西南部。农业不再是我们的主要资源。我们的棉花作物已经移到得克萨斯州和加利福尼亚州。代之而来的是石油、硫磺和化学制品。我们必须倡办新颖化学制品、塑胶制品和合成纤维等工业。我们必须控制一大批廉价劳动力。用种族分裂劳动力那套老把戏可行不通了。工会组织干部到南方来联合白人和黑人了。我们必须制止才好。我们必须跟全世界的工业界组织站在一起,通过当前的‘民主'方法,来制止‘社会主义'的传播,并且由工业界组织来管理全国。怎么办呢?派遣最聪明的人到华盛顿去,让我们聚在一起从长计议一番!”

  所以,佐治亚州长突然放弃了改组州政府的工作,拒绝根据传统继续连任,径自上美国参议院去了。到一九三三年白人预选会筹备期间,约翰·鲍尔温和一批政界领袖私底下同尤金·泰马奇吃了一次饭。

  鲍尔温放弃了那套用教育解决种族问题和工业问题的计划。让教育慢慢来吧!归根到底,问题的关键在于真正受惠的是白人呢,还是黑人。他跟同僚只怕泰马奇和史克洛格斯结成一伙,如今正打算让泰马奇当州长,交换条件是要求泰马奇的党羽脱离工人运动。泰马奇心里虽愿意,但有个代价;那个代价就是转移均势,要求从工人力量强大的城市,转移到他所控制的农业地区。这一来,他就会成为全州政界霸主,这种意外变化可不合鲍尔温那帮朋友的口味。不过,他们还是窃窃私议了一通。金钱一向能收服小农的心,霸主也没一个长得了。再说,预计城里黑人选票数目也必定不弱,还可以依靠白人小农的种族仇恨来控制这么一大批新选民。所以,到了清晨三点钟,这笔买卖成交了,第二天,尤金·泰马奇就给提名为佐治亚州长的候选人。

  曼努埃尔·孟沙真不知怎么办是好。学校里虽然受到经济萧条的影响,但不严重。学生继续来上课,就是钱交得少了。不少人纷纷来上学,因为都找不到工作,大家分文不名,连最低的学费也付不起。这一来,学校多少成了救济机构,孟沙再也不能自夸,学校大部分费用都是黑人自己支付的了。另一方面呢,教育问题,教导这批青年人认清世界形势的问题,就此变得分外迫切;正是在这方面,孟沙不知怎么办是好。想到这里,他比往常格外感到跟现实世界有很大的隔阂。他处在一个完全隔绝的世界——一个值得存在的世界,一个必须存在下去,而且也会存在下去的世界,但如果这世界要成为白人世界的一部分,两者之间就必须日益了解才好。然而两者并不了解。孟沙所代表的这一角世界,正脱离那个大世界呢。学校办得越好,越有成效,他这一角世界跟白人世界的联系也就越发脆弱。结交朋友的机会、亲密的闲聊、社交间的融洽相处,这种情况都越来越少了。他怎么才能弥补这个缺陷呢?如今他比往常格外感到少了瓜贝尔的痛苦。他们从未成为知己朋友——时间、地位都不允许——可是他们做过朋友。两人经常可以互相了解各自天地里的一些情况,否则的话,就多一层隔膜。

  瓜贝尔动身上北卡罗来纳州去种他的花之前,两人临别曾经作过几次谈话,有一次,孟沙给他看一份记述一九三二年芝加哥共产党大会的剪报:

  一万五千名男女挥舞红旗,歌唱,欢呼。铜管乐队,标语,彩旗,兴奋,激动,曙光,希望。福斯特刚被推为我国总统候选人;福特为副总统候选人。黑人福特是佐治亚州人。他父亲是佃农,祖父因为跟人争执一头猪,遭受私刑处死。一家人就此搬到亚拉巴马州,父子俩在当地替田纳西煤业公司工作。杰姆士·福特历经艰辛,在非斯克大学卒业后,一九一七年参了军。当局不准他入美军无线电学校,他就入了法军无线电学校,还立了功。脱离军队后,来到芝加哥,入邮政部门工作,为“邮政工会”积极分子。一九二六年,加入共产党,由于对种族隔离展开斗争,积极从事工会组织工作,地位迅速提高。

  “这是什么意思?”孟沙问道。瓜贝尔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份剪报。他念道:

  “我们同坦率的革命志士,工人政党站在一条战线上,”签名的有西奥图·德莱塞、约翰·杜斯·帕索斯、瓦尔杜·弗兰克、爱德蒙·威尔逊、薛德耐·何克、弗列徳烈·休曼、林肯·史蒂文斯、马太·约瑟夫逊和艾拉·温特。

  “这批人有些我认识,”孟沙说,“有些可从没听说过。”

  “那也一样,可是我们总得面临共产主义了,”瓜贝尔慢吞吞说,“我们也不会用沉默或说谎来对付共产主义的挑战。”

  “我昨晚看过《共产党宣言》,”孟沙说。“我倒喜欢,就是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看看一些拥护它的人,我以为是行不通的。可是我还是不懂。作为当前一个实际问题,我得问问自己,对学生该怎么来谈社会主义呢?怎么样指导呢?他们一定要问些尖锐的问题,我那些教师必须老实回答,必须知道是非曲直。”

  瓜贝尔苦笑了一下。“在尤金·泰马奇手下,你可要大吃苦头啦。”

  一九三二年,二月号《危机报》上说:“美国黑人指靠公家赈济可绝对没有希望。就美国黑人来说,他们心里决不应该指望慈善救济来应急。到一九三一年,黑人就不再是个慈善救济问题,对黑人也罢,对世界也罢,都成为自力更生的问题。黑人如果无法依靠自己力量挣脱出目前这个经济困境,那将来就命定受到空前残酷的奴役。”

  黑人的一些周刊纷纷发表评论。弗吉尼亚州的《期刊与导报》直截了当说出这问题:

  改善非特权阶级的境况,给予劳动者大量分享生产果实,这一日益广泛的理想,乃是共产主义的要素之一。

  俄亥俄州出版的德伯奈那份激进刊物说:

  共产党人带来的不是赈济而是友谊。

  宾夕法尼亚州的《论坛报》赞美俄国的理想,“因为他们给予人们机会均等的希望,美国却不绐黑人这种希望。”

  巴尔的摩市的《非洲裔美国人报》直言道:“除了共产党人之外,没有一个白人团体公开鼓吹黑人经济、政治和社会等方面的平等。”

  《危机报》总结道:

  在这一切后面始终存在一个根本问题,就是,在俄国和美国具体表现出来的共产主义这套理论,对世界,对美国黑人是否都适用?世道实在不好。严重的经济问题和种族偏见问题交织在一起。不管共产主义的一套言行如何,这些问题总是存在的。也不管资本主义现在或过去的一套作为如何,先已经留下了贫困、失调与种族偏见这笔为害不浅的遗产。这些问题必须解决,白人也好,黑人也好,都只有经过思索、研究和实验才能有理智的行动。

  孟沙仍然深深怀疑。

  公共事业振兴署一停止活动,杰克·卡迈克尔就上东部纽约来了。他不知怎么谋生是好。事到如今,妻离子散的痛苦还使他心里烦恼呢。当时在梅肯,由于怕难为情,不敢向姨丈曼努埃尔·孟沙开口找工作。这时,他在纽约安下了身。终于在《纽约世纪》编辑部里找到工作。十九世纪末叶以来,卫护黑人、刊登黑人活动消息的黑人周刊出版了不少,《世纪》也是这些历史最悠久的杂志之一。原由战士梯·汤姆士·福钦以《地球》为名创办,他死后,就成了格·塔·华盛顿手里的一份期刊。

  杰克觉得哈莱姆区叫人又兴奋又头痛。一边是垃圾和人群,一边是热情和歌唱,欢腾生活的象征。有一天他走到里诺克斯大街和一三五条胡同,有个小孩跟一帮小流氓在那里阳沟中掷骰子,他不觉竟对这小孩特别注意起来。这小家伙正在狠狠乱骂,不过不大老练。杰克知道他没骂惯人,也知道是大孩子在挑唆他。所以他走过去,手搭在那孩子的肩上。

  “嗨,孩子。别说粗话,别赌了。你父亲会揍你一顿的。”

  小孩掉过头来,两眼瞪着他。

  “咱没父亲。他吓跑了。你是谁?”

  “没父亲?那好,我去告诉你母亲。你叫什么?”

  小孩直立起来说:“我叫杰克·卡迈克尔第二,我妈妈可不揍我。”

  杰克一听差点站不住脚,先是话说得含含糊糊,随即说得声色俱厉,“带我去见你母亲。”

  “才不呢。”

  “劳你驾。”

  “不!”

  “给你一块钱呢?"

  “干吗?你到底是谁?哦,好吧。把钱给我!”

  那套房间在人烟稠密的地区,一条肮脏的小街上,不过屋里倒收拾得整齐。又干净又清静。房门砰的打开了。原来是他妻子蓓蒂。

  “杰基!你刚才到底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说着突然改了口,“啊,天呐——你!你好大胆!哦杰克,进来!”

  这一下就解释了老半天。杰克·卡迈克尔说:“蓓蒂,我什么路都走不通。你也知道,我学校里功课不好。种庄稼又搞得一团糟。只好离开你。当时我要干掉克兰斯顿。拿着他手枪抵住他脊梁,扳了枪机。没打响。刹时间,我明白过来,我差点做了杀人凶手,把你和妈,还有孩子都拖下泥坑。我逃了。逃跑了。从此就一直在逃。我给你和妈写过信,可是没收到回信。我三番五次的想找工作。在萧条期间拼命挣扎,到后来公共事业振兴署总算给我机会写作和绘画,才稍微喘得过气来。”

  “我说啊,杰克,咱们暂时还是在这儿纽约想想办法吧。我找到份当护士的好差使。将来搬个家,给杰基找好一些的学校念书。也许《世纪》这本杂志将来能给你搞好,收入又多,又能替大伙办事。要不,咱们不妨上东部新英格兰去,在一块自由的土地上重新开始生活。”

  在华盛顿,有三个人在坐观世界形势演变。他们都是有财有势的人,也都怀着鬼胎。一个是美国前任总统赫勃·胡佛;一个是拥有百万家私的银行家,一度当过胡佛的财政部长,如今快死了;还有一个是德国人,是法本工业的代表,也是其他国际卡特尔的代表。他正用一口流利的英国话在说话:“你们二位当然也知道,独资经营的资本家的日子过去了,哪怕大银行资助的金融资本把他们联合起来,加以引导也不行。这事在七十年代的危机时期开头,在九十年代的危机时期告终。目前是‘股份有限公司'的时代。资本家世纪这一登峰造极的发明——不朽的、全知的、全能的、非个人的、非道德的发明——把一切工业都抓在手里,工业界就此成了政府的主宰。可是,将来这庞大的机构控制在谁手里呢?是在不分肤色、不分种族的广大群众手里呢,还是在一批精选出来的、受过考验的优秀人物手里呢?人的本性既是目前这副样子,头一种说法就不可想象。好极了。可是,俄国正打算让广大群众控制工业界呢。尽管全世界都出力反对,还是无济于事。但是必须反对掉。它妄想继续实行独裁控制,直到共产主义的梦想实现。这叫发疯,俄国领导人心里也有数。可是他们没征服世界前,还想欺骗世界。”

  胡佛呻吟一声。“我竭力想对罗斯福说明,救济穷人和扶助破产的农场主,不是解决经济萧条的办法。照这样做法,只有让我们那些低能儿,大饭桶,所有一切梦想抬举那批生来只配出力气、不配动脑筋的人类渣滓的傻瓜蛋,当上工商界的董事,不做拿养老金的人,让他们白吃白穿,而不被当作废物看待。我们白人,也只有我们白人,才能指导世界上的事业,生产世界上需要的货物。因此我们需要大量资本来支付劳力和原料。这倒可以靠亚非两洲的殖民地,我们政府也能把殖民地和殖民地区稳稳抓在手里。我们需要俄国、巴尔干半岛、中国和印度,还有南洋群岛,出土地,出劳力,他们需要我们出主意。可是,那个年轻的白痴,跟他那批捧场的,象霍普金斯啊,伊克斯啊,还有潘金斯啊,偏偏用‘社会主义'把我们直赶下地狱去。”

  “还有希望呐,”前任部长说。“我们必须策划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来保存英法德和北美等世界精萃的力量。我们必须彻底武装起来,用技术巧妙的宣传方法,让我们的老百姓跟我们一样想法,靠我们收集和审査的消息、我们印行的书本、我们开办的学校,向他们灌输我们的思想。我们必须采取开除,坐牢,甚至杀头的办法来恐吓所谓领导人。我们必须打进他们的工会,收买工会领袖。我们必须雇用有才干的人,贿赂他们,控制他们。我们要用民主方式管理,但也要拥有选举人。我们必须斗争到底,即使把人类置之死地也在所不惜。”

  这伙人听到这番露骨的话都不由一怔。几乎全看见死神在这尸首上面飞翔。大家顿时缄默了。

  同一天深夜,在不远的地方,华盛顿还有两个人也在望着东方。罗斯福总统已经把身上那沉重的钢丝马甲脱掉,瘫坐在大床上,眼看着城市隐没在夜色中。哈莱·霍普金斯坐在他身边,垂头丧气的。总统低声说:

  “哈莱,我累了——累得要死。”

  “我知道;可是总座,我是又气闷又苦恼。”

  总统伸出手,抓住霍普金斯的肩膀。“不知我们还有多少日子?”

  “最多十年;不过在这以前——”

  罗斯福嘴里哼着:“有座城市叫天堂——记得那支黑人灵曲吗?”

  “记得,我在佐治亚州常常听到。一开头总是又低沉又缓慢的唱出‘悲惨的低地',正如我们见过的那种地方。”

  屋里一片静谧,窗外初升朝阳在普多马克河对岸洒下一片阳光。

  “对,我看到‘有座城市叫天堂’。没有贫困,人人都有房子住,不必怕年老,孩子都有书念,听音乐、上戏馆都免费,吃得好,人人都敢说出心里话。天呐,总座,那要求并不高呀!”

  “不高,这我也看得到;高塔和尖塔——街道和鲜花——我打算‘在那里安家落户'——可是我不干!”

  “对,总座,我们不干。‘死荫的幽谷'就在我们面前,要闯过去才叫难呐!”

  霍普金斯找补说:“您以为英国的‘社会主义'和美国的‘新政'能粉碎这个世界联盟吗,您敢这么梦想吗?尤其是碰到丘吉尔所代表的‘社会主义',正是他拼命想在俄国扼死的,您还敢这么梦想吗?”

  “也许不敢。可是我们必须试试看。”

  “洛克菲勒、摩根和梅隆等家族,对援助他们工业的劲敌英国开出的代价,就是要您捆住手脚,缴出‘新政'。如果您付出这笔代价,那还剩下什么呢?”

  “我会拼命讨价还价的。我要保留一些,除非我死了。我必须这么做。哈莱,我是英国种。有英国血统。我象相信上帝一样相信英国。再说,也没有别的路好走!”

  “说不定另有一条。”

  “在什么地方,什么东西,什么人?”

  “俄国!”

  “胡扯!俄国快完了,至少注定要害上几百年的病。这是我们的过失,是我们的过失,也是英国的过失;这我知道。话可又说回来,这倒一点不假。我们西方国家已经彻彻底底给俄国革命一个挫折,因此,不管他们本来干得出什么名堂来,现在大概连试都不敢一试啦。”

  “总座,我不信。我可以预言,我可以发誓保证,英国、欧洲和我们美国,早晚一定会靠共产党人,在斯大林领导下进行斗争,从纳粹和法西斯手里救出来。代表白种人的俄国,早晚会阻止白人世界跟有色人世界发生一场可怕的世界大战,也只有俄国阻止得了。俄国拥有现代化工业,又反对殖民主义,这样就会使英法美等国不可能对亚非国家进行剥削和屠杀。”

  “但愿我也能相信就好了,哈莱。不过这真叫发疯;这决不可能。可是我疲倦了。晚安,朋友,我得睡了。”

  美国总统卸掉铁甲,舒舒服服躺着,凝视着繁星。他清楚的了解到,他父辈的年代里,那一股“巨大的白火焰”在北方燃烧起来,照亮了大地;他看见它闪闪发光,照遍全世界,而且也看见它渐渐暗下去,变成今日那种死白色的灰烬。他看到它渐渐暗下去,不禁伤心掉汨了。

  楼下,一个国王手下的首相,哈莱·霍普金斯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冷冷清清的世界里走着。全市都睡了,灯光都暗了;不祥的阴影一一掠过。只有天上闪着星光;猛然间,他看到星星的那一边,升起了那“红火焰”,弥漫东方,倾泻大地。他知道那革命的火焰会摧枯拉朽的向西烧来,一直烧到大西洋;向东烧来,一直烧到太平洋;向南烧来,一直烧到印度洋。他吓坏了,可是又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他只有枉自悲伤,痛苦呻吟。

  西南面六百哩的地方,佐治亚州立黑人学院校长,曼努埃尔·孟沙睡不着觉,在校园里漫步,在危机初伏时期,他就是经常这样徘徊的。他看到照耀华盛顿上空的那些星星,还看到向星星弥漫过来的迷雾。他相信在迷雾的那一边燃烧着“黑火焰”。如果火焰在烧着,怎会是黑的呢?如果不发热,不引起大破坏,怎会燃烧呢?不过,这一切都是事实,炙炙逼人的黑火焰轰轰烈烈的从南方滚滚而来,把他的心和世界联结一体,成了一个权力与和平的整体,自由与法律的整体,暴力与仁爱的整体。但是还没有实现,好久好久以后才会实现呢;他热泪盈眶,眼前那片遮掩星星的迷雾就此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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