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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国——“穷人的话”之一
巴金
（1928年1月）
〔说明〕本文最初发表于《平等》第1卷第7期，1928年1月，署名：李冷。
你们天天说什么祖国，叫我爱什么国。究竟我的祖国是什么呢？我的祖国就是我生长的地方么？就是我的祖宗所耕种的土地么？就是那立满了高楼大厦的城市么？或者就是那大中华民国、大英帝国、大法兰西共和国等等空招牌呢？
我生长的地方已没有我的立足地了。我的祖宗所耕种的土地已被那些有钱的地主带抢带骗的买去了。高楼大厦的城市里没有我的住宿处，而我那大——什么国的招牌，我饿了时不能给我饭吃，冷了时不能给我衣穿，它只是像泰山一般重的压在我的身上，叫我动也不能动。我还要它干么？
假若我的祖国对于我是有好处的，为什么我穷了便没有地方住？为什么我到城市里讨饭，而那些警察先生们要把我驱逐出去呢？为什么那般有钱人住的尽是高楼大厦，我却不得不睡在他们的大门口的石地上，而且还要被人凶狠地打骂呢？
“祖国”，我果然有祖国么？为什么我的祖国不保护我，只去保护那般有钱的先生们呢？为什么我的祖国抛弃了我呢？为什么我的父亲会饿死，我的母亲天天哭着，我的姊妹们为着生活问题而卖身与富家子弟呢？“祖国”！“祖国”！我们贫穷的工人果然有“祖国”么？我的“祖国”把我赶了出来，我便不得不跑到别的国家，而别国的人又要轻视我，欺骗我，他们说我是一个“外国人”，那么究竟哪里是我的“祖国”呢？
有人说国家的要素是“土地”、“人民”、“主权”。然而我是没有土地的，我是没有主权的，我们是被人掠夺被人压迫的人民。那么我们还应该爱国么？我们本来没有土地，还怕别人来抢去么？我们本来没有主权，还怕别人来侵害么？我们的国家便是压迫我们、掠夺我们的机关，我们还要爱它么？
有钱人说〔不〕爱国是不对的，因为他们有土地，有主权，有我们被压迫被掠夺的人民。而我们工人呢，我们是无祖国的。我们要做一个人，为什么甘愿做那吃我们肉喝我们血的资产阶级的牛马？
工人是无祖国的。全世界的工人都是同胞。全世界的资产阶级都是我们的敌人。只有资产阶级才有祖国，凡是拿爱国的话来骗我们的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就要先打倒这些骗子。
又有人说，要是你们人人都不爱国，那么一旦外国兵打进来，岂不是大家都要做亡国奴么？我说要是我们人人都不爱国，那么全世界上的种种国家都会立刻倒塌了，还有谁来灭亡谁的国呢？要知道我们虽不爱国，而国家却要来管我们，压迫我们；所以我们明白了国家的坏处，我们便要去打倒它，我们不能再受它的害。大家的肩上都没有了这面重的国家招牌，大家才可以做一个自由的人，而且那时土地也成了我们众人的公有物，我们高兴到哪里，便到哪里，再没有人来干涉了。土地上的产物我们可以自由取用，土地上的房屋，我们可以自由居住，再没有人来压迫我们，再没有人掠夺我们，这样的世界才值得我们的爱啊！
那些有钱的人呢，他们也许要拚命保护他们的国家，来和我们为难。但这是不足怕的。要是我们大家都觉悟了，谁肯去做他们的牛马！至于他们自己只会拿话来骗人，要叫他们牺牲性命来保护他们的祖国，他们是不做的。中国的一般国家主义者不是每天坐在租界里的公馆内高叫“祖国危急”了么，然而外国兵一到，他们又会“身先人民”的逃跑了。只要我们平民起来向他们算帐，他们顾自己性命还怕来不及，哪里会想到国家上面去呢？
起来罢，全世界的工友们，快来打倒那些资产阶级的祖国！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