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第二章 工钱制度
难道你曾经问过你自己：为什么你是你的父母所生而不是别人生的呢？
你自然明白我说这句话的意志。我知道你的回答一定是：你从来就不曾问过这样的问题。事实上你即使问了这问题也得不着答案的。你单单被人生下来就是了；你自己决没有机会去选择你出生的人家，选择你的父母。这全是偶然的事。
那么也许你就会不曾出生在有钱人家了。但这也是偶然的事，你自己并没有一点错过。如果你的父母是中产阶级的人，那么你还比较舒服一点；再不然你生在贫苦人家，你的父母是工人，他们每天作工挣钱来吃饭，你也要像他们那样作工的。
有钱的人可以把他的钱用来做生意或者投资在工业上，或者就放在银行里。他可以坐在家里一事不做，安安逸逸地领取利息来过活。然而你没有钱。你只有作工能力，你只有你的劳力。
在从前也曾有过一些时候，每个工人是为自己作工的。那时并没有工厂也没有大工业。工人有他自己的器械，有他自己的手工场，他自己也可以购买他所需要的原料。他给自己作工，人家都称他做工匠或手艺人。
过后才有工厂与大工场出现。它们渐渐地把独立的工人（手艺人）排挤了，因为手艺人所做出的东西成本和卖价总要比工厂的出品贵，他便不能够和大工业家竞争。于是手艺人只得放弃了自己的小工场到工厂里去作工。
在工厂和大工场里，物品总是大规模地生产（制造）出来的。这种大规模的生产就叫做工业制度，这个制度使得雇主和工业家大发其财，所以工商业的主人累积了很多钱，很大的资本。因此这个制度叫做资本主义，我们大家如今都生活在这资本制度里面。
在资本制度里工人便不能够像从前那样为自己作工。他不能够和大工业家竞争。所以，如果你是一个工人。你便必须去找得一个雇主。就是说你要生活下去，你便得找一个购买你的劳力的人。你去替他作工；你每天每星期给他作许多点钟的工，他按钟点付你的钱。一句话说完，就是你把你的劳力买给他，他付你的工钱。
在资本制度里全体工人阶级把他们的劳力买给雇主阶级。工人建筑工厂，制造机器和器具，生产货物。雇主把工厂、机器、器具和货物都当作他们的赢利拿归他们私有。工人只得着工钱。
这种办法叫做工钱制度。
学者们曾经计算出来工人所得的工钱只和他们造出的货物的价额的十分之一相等。其余的十分之九就由房主、工业家、铁路公司、批发商人、掮客和别的经纪人分摊去了。这就是说：
工人阶级虽然建筑了工厂，但是要把他们的每天劳动产物的一部分送给别人。才得有使用那些工厂的特权。那是房主的赢利。
工人阶级虽然制造了器具和机器，但是要把他们的每天劳动产物的另一部分送给别人，才得有使用那些器具和机器的特权。那是工业家的赢利。
工人阶级虽然修造了铁路，而且还在开驶火车，但是要把他们的每天劳动产物的另一部分送给别人，才得运输他们造成的货物。那是铁道公司的赢利。
这样算下去，那个把别人的钱转借与工业家的银行家、批发商人、掮客以及别的经纪人之类，都从工人的工作里得到一部分的赢利。
剩下的十分之一才是工人自己的，他的工钱了。
你现在该懂得蒲鲁东说的“私有财产是贼赃”这一句话了罢。这是从生产者，从工人那里偷来的贼赃。
像这样的事情居然可以公然行之，岂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吗？
不错，这实在是很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全世界的人都尊重它，不去做一点反对它的事。尤其奇怪的是工人们自己也不去做一点反对它的事。为什么要去反对呢？他们大多数都以为一切都是很对的，很正当的，资本制度是很好的。
这是因为工人们还不明白他们如今所身受的一切困苦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老实说，他们还不清楚他们现今所处的地位。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被人抢劫，而世界上其余的人也不明白这件事。所以一旦有一个诚实的人把真相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对他便叫骂道：“乱党，安那其主义者”，他们不肯听他的话，或者竟把他送到监狱里去关起。
自然资本家是很满意资本制度的。他们为什么不该满意呢？他们靠了这制度而发了大财。所以他们绝不会说资本主义的不好的。
中产阶级是帮助资本阶级的人，他们也靠着工人阶级的劳力而生活的，所以他们为什么肯反对呢？自然你也会常常看见有几个中产阶级的男女站起来大声疾呼地说出全部问题的真相。然而这样的人不久就被人锁闭了嘴。被人当作“人民公敌”，当作乱党，当作安那其主义者，或遭禁锢或逃亡他处，甚而至于不免身受刑戮。
然而你们一定会以为工人应该第一个起来反对资本制度的，因为被抢劫的正是他们，而且在资本制度之下受苦最深的也是他们。
不错，本应该是如此。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这倒是一件可悲的事。
工人们自然知道情形总有点不对。他们知道他们辛辛苦苦地劳苦一辈子，仅仅能够勉强糊口，有时候甚至于还不够。他们看见他们的雇主（老板），乘的是华丽的汽车，住的是高楼大厦，并且这般人的妻女又饰珠玉竞艳装，打扮得一个赛过一个，而工人的妻女要穿一身稍为整齐的衣服也是千难万难。这样一来，工人自然要想法得着高一点的工钱来改善他们的情形了。我好有一比：譬如有一夜晚我从梦中醒了来，看见我的屋子里有一个强盗收拾好了所有我的东西，正预备全拿起走了。我不去阻挡他，我反而求他道：“强盗先生请你至少给我留下一套衣服罢，我才有东西穿哩。”如果这位强盗先生真把他所偷去的东西给我留下十分之一，我还要诚心诚意地去感激他。你们想世间竟有这样的道理吗？
然而有是有的。你们看，工人却并不抓住那强盗的衣领把他踢出去，他反去向那人哀求多给他一点工钱。他好像真正不知道这工钱就是从他自己的身上来的，正如俗话所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为什么缘故工人要这样做呢？这是因为工人和别的人一样，从小就受了骗，真正相信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是对的，应该永远是如此的。如果有一件事情变了新花样，那么这乃是因为“世道不好”，“人心太坏”，“人心不古”，最后终于要还原的。
就拿你自己来为例罢。你幼小的时候在家里时常拿这种或那种问题来问你的父母，他们总是告诉你说：“自来就是这样的”，因此“就是对的”，如果你再要追根究底地问下去。他们就拿上帝鬼神的话来压倒你了。总之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是对的。
你相信你的父母，他们相信他们的父母，其结果，你的思想就和你的祖先的思想相差无几。
你后来进学校读书了。先生们又告诉你同样的话。人是不能够平等的。世间应该有贫富之分。你当尊敬富的，鄙贱贫的，各人有各人的运命，都该知足。法律是造来教人为善的，保护善人的，所以你当服从法律。你如果看见一个穷人被捉起来拖进监里去，先生们会告诉你说，这是一个坏人，他偷了别人的东西，偷东西是一件罪恶，他犯了法律，所以要受刑罚。你如果偶尔到教堂或庙宇里去，你也会听见同样的话。现在的世界是很好的，因为上帝或神的意思是如此。
然而不管在什么地方总不会有人向你说富人偷穷工人的劳力的产物是一件罪恶，也没有人说资本家之所以发财，是因为他们把劳力造出来的财富据为己有。
既然你从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话，而且任何人在学校与教会或庙宇里也都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话。那么工人们怎么会有机会听得见呢？
反之，你从小就被虚伪的成见把你的心眼塞住了，所以如果有人把真正的事实告诉你的时候，你反而会疑起惑来究竟这是否真正可能的事。
这样一来，你该可以明白工人为什么不懂得他们所造出的财富被人去偷了，而且还在每日每日地被人偷窃。
但你又会问道：“还有法律呢！难道政府答应这样的盗案白昼横行吗？法律不是禁止盗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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