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爱国主义与中国人到幸福的路
巴金
（1921年9月1日）
〔说明〕本文最初发表于《警群》第1号，1921年9月1日，署名：芾甘。录入自《巴金全集》第1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一）
现在中国的社会黑暗到了极点，一般的青年人处在这种势力下面，被他弄得全无生气，力量薄弱的只能顺世堕落，不敢稍有反抗，稍有血气的也只有忍气吞声，听命于天，即或有时实在受不得了，也只有往自杀那条路走，从没人敢反抗的。因此一天，一天的弄下去，竟成一个麻木不仁的中国，那还有幸福之可言？现在有一般较为觉悟的青年，以为要把中国弄好，非提倡“爱国主义”不可，因此就把“爱国主义”当作中国人到幸福唯一的路，于是“爱国主义”之声遍于全国。我以为这种现象实在可怕。我承认“爱国主义”是人类进化障碍，我既为人类中之一份子，便不能昧着良心不去反对他，故不得不驳他一下，并且把我的“中国人到幸福的路”的意见写下来。以下的话，都是本良心说的，我想这样大的中国，也许有几个不肯昧良心的人给我表同情——这并不算是苛求罢。
（二）
爱国主义究竟是甚么？托尔斯太说得好：“爱国主义者，杀人之制造场也，其所练习者，杀人之术也，其所讨论者，杀人问题也，与平民生活无与焉。”这句话初看起来觉得无甚道理，若是仔细看下去，“爱国主义”的精义都在这里了。我们人类除却一般没良心的军阀政客外，没有一个不反对战争、诅咒战争的，但我们考察战争之起源，却是由于“爱国”。假使人类互相亲爱，欢欢喜喜的一伙做事，那里还有战争呢？自从“兽欲时代”产生了国家后，就有所谓“爱国主义”出现，其原因。其作用，无一处不是作伪、自私、自利。这一国的政府想扩充他的土地，不惜牺牲人民的性命去发挥他的兽欲，叫人民去给他侵伐别国，若是打胜了，只有那般军阀政客享快乐，打败了，几百万的军费那一些不是平民的脂膏？到底于平民有什么利益？可怜的平民，他那里知道所谓爱国主义就是杀害他们最亲爱的父子兄弟姊妹的武器呢？还有一事足以证明“爱国主义”是个杀人的怪物，就是在十九世纪末叶，德国政府奖励人民的爱国热诚，并且实行征兵制度，全国的壮年男子，都应服务兵役，就是文人、教士也要做杀人的事，听军阀政客的指挥，去杀他人，一旦有工人罢工等事发生，亦在该杀之列，有时甚至于杀自己的父母兄弟。唉！要是这样还不算暴虐、残忍，我恐怕世界上没有暴虐残忍的事发生了。
（三）
上文把爱国主义驳了，我的意思以为爱国主义的发达，绝不能使中国人享幸福，只有使中国人越受痛苦。中国人要寻幸福只有一条路可走，要想走那条路，非先把下列的几种制度推倒不可。这些制度是什么呢？
（一）政府——政府是一种强权机关，是保障法律的，它只有杀害我们，掠夺我们的衣食住，又能侮辱我们，帮助资本家杀害贫民的。我们人类本是自由的，它却造出许多法令来束缚我们；我们是酷爱和平的，但它却叫我们去战争；我们本应同各国同胞讲互助，但它却叫我们讲竞争。它种种举动都和我们多数人类的意思相反，从没有做过一件有益于我们事情。而且它最大的坏处，就是爱国主义的根据地。我们要想寻幸福，第一步就要推翻它。
（二）私产——私产是掠夺的结果。财产本来是人类公有的，乃有一二强有力的人，用他们的强力同智识，把公有的财产据为己有，遂使一般软弱的人流离失所，复用金钱买别人劳力，替他们生产，所生产的物品，劳动者丝毫都不能用，他反享尽快乐。世界上不平等的事，这算是第一。且有私产，一般人遂起争夺的念头，欺骗盗贼的事常常出现，民众的道德扫地尽矣。我们又考察政府之所以能维持久远，都是有私产的缘故：我们能把私产制度废去，那政府也就容易推翻了。
（三）宗教——宗教是束缚人群思想、阻碍人群进化的东西，我们要想求真理，他却叫我们迷信，我们要进取，他却叫我们保守。一般耶教家说“上帝是万能的，上帝是真理、正道、善良、美好、势力、生机，人类是诈伪、不平、罪恶、丑陋、无能、死；上帝是主人，人类是奴隶。人类不能自己找公正、真理、永久的生机只可由神力暗示之。上帝创造世界，那些君主、官吏等都是上帝派下的，是上帝的代表，所以人民应为吾主官吏的奴隶。”（英皇查理士第一说的“君权天赋”就是这个意思。）这就是耶教的精义。耶教为宗教中极有势力之教，尚且如此，其他可想见了。巴枯宁说得好：“若然有上帝，我们也应把他来毁灭。”我们起来试试罢！
（四）
上面所列几种，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到幸福路的第一步，就要推倒这些。这些东西消灭后，再分配财产，自由组织，互相扶助，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各图众人之利益，众图个人之安宁。这岂不是幸福吗？但我们要先出代价，然后能得到这幸福。这代价是什么？就是无量数的热血。巴枯宁曾说：“人生到世间，最痛快、最愉乐的事，莫有过于革命的事业！你们都一想，与其蜷伏于淫威之下苟延残喘而幸生，何若磊磊落落，赌一点自由新血，与魔王破釜沉舟一战而亡！”这话说得何等痛快！何等壮烈！我愿我们的朋友和我们预备着满腔的热血，来干这最痛快、最愉乐的革命事业，齐向这幸福的路上走！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