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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读者要从恩斯特·马赫那里寻找什么?
亚·波格丹诺夫
1906年9月4日
(帅永章 译;徐小英 校)
如果我把恩斯特·马赫作为一般思想家和学者介绍给俄国公众,那是可笑的。马赫在俄国享有的声望未必低于西方。如果我再来评论和一般地叙述马赫的哲学观点,那也是多余的,因为马赫本人在这方面为自己所作的比其他任何人所能作的要出色得多,因为他不属于那些必须专门用普通人的语言加以翻译的哲学家行列。我的任务与此完全不同,它是由地点和时间条件提出的。我国正在进行一次伟大的、严酷的革命。规模越来越大的斗争,耗费了极大的力量,带来了巨大的牺牲。凡想成为伟大民族真正公民的人,都将为这一斗争贡献出自己全部充沛的思想和意志。
无产阶级走在革命队伍的前列,它肩负着革命的主要重担。无产阶级的政党对这一斗争的进程和结局,负有最大的历史责任。
在这样的时代,每一个为无产阶级事业、或者那怕只是为一般革命事业献身的人,难道不应该坚定地声称∶“现在不是从事哲学的时候吗?”难道不应该把这本书搁在一边也许放上几年吗?
这种对哲学的态度,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在现有的条件下,这种态度是很自然的,这并不妨碍它也是一种极其错误的态度。
但是,在不赞同这种错误观点的人当中,有一些是很有权威的理论家,他们极端仇视马赫的思想和全部最新自然科学的实证论。
可以称得上是(并非特别不准确)我党官方哲学家的普列汉诺夫同志,就倾向于如下这种看法。他认为俄国社会民主党的生活和命运受到的某种巨大而极为有害的影响,是由“马赫主义”造成的。目前,对马赫一阿芬那留斯学派以及与之多少有些关联的一切,正进行着完整而系统的围剿。在哲学思想的斗争中,政治权威被放到了天平上,年轻的有识之士则被竭力灌以自然科学的最新哲学具有某种反革命倾向的思想。我们对由此造成的偏见不能不予以重视。
我目前为自己提出的任务就是由上述全部情况产生的。这一任务是要说明,从革命的观点出发,马赫的哲学对于自觉进行斗争的无产阶级和一些友好地归附于无产阶级的其他阶级的知识分子来说,为什么是必要的和有益的——不仅是一般的必要和有益,而且是特别的必要和有益。
(一)
在革命时代,生活变得极为“艰难”,尤其是对于普通公民,对于那种希望不是宿命论式地、消极地,而是自觉地、积极地对待他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人来说,情况更是如此。我们所经历的事情如此新奇杂复,以至于必须花费比平时大得无可估量的气力,才能完成了解事件和形势变化的任务。同时,必须明确方向,行动才能合乎目的。在革命时代的社会斗争中,每迈出正确的一步,都会带来比在其他条件下大几十倍的好处;每一个错误,则会带来比在其他条件下大几十倍的害处。
要在革命时期混乱的、动荡不安的局势中辨明方向并正确地行动,单靠个人的政治经验和历史知识是不够的。为此需要有相当明晰而有条理的思想;要有一以贯之的逻辑;要有既善于舍弃特殊,又善于把特殊与一般联系起来的本领;要有透彻理解理想的整体与部分同实现这一理想的斗争方式之间的相互关系的能力。所有这一切当然都来自科学和生活,而所有这一切又都集中在哲学里,由哲学来定形并使其固定下来。哲学的批判是消除一般矛盾,哲学的综合是把分散的东西进行一般的集中,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认识领域的事情。社会实际生活中的革命工作也是这样。如果一般地讲,科学和认识对于生活说来,是有组织地适应的世界,那么特殊地讲,对于革命的生活和斗争说来,哲学在极大的程度上能够并且应该起到这种作用。哲学和革命的深刻的、内在的共同性就是由此而来的。近代一切伟大的革命,都是在哲学思想的旗帜下完成的。十六至十七世纪的旗帜是宗教改革思想;十八世纪的旗帜是启蒙解放思想;而在我们伟大的俄国革命中,它的无产阶级先锋队则是在马克思主义社会解放哲学的旗帜下前进的。
当然,某一种哲学学说,也可能不是进步的,或者甚至是反动的,但就整个哲学的发展来说,它本质上是革命的。通过革命成为哲学发展的基础的科学认识,在一定条件下,无疑也可以成为反动势力和达到反动目的的工具。
马赫的哲学,是科学认识的两个基本领域之一——自然科学领域里最进步的倾向的体现。
(二)
马赫的哲学,是现代自然科学的哲学。是否应该由此就先天地得出结论说,这种哲学应当远离社会生活、远离生活的经验和逻辑呢?从社会斗争的观点、从革命工作的观点来看,是否应当承认这种哲学可能只有纯理论的意义而没有实践的意义呢?通常的看法都认为,自然科学的哲学跟社会科学和哲学相隔甚远,而跟社会生活就相隔得更远了。
但这是一种素朴的观点。哲学的作用一般来说不在于给生活和斗争以直接的指示,而在于把生活着并进行斗争的活动家——人培养成这样∶他由于自己的内在目的性和规定性、由于目光的远大和明晰、由于对自己的逻辑坚定不移……而显得强大有力,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严谨的、具有丰富科学内容的自然科学的哲学,才有巨大意义。
哲学在其本身的发展中、在其进步的趋势中是统一的,因为它是经验和一般认识的哲学,而不是某种科学的哲学。但是,个别人或整个学派的某种哲学世界观当然也可以在科学认识个别领域的优势影响下形成。这自然会并且多半会引起世界观本身在一定程度上(量的方面)的不完备性,有时也会引起世界观(质的方面)的片面性。从这一观点来看,马赫的自然科学的哲学究竟是什么呢?
马克思的社会哲学的拥护者不能不从哲学的基本前提出发来解决这一问题。只要认真考虑一下这些前提,从中马上就会得出明确的一般结论∶
为我们时代提供完整的和真正的世界观的哲学,应该以自然科学为基础。
现在我们就来阐明这个结论的逻辑。
马克思的第一个、也是最主要的社会哲学原理认为∶“社会生产力的提高”或者“社会驾驭自然的力量的增长”,也就是劳动技术的发展,是整个和一切社会发展的基础。
技术知识最直接地成为这些“生产力”、这种“驾驭自然的力量”和这种劳动技术的标志。使技术知识不断系统化并趋于完成,就会形成包括从数学和基础力学到生物学的各个最高领域在内的自然科学。
自然科学是有组织的技术经验,是(用马克思主义的术语来说)社会生产力的观念形态。
可见,自然科学属于认识的派生领域,正象社会技术属于派生的社会形式一样,哲学是一种必要的普遍基础。
马克思的社会哲学本身——一元论认识的最高和最好的表述——就是这一思想极为生动的例证。马克思主义无非就是社会生活的自然科学的哲学。
任何科学、任何哲学的基础和特点,都是由它的方法构成的。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实质,正在于运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认识社会生活。
马克思完全从社会过程的客观规律性的观点出发来考察社会过程,他在自己的分析中,摒弃并排除了一切主观主义成分,以及关于现象发展过程中的任意性与偶然性的任何观念。这就是迄今为止还远远未被一切社会学家所接受的自然科学的认识的观点。
社会发展严格地以社会与外部自然界在争取生存斗争中的关系为转移。马克思研究社会发展就是从这一思想出发的。这也是自然科学的观点。
马克思把社会发展中的“低级”形式、也就是同争取生存的斗争有比较简单和比较直接的联系的形式,看作是第一性的和基本的形式;把“高级”形式、也就是同生命攸关的斗争有比较复杂而不很直接的联系的形式,看作是派生的形式,看作是“上层建筑”。这仍然是自然科学的观点。
马克思的天才的最惊人的表现,也许正是这样一个事实∶他在自己的社会哲学中提出最新自然科学方法的基本思想时,恰恰是这些思想在生物学中刚刚为自己开辟了道路的时候。说明历史唯物主义实质的著名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就是和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同年问世的。
从以上全部论述中显然可以得出结论说,自然科学的哲学,丝毫也不会有我们在人类经验的某个专门领域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世界观中先天就想到的那种狭隘性和片面性。自然科学的哲学的这种或那种论述,比如对于认识社会生活说来,当然也可能相当不完备,马赫那里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但是,如果哲学家的思维真正处在他当时的自然科学的高峰,那么,他是可以为我们提供令人满意的一般哲学观的。这些一般哲学观即使在人类经验的其他领域里也不会遇到矛盾,而且不仅如此,在这些领域里,它们在认识上还是有益的。
(三)
马赫是哲学家、自然科学家。作为哲学家,他依靠近几个世纪以来德国思想家取得的全部思维成果,把深刻的实证论的方法和极为明确的结论同这种成果结合起来,从中可以看出英国哲学家的强烈影响。作为自然科学家,马赫不仅站在全世界科学工作者的前列,而且因自己的博学多才而鹤立于他们之中。他不是一个狭隘领域的专家,他的研究和发现既涉及理论力学、又涉及物理学的几乎所有其他领域,也涉及感官生理学。由于这一切,恩斯特·马赫同时也就成了目前自然科学哲学工作者中的最伟大的人物。我可以这样说,他是当前最著名的哲学家。
我确实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得以讲出自己的意见,即我自己的观点在很多方面和马赫的观点是不相一致的,而且这不仅仅是指上面所指出的马赫的观点在社会哲学思维领域中的不完备处。……但是我认为,马赫在反对科学和哲学认识上形形色色偶像的无情斗争中,在同束缚并阻碍人脑进行研究的死板概念的无情斗争中,所完成的是一次真正无比巨大的批判性工作,仅就他工作的这一个方面来讲,也足以使马赫的著作成为我们时代一切努力想把自己培养成具有真正科学的、经过批判思考的世界观的人的十分必要的精神食粮。同时,马赫在构成其哲学活动基本内容的自然科学的方法论中,绝不局限于否定性的批判任务。在经过深思熟虑而又极为准确的安排下进行的科学实验,和机智地、有时甚至是出乎意料地把最不相同的、各种各样的观察加以对比的作法,在马赫那里,是与对思想进行深刻的哲学分析紧密交错在一起的,这就为他提供了可靠的出发点并且保证他的结论稳定而有内容。读者可在这本书中找出大量这一类的例子。
马赫从事研究的基本的方法论前提,实质上是非常正确与合理的,这一点在他不得不涉及社会哲学问题的情况下显得尤为突出。在一般情况下,这对他来说是异己的领域。同时,他不仅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而且,如果多少可以根据他的著作来判断的话,大概他甚至完全不了解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原理。可是,你们在他那里碰到的结论,不仅与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紧密相联,而且直接与之相吻合。作为人们经济活动的副产品的科学和艺术,起源于劳动技术(见《Erkenntniss und Irrtum》——《认识和谬误》——他的近作),一般认识起源于劳动技术(见《Wärmelehre》——《热学》)——这些观点对于另一位温和的马克思主义者来说,甚至可能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极端”。马赫说到“起源”问题时,运用的是努阿列关于原始社会劳动起源的理论,这种理论从本质上讲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尽管它的作者很少是马克思主义者。严谨而彻底的自然科学方法的力量就是这样的,即使在自然科学界限之外的各个领域里,这些方法也会使思想家走上正确而可靠的道路。
在俄国的文献中,可以看到反对马赫的论战性的越轨举动,这就是指责他搞“唯心主义”、甚至是搞“唯我论”。对于这些指责,我在这里并非必须予以驳斥,本书读者自己会看到,这些指责是多么极端(我们说得还是比较温和的)的“主观主义”。其实,应该承认,由于马赫自己的叙述极其通俗易懂和简单明瞭;由于产生粗鲁误解的可能性似乎正在消失,在这种情况下,对于用语的温和性是否值得去关心,我有怀疑。
在我们这里,那些竭力阻挠马赫思想在具有革命情绪的广大读者中间传播的马赫的反对者,对马赫提出了另一个指责,,这就是指责他的思想带有“资产阶级性质”。这种指责对极为天真的青年毕竟造成了某种印象。大家知道,马赫绝不是社会民主主义者,一般说来,也不是革命者,因此,那些不了解马赫哲学的人,就很可能会怀疑他的哲学带有“资产阶级性质”。
进行这种论战到底严肃到什么程度,到底有多强的原则性,从下列事实就很容易看出∶
1.前面提到的马赫的反对者——普列汉诺夫同志及其弟子们,丝毫未曾具体指出马赫世界观中的实际的资产阶级倾向。
2.在评价一般资产阶级哲学时,正是这些作家把这种哲学的特殊倾向归结为上帝、意志自由、灵魂不灭等思想。这些思想在马赫的哲学中,由于他否认一切“自在之物”,因而是绝对没有、并且也不可能有的。
前面提到的马赫的那些反对者,以霍尔巴赫公爵所表达的、十八世纪的、自然科学的哲学来反对马赫所讲的、二十世纪的、自然科学的哲学。霍尔巴赫是一位最纯粹的资产阶级思想家,他与马赫的温和社会主义的爱好相距实在太远了。
只有在我们的队伍中开展相当激烈的意识形态方面的争论,才能对在目前情况下采用这些“批判”方式的作法加以解释并使之多少得到一些谅解。到目前为止,马克思主义者都以马克思为榜样,随时注意向达尔文、黑格尔、李嘉图学习,并不害怕他们的真正的资产阶级性质,正如普列汉诺夫同志本人向头号资产阶级的霍尔巴赫学习一样。
从马赫那里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而在我们这个急风暴雨的时代,在我们这个用鲜血浇灌起来的国家里,特别宝贵的是他教给我们的很多东西,如思想上始终如一的坚定性,方法上严格的客观主义,对一切信仰无情地进行剖析,把一切思想偶像无情地加以摧毁。所有这一切,仅就世界观的完整性和科学性来说,我们也是需要的。
《感觉的分析》可以使读者了解马赫的一系列基本思想。他的《力学》和《热学》描述了在物理学中直接运用这些思想对科学本身进行改革的情景。《认识和谬误》代表了这位思想家的相当系统的哲学观点。到目前为止,除了《感觉的分析》和《通俗科学讲座》之外,已译成俄文的只有他的基本著作的个别章节。为此,人们不能不热切期望把其余的部分尽快翻译出来。
原载恩·马赫《感觉的分析》1907年莫斯科版
摘自《马列著作编译资料》第十二辑
感谢 闲汉 收集、录入和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